朱韶当日都不敢闯山,一只小妖竟然胆敢闯阆风的山门,这实在是太奇怪了。秦湛觉得,单冲着对方敢闯山门的勇气,她便该去见一眼。
    秦湛让越鸣砚在这里等着徐启明,自己起身往山门去。
    燕白跟着不免抱怨:“你管妖族死活做什么呀,难道他们还会帮你打魔道了?”
    秦湛道:“帮不帮是另一回事,但至少不能把他们拱手送给枯叶宫。阿晚借一剑江寒的名义写信给我,也是为了提醒我这一点。若是妖族成了魔道的棋子,温晦也从炼狱窟中挣出——一对二,那就麻烦了。”
    燕白不懂那么多,他是觉得秦湛又不是打不过,一对二又怎么了。可他又想到温晦,如果是秦湛和温晦在激斗,这时来个可以隐匿气息的妖族从后偷袭——
    燕白说:“那、那还是见一见。”
    秦湛看了一眼燕白,笑了一笑。
    她到山门前的时候,那名妖族少女已经再进不了了,她被阆风的守门弟子牢牢拒在山门前七尺处,阆风的弟子围成了阵将她困在其中,令她无论如何变化身形都挣脱不出。
    她伏在地上,化成青色羽翼的翅膀已无再上的力气,可就算是这样,她仰起的面容上也写满了不甘心,她朝着天,朝着剑阁的方向声嘶力竭地喊叫道:“剑主——明珠求见您,剑主——!”
    “说了剑主不在阆风,你再这样胡闹放肆,我们可要封住你的口了!”
    少女充耳不闻,反而叫喊得越发泣血。
    阆风的弟子怎容得一小妖如此放肆,有五行道的弟子捏诀,眼见着要封住她的口——少女的眼中露出狠厉,但在她决意拼死一搏前,她听见了声音。
    那声音像是从天边传来,像是救命的扶梯。那声音也像是从耳边传来,因为真实得难以假装。
    阆风的那群弟子忽然间散开了,她似乎听见了“剑主”的称呼。
    少女仰起头,见到了白色的袍角。
    执着燕白剑的那人缓缓半跪而下,低眸看着她,轻声问:“我是秦湛,你找我做什么?”
    少女的眼里一下便溢满了泪。
    她哽咽着说:“剑主,我,我是‘明珠’,是半年多前的那只半妖。”
    秦湛没有开口。
    明珠伸出手,拉住了秦湛的袍角,她泣道:“求您,还求您看在陛下多年对您恭谨的份上,求您救救他——!”
    第36章 朱羽09
    朱韶被貘困在了梦里。
    明珠说的断断续续,好歹还是将最重要的部分说了。
    玉凰山里,朱韶与东境王妃的争斗一早存在,只是近几年随着朱韶对玉凰山的掌控越来越强,两人的争夺渐渐从暗地里升到了明面上。
    其中转折点要仔细论起来,甚至还与秦湛有关。
    东境王妃是个很爱美的女人,极为自恃美貌,她比谁都无法忍受容颜老去、华发丛生的未来。从明珠那儿秦湛方才得知,东境王妃原在东境时,便已渴求长生,她曾经想要投入正道门下修真,桃源却拒绝了她——因她毫无天赋。东境王妃不甘,以舞动东境王,借着东境王与枯叶宫相问,枯叶宫告诉她,她也毫无修魔的可能。
    她与这芸芸众生一样,只不过是这些人中尤为漂亮的一位罢了。
    东境王妃自然无法忍受,她那时是东境王宠妃,枯叶宫也不好得罪很了,便告诉了她另一个办法——一个哪怕毫无根骨也能求得长生的办法。
    当年的知非否道:“妖族生来长生,青春常驻。王妃或许可以在这条路上寻个入口。”
    可是东境王妃生而为人,她要如何成妖呢?
    知非否告诉她,无需她成妖,只需她的身体里有妖便可了。
    东境王妃何等聪明,知非否话不过说了一半,她便已明其意。她制定了计划,用双手笼住了玉凰山的妖主,成功怀上了朱韶。由于有着枯叶宫相助,加上东境王色令智昏,直至朱韶出事,竟然也没有让任何人发现这一点。
    凭借着怀上了朱韶的十月,东境王妃足有十年未曾变化,甚至有越发年轻的迹象。直到朱韶十一,有妖的痕迹展露,东境王妃方才感到了麻烦,除了麻烦之外,她发现原本靠着孕育朱韶而停滞的时间,似乎又开始慢慢地向前了……
    总不能再怀一个妖子。
    生育朱韶时的九死一生东境王妃仍记得,所以她想了另外一个办法。
    这个办法将自己变成一个真正的半妖,而这个法子,需要一位极为强大的修者相助。东境王妃寻了知非否,知非否笑着应允,他说:“王妃之貌举世无双,却不该就此任凭时间磨损消逝。我若能帮上忙,自然是要帮忙的。”
    说着他又话音一转:“只是由人而成妖,这事从未有人做过,我也不知该如何做。或许玉凰山会有办法,王妃不若先往玉凰山去。眼见着韶皇子日益长大,也不知能瞒过东境王多少时日,若是被东境王发现——”
    东境王妃道:“宫主说的是,东境无甚留念,为了我儿将来,也为了我,自是该认祖归宗。”
    于是朱韶年十五,入阆风,拜师秦湛。
    明珠说道:“可玉凰山哪有什么将人变成妖的法子,有着的法子,不过是借凤凰内丹淬少女之血暂缓衰老罢了。先主的内丹在她手里,玉凰山许多老臣因此而不敢妄动,她便命妖主去南境抓少女来,浴血而求长生。原先王妃做下许多事,陛下念着她于自己有生育之恩,从不与她明面上争执。只有这事——”
    “陛下发了很大的火,他命人缉拿了领命而去的家伙,毫不顾忌王妃颜面,更是从她手中夺取了先王内丹——从那时起,王妃便与陛下生了仇。”
    明珠低低道:“这次来南境,当真不过只是顺路。陛下与王妃斗了这么些年,局势已经明朗。他往南境,不过是为了处理枯叶宫安插在此的最后眼线,并未想过要借剑主之力对付王妃。”
    “他从来没有想过。哪怕得知剑主收了新的徒弟,一时恨极,却也从未想过要对剑主如何。”
    秦湛玩味道:“我上次见你,你可并未有为朱韶去死的忠心。”
    明珠低低道:“我此来并非为陛下,而是为玉凰山。无论如何,是陛下的存在,才让我等半妖有了生存之所。若是陛下当真死了,玉凰山落入王妃之手,我等半妖的下场,怕都是被剖腹取丹。”
    秦湛顿了一瞬,终于问:“朱韶与他母亲的争斗,按你的说法,不是快要赢了吗?怎么现在却闹到了要你来求我的地步。”
    明珠道:“我们谁也没料到……王妃已经无可用之人了,她是从何处得到貘,又是如何驱使那貘将陛下困在了梦中——我们因为不知道,故而连救陛下的办法也无。眼见着陛下要困死于梦中,我,我只得来求您!”
    秦湛闻言轻叹了声。
    明珠听见她自言自语道:“我教了他五年,竟然还会着一只貘的道,也难怪他斗了这多年,都赢不了东境王妃。”
    “当时和一剑说他废物,不冤。”
    明珠抿住嘴角没敢答话。秦湛说:“走吧,他现在在哪儿?”
    明珠喜出望外,连忙便要领着秦湛去,只有燕白在一旁爆炸。
    他道:“秦湛,你疯啦,去救朱韶?你没听他们说朱韶是被貘得手了吗?被貘得手,你又不是五行道的修者,要对付貘只能放下剑入他梦去,进了梦里,你哪里来的剑,就算找到了梦里藏着的貘,你又要怎么对付他!”
    秦湛道:“我自然有我的办法。”
    明珠听见秦湛说话,有些好奇地回头,燕白顾不得那么多。他最讨厌的事情,就是秦湛为了朱韶而耗费体力。
    他对秦湛道:“你要去你去,反正我不去!”
    秦湛说:“也好,你陪陪小越。”
    明珠:“剑主……?”
    燕白简直气得要命,可他根本拗不过秦湛。他也知道自己阻止不了秦湛,若是先前还有点希望,阿晚寄了那封信,明珠又算是半肯定了东境王妃和枯叶宫的关系,哪怕今日遇险的不是朱韶,而是秦湛的世仇——为了大局考虑,秦湛大约都会去救。
    可也正是因为会这样选择,才是燕白选择了的秦湛。
    才是执剑酌酒,行走于天地间,坦然无愧的秦湛。
    燕白道:“我、我,我跟你去就是了!你赢了!”
    秦湛微微笑了笑。
    明珠见她笑了越发困惑紧张,她忍不住开口问:“剑主,是有什么不妥吗?”
    秦湛道:“没有。”
    顿了顿她又补充:“朋友愿意迁就我,我高兴而已。”
    明珠彻底不明所以,只有燕白听了从嘴里哼出了一声,嘴角却忍不住微微往上翘。
    朱韶在的地方已经被他带来的心腹们布阵保护了起来,秦湛看了一眼这个法阵,没说话。
    明珠问:“是有什么不妥吗?”
    秦湛倒是想说这法阵没什么用,若是有人当真想杀朱韶,这种程度的法阵,怕是也困不住对方多久。但秦湛想了想朱韶此行也没想到自己的亲妈会下这么狠的手,准备不足也可以原谅。
    所以她什么都没说,只是跟着明珠见到了朱韶。
    朱韶躺在床上,瞧着没有任何的不妥,除了无论如何也醒不过来。
    他鸦羽似的、比女儿家还要漂亮的睫毛覆盖着,秦湛看着,想起了他在剑阁时生起气喜欢垂下眼,睫毛长长卷卷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漂亮地几乎要模糊性别。
    秦湛在他床边坐下,她伸出手探了朱韶的灵台,点了点头:“的确是貘。”
    明珠有些紧张:“那该如何?”
    秦湛道:“两个办法,一是等他靠自己挣脱这个梦,二是我进去带他出来。我想你们寻我,为的是第二个吧。”
    明珠低首:“陛下已昏睡三日,气息都微弱了起来,我等实在是不敢再等。”
    秦湛表示理解。
    她来原本就是做好了入朱韶梦的准备,只是若她入梦,原身一时半会儿会没什么防备。修炼到秦湛这个地步,就算入梦,也不会与原身切断联系,只要有危险,她即刻可以醒来反击,这一时半会儿的空隙,并没什么大碍。
    燕白嘀咕道:“早知道应该把一剑江寒叫来,他也就这时候最管用了。”
    秦湛倒是觉得没必要,燕白思来想去还是不太放心,问她:“不如咱们叫阙如言来?”
    秦湛:“哪有那么麻烦,我速战速决就是了。”
    说着她便伸手探入了朱韶的梦里,燕白瞧着她慢慢合上了眼,之后任他怎么叫也不回应,心里怎么也舒坦不来。他盯着明珠,生怕这些妖族对秦湛会做什么,他盯了一会儿,又想到就算自己见着了,也帮不了秦湛啊?
    燕白想着,便飞快地回了阆风。
    他决定叫上越鸣砚。
    越鸣砚在筑阁等待时,便有些担心。当燕白回来,他几乎是立刻点头,燕白又说:“不行,你剑鞘没有拿到,秦湛知道了要骂我。”
    越鸣砚道:“没关系,届时我就说是我想去。”
    燕白说:“秦湛不傻,你又不知道朱韶在哪儿,怎么去呀。”
    就在燕白急得团团转的时候,徐启明竟然出现了。他手里提着为越鸣砚做出的剑鞘,出门却不见了秦湛,问了句:“你师父呢?”
    越鸣砚恭敬答:“师尊有事先行了。”
    徐启明感慨了一句:“也不和我打个招呼,我还想用剩下的龙角给她做个酒壶呢,算了,下次她回来再给她吧。”他将剑鞘递给越鸣砚:“你试试好不好用,不行师伯再替你改改。”
    徐启明是个很称职的筑阁阁主,是做好了十足的、要替越鸣砚修改到心满意足地步的准备,可他万万没想到,越鸣砚竟然拿了剑鞘将眠冬往内一收,甚至连剑鞘上的咒文有什么用都不问,道了谢就走。
    徐启明瞧着他匆匆忙忙的背影,摸了摸鼻子:“这孩子,这么着急干什么呢。”
    越鸣砚的确很着急。
    燕白来找他,也就意味着此刻的秦湛身旁空无一人。缩地成寸在这一刻被他运至极致,甚至连燕白都差点跟不上他的速度。
    当一人一剑匆匆到了朱韶休憩的地方,他们先被阵法拦住了。
    六位妖族张开利爪,阻止着越鸣砚试图向前的步伐,尖锐地喝止他:“尔敢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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