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天弃再一次感受到自己的无能。
    因为在“飞升”之前几次与梁宫的交流,无论回到大世界会遇到什么,他都早已做好心理准备。所以当自己真正面对高阶修士的杀意,自知无法抗衡的他,也没有感到意外和害怕。
    只是,当梁宫的身影拦在他身前时,他忽然想起了他的母亲——宁芙。
    优秀的记忆力,使得他至今为止仍清晰地记得自己生命中经历过的每一分每一秒。随着年龄的增长,荀天弃越来越怀疑自己的身世,回到荀家弄清真相,也成为了他的执念,驱动他不停地前进。
    九岁时那场堪称改变他一生命运的变故,仿佛只是昨天。唯有一身过人的境界修为提醒他,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只有练气境四层的瘦弱孩童,而是一名已经三十多岁的天梯境一重天修士。
    然而,某些事情,似乎从未变过。
    “梁前辈,那日想要杀晚辈的修士是何人?”
    “一个你许多年后也未必能够战胜的人。”
    “他是谁?”
    “……他就是承天岛的副岛主欧阳碎,一名天机者,承天岛逆天一脉的领头人。”
    梁宫和荀天弃正并肩行走在魔域常见的既不平整亦不宽敞的街道上,完全无视过往魔修暧昧不明的目光。
    此前在诸天空间,因为梁宫才刚醒,顾及其状态,荀天弃即便满肚子疑问,也没有多嘴半个字,仅是“听话”地说出自己这几个月在魔域的经历。直到今天,梁宫来到现世,他才将问题抛出,寻求答案。
    “后来那道可怕的剑意,又是来自何人?”
    “东天门的寒月尊者。”
    荀天弃眼帘低垂,看似专心行走,其实思绪早已飞到数月以前。
    三十几岁的天梯境修士,哪怕只是刚刚突破,不管放在什么地方,都能担得起一句“天纵奇才”。虽然,对于天赋天生满值的存在而言,这样的修行速度才是正常的。
    有时候,看着小世界中为三餐温饱愁白头发的凡人,荀天弃总会想着,这世道就是这么不公平。投胎的确是个技术活,你天赋越高,就走得越快,天赋不合格,再努力也只是白费力气。
    比起动辄成百上千岁的修士,荀天弃仅有十位数的年龄可以说是不值一提。在前者眼中,后者与一个小屁孩无异——就算这个小屁孩各方面都非常出色。但同时,岁数小也代表了荀天弃没有足够的阅历去支撑起一颗“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老油条之心。
    虽然自己是混沌之体,修炼快速才是正常的,但是在这个其他修士顶多就只是筑基境的年龄,轻轻松松地突破到天梯境,他依然是兴奋而自傲的。毕竟他的成就甩开了一大批同龄人,甚至一些年纪大的“前辈”也不如他。
    然后,他就立即被残酷的现实打击到,知道何为“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梁宫、欧阳碎、寒月尊者乃至在一旁打酱油的任燕燕,此四人全部都站在更高的阶层,俯视刚刚踏上天梯的他。
    欧阳碎与梁宫的交锋他勉强看得清切,却无法插手;之后寒月天尊破除黑暗的惊艳一剑,他更是只有惊叹的份。纵然梁宫带着他穿越空间,从阳面世界来到阴面世界,那道剑光仍未被彻底耗尽。
    他眼睁睁看着剑意刺进梁宫的身体,耳边只听见对方又一声压抑的低吟;刚站稳的他愣愣地看着梁宫倒下,下意识伸出的双手却穿过了虚化的身体。
    这时候,他才记起,他们初见时,梁宫告诉他,他是魂体。这一刻,无尽的惶恐差点彻底将他整个淹没。
    还好,梁宫的虚化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当荀天弃从惊慌失措中回过神来,他已经伸手揽住跌入他怀中的梁宫的腰身。
    还好,梁宫最后还给他留下一句“本座损耗过大,需要沉睡一段时间”才真正地昏迷过去。
    荀天弃终是没有当场情绪失控,他还能冷静地打量四周,发现没有威胁后,熟练地扔出一套由梁宫制作的阵法,掩去自己的气息和痕迹,带着梁宫回到诸天空间——这世上再也没有比此地更令他感到安心的地方。
    荀天弃抱起冰冷而毫无重量的梁宫,将其放置在床榻上,并细心地整理好后者的长发和衣衫。沉睡中的梁宫似乎比平日更添几分不可侵犯的气质,更像一个不真实的人偶。他呆呆地坐在床边,久久凝视着,久到他自己也说不出花了多少时间。
    在他心目中,宁芙和梁宫是同等重要。宁芙抚养他长大,在怀疑他的身份时,仍然将生的希望留给了他;梁宫与他交易,一直尽心尽力给他指导,多次助他度过危难关险阻。
    只是,宁芙是他心目中的母亲,那么梁宫呢?梁宫不愿成为他的师父,他们之间的关系算什么?仅仅是前辈和晚辈?又或者是相对进一步的朋友?似乎,这些都无法概括形容他们的感情和关系,他觉得他们还能再亲近一些。
    荀天弃这一纠结,就足足纠结了大半年,企图捋顺这一切,结果却只是让自己越来越迷茫。他越是思考,越显得除了宁芙和梁宫,其他人都只是他生命中的一个过客,存在感愈发淡薄,包括他真正的师父慕紫蓉,包括他曾经有过好感的水灵儿。
    想到水灵儿,他不自主地想起曾经做过的那个大概不能称之为春梦的春梦,不知脑袋搭错了哪条线,突发奇想,若是躺在床上撩拨他的梦中之人是梁宫会是如何?
    然后,被自己脑洞吓得脸色白里透红的荀天弃,跑到魔域边境狠狠地发泄一番,直到身心疲惫、冷静下来,才敢进入诸天空间。
    他怎么能产生这样亵渎前辈的想法?肯定是因为魔域浊气过盛,他受到恶念的影响,绝对是这样!为此,他专门闭了一阵子关调整心态、巩固修为境界。
    将从《大诸天总经》新得的《清净咒》念上无数遍,此前繁杂紊乱渐渐冷却,恢复平静的荀天弃再次审视自己的内心。
    他固然是喜欢“梁前辈”,但是这份“喜欢”不涉情爱、不涉欲望,仅为亲朋好友间的感情。他对自己说,对于“梁前辈”,他更多的是怀有敬重。
    自觉想得清楚明白的荀天弃坦然了,天天到房间里探望几次,为梁宫打理基本不曾乱过的长发和衣服,但心思再没有拐弯,直到梁宫清醒过来。
    “既然你去过边境,有什么想法?”不知荀天弃早已走神到西伯利亚的梁宫随口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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