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其实不算是什么好话,但奇异地化解了此刻殿中的尴尬。
    白月谷染霜大师也难得地露出几分宽厚的微笑,竟附和了扶道山人几句:“扶道长老说得极是,谢师侄天纵奇才,绝非我等能度测。此去若能查得什么,于我中域而言,实是大好事一件。”
    这一下,先前紧绷的气氛,便彻底松了下来。
    其余人等也都纷纷出声,一面表达了对谢不臣的期待,一面也叮嘱着要小心,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快开口云云。
    整个过程中,谢不臣便站在那台阶之下。
    因他侧对着见愁,且站得要前面一些,所以见愁也无法看到他的神态,更无从去揣度他此刻的心情。
    但以她对谢不臣的了解……
    若横虚此前从未与他商议过这件事,直到此刻才直接为他下了决定,要派他去查探雪域,那就有意思了。
    即便他横虚是谢不臣的师尊,谢不臣心里也未必能高兴了。
    这样想着,见愁唇边便露出几分笑意来。
    大殿之上,几位掌门长老也都寒暄过了,敲定了与雪域有关大小事宜的一些细节,之后便各自告辞,去张罗小会的事情。
    见愁自然是等着扶道山人和郑邀。
    昆吾那几位真传弟子却是准备留下的,看横虚真人是不是还有别的吩咐,但没想到,横虚真人却是淡淡道:“不臣暂留,我有话交代。”
    “……是。”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谢不臣猜到了,平静地躬身应答。
    吴端王却等人却是相互望了一眼,已然明白了横虚真人的意思,于是也一一地告辞出去。
    这一下,便跟先两步出去的见愁撞到了一起。
    “你们也出来了。”
    见愁回头就看见他们,却没见谢不臣,便猜到是被横虚真人留下了,所以没多问。
    倒是吴端奇怪地看了两眼:“还以为扶道长老和郑掌门出来了,怎么没跟你一道?”
    “那边呢,正跟庞长老他们说话。”
    见愁朝云海广场的另一头努努嘴,示意他们看过去。
    于是一转眼,众人便瞧见了那边站着的四个人。
    只是令人意外的是,除了崖山的扶道山人和郑邀、龙门长老庞典之外,剩下的那个人竟然是白月谷的染霜大师。
    即便隔得很远,他们也能看到庞典那一张涨红的脸,似乎怒意未消地大声说着什么。
    而染霜大师和郑邀则在温言劝慰。
    只是他们身边必定布下了隔音阵法,所以吴端他们也听不到具体在说什么。
    “大约还是先前殿上那些事情吧?”
    吴端看着,这么嘀咕了一声,又回望了诸天大殿一眼,想起那一位格格不入的谢师弟被留下来单独说话的事情,便扯着唇角一笑。
    “谢师弟自来是门中弟子中最得师尊恩宠的人,庞长老实在是没必要为他担心的。”
    “好了,都是已经决定了的事情,也没什么要紧。我看扶道长老他们还要聊上一会儿,我们还是下去等吧。”
    王却对谢不臣是没有什么感觉,如此说话也不过是觉得吴端这样说不大好。
    “今年小会,可也有许多地方与往年不同。见愁道友要去看看吗?”
    见愁看了那边扶道山人一眼,便知道王却所言不虚了。
    那样子,的确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说完的。
    所以她笑了一笑,从善如流:“那就有劳了,六十年没回来,的确是想看看。”
    于是王却与吴端两个,便一尽地主之谊,随见愁一块下了云海广场。至于赵卓、岳河、司徒刑三人,却是要么有事在身要去处理,要么干脆说自己要回去修炼,所以先行告辞了。
    六十年后的昆吾,与六十年前没有什么区别。
    只是当年小会那一座座接天台,都已经消失不见,反而是远处半环着昆吾的九头江江面上,竟然排了一艘又一艘小船。
    远远的,站在山道上就能看见,江边已经有不少人在围观了。
    “这应该就是为小会布置的吧?”
    见愁顺着山道走了下去,朝那边看了一眼,便轻而易举地判断了出来。
    王却点了点头:“的确是,不过据说因为扶道长老才出关不久,又遇到雪域这一回的事情,布置得不复杂。但小会小会,还是那规则,强者登一人台,所以也没差别。”
    “是啊,强者登一人台,强者列九重天碑,我可却是有些奇怪了。”吴端也走在旁边,说着便看向王却笑了起来,“王却师弟自打输给了见愁道友之后,回了昆吾这么久,我竟是没见你修炼过一次。”
    见愁一下有些惊讶。
    王却却是看了吴端一眼,他与吴端的关系很近,也知道他说这话没恶意,只是……
    “的确是没修炼,总有些困惑还未得解,想明白了才能继续。”
    困惑未得解……
    见愁想起的,是当初一战赢了王却后,与他坐在山崖上对饮,两人曾谈过的那些话。
    隐者剑隐者剑,用的是隐者剑意。
    可若是真隐者,何必用剑?又何必来入这滚滚红尘、莽莽俗世……
    王却修的道,本身就有那么一点矛盾之处。
    这些年来,他其实也有些许的感知,可直到那一败,才如此明显地被见愁给点了出来,由此也让他思索了很久。
    只是这些,吴端都不知道。
    他听见王却这么说,眉头已经皱了起来:“有疑惑未解,不如去找师尊点拨一二。你老这样,也不是办法。”
    王却一笑,摇了摇头,只道:“这是我的道,我的问,谁也帮不了我。”
    见愁不由看向他。
    他眉目间依旧那高旷之气,浑无半点的骄矜,一身的淡泊,仿佛遇到的并不是修行的困境,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一般。
    修行这种事,尤其是与“道心”有关的,旁人的确是帮不上半点忙。
    所以,最终见愁也没有说什么。
    她聪明地岔开了话题,去问与这届小会相关的事情,吴端知道得挺多,也乐意给她介绍。王却就在旁边听着,偶尔插上一句两句。
    三个人从山顶一路走下,到了演武场前那一片宽阔平地上的时候,就看见“老熟人们”。
    “啧,瞧瞧,咱们可算是遇到‘大人物’啦!”
    一身宽松的衣袍上,绣满俗艳盛开的各色繁花,许久未见的五夷宗如花公子那不输给女人的纤细手指上捏着把小纸扇,笑得弯出一双月牙眼来。
    “听说见愁道友身历大劫而未死,实是让我暗自遗憾了好一阵呢。”
    “……”
    喂,什么“暗自”啊,你这不都说出来了吗?
    见愁看见他,听见这话,只觉得脑门上瞬间冒出了一条青筋,强行将嘴角的抽搐压了下去,才能勉强保持平静地露出笑容来:“如花公子,好久不见了。”
    “嗯哼。”
    如花公子哼了以上,手指一转那小纸扇,纸扇便如同花瓣一般展开了。
    他迈着步子不紧不慢地走了上来,身边却是白月谷药女陆香冷,还有封魔剑派的夏侯赦。
    不,也许现在该说是白月谷的夏侯赦了。
    一别六十年,陆香冷的修为也已经修至了元婴,只是看得出来,才刚刚突破不久,并不算得十分出众。
    但那一张脸上,气质却更显高华了。
    身如一轮被洗净的明月,眉眼中都是温和仁善,唇角那一点因见了见愁弯起的笑弧,则为她添了点暖意。
    夏侯赦就走在她身边。
    比起药女悬壶济世的慈悲与善良,他一身的红衣如血染就,少年的面庞未有任何改变,眉心一道划下的血痕比之当年似乎深了不少。
    那一双隐隐带着几分暗红的眼一转,目光便落到了见愁的身上,然后在她手中持着的那一柄燃灯剑上停留了片刻,才慢慢移开。
    当然,还有来凑热闹的小金。
    先前他因为主动请缨去帮助左流,好不容易脱离了家里那一群老头子的管教,当然不会那么老实地回去。所以在白寅带着左流回去的时候,他也跟着到了中域,四处游荡。
    等今天小会一开,他就来了,也正好跟陆香冷他们遇到,凑在了一起。
    这会儿他不知道为什么落在后面,怀里抱着的大西瓜已经啃了一半,远远看见见愁,便连忙跑了上来,跟只猴子似的上窜下跳。
    “见愁师姐,见愁师姐!终于又看见你了!对了,怎么没看到左流?”
    “他还在修炼呢,说是有了点感悟,要闭关。”
    左流是个怪才,鬼才,旁人修炼寸步难进,他修炼起来一日千里。有时候想想,见愁觉得他比谢不臣都不差到哪里去了。
    “不过,你们竟然凑到了一起,今天见着可是个大惊喜了。”
    “恩,是挺惊吓的。”
    如花公子凉飕飕地瞥了她一眼,在发现自己看不清她修为的底细时,心里边越发不爽了起来。
    夏侯赦本不是多话的人,多数时候内敛且孤僻,唯有与人战斗的时候有那股凶戾之气,所以这会儿没搭话。
    倒是他身边的陆香冷微微一笑:“也不是无缘无故凑到一起的。整个中域都知道见愁道友平安归来,我等料想你小会应该会来,所以才都走了这一趟,果然也见着了。”
    “原来如此……”
    这些旧日曾一起患过难的朋友,心里竟都是记挂着她的。
    见愁心里面,一时暖融融的,想要说什么,可又觉得说出口了,那味道也就淡了。
    所以,最终她也没说出什么煽情的话来,只是不知觉间便笑得明媚了些许:“到底是当初我修炼不够,道行不深,倒叫大家为我担心了。”
    “担心?”
    如花公子毫无风度地翻了个白眼,嘲讽之意半点也不掩饰。
    “真是出人意料,六十年没见了,见愁道友脸皮伴修为更厚呢。”
    “……”
    若论谁一句话噎死人的功夫更好,五夷宗如花公子敢认第二,天下无人敢认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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