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
    在他的心底滋长、蔓延,爬满心原,覆盖每一寸血肉、每一分魂魄……
    她没死,意味着他的情和爱终究未能斩断,意味着他身上还有这唯一的弱点。
    谢不臣微微闭了闭眼,再抬眸时,那一双先前光影闪烁摇动了几分的眼,便恢复如常。
    好似沾了山中的寒雨。
    “所以,师尊此次派我去雪域,是为了九疑鼎吗?”
    果真是惊才绝艳,一点就透。
    纵使之前在指点他修行的时候,就已经有所领教,可此时此刻,横虚还是忍不住在心中为之惊叹。
    太聪明了,甚至多智近妖。
    “不多,你既然能说出‘九疑鼎’这三个字来,想必对此物也有了解。”
    “上古时,万古长夜初明,百族并起,异兽妖神与修士混战,仙界尚未成型。此鼎本是我十九洲雪域中化出的一块白玉,后来偶为当时修士中最强者白鹤大帝所见,遂炼成一鼎,名曰‘九疑’。”
    “其内蕴万物,能吞天地之气,纵天罚降临,亦能收之。”
    上古时代,群修璀璨,各成其道,最终汇聚万仙之力,于宇宙万万亿星辰中独辟一界。名曰——
    上墟仙界!
    而白鹤大帝,便是当时万仙之中的最强者。甚至,整个辉煌的上古时代,其实也由他终结。
    换言之,九疑鼎,实为仙鼎!
    横虚真人修行的时间虽长,可也只是触摸到了上古的尾巴而已。
    对那个时代的辉煌,他仅有一些耳闻。
    只有成名于上古今古之交的八极道尊、绿叶老祖等人,才算是真正领略过那纵横时代的风采。
    但有关于九疑鼎的事情,他却十分清楚:“上墟仙界开辟后,万仙皆迁居仙界,从此在凡尘下界隐匿了踪迹。但九疑之鼎,却被白鹤大帝放归了雪域,与其山川雪原,融为一体。”
    谢不臣的眉头,顿时微微皱了皱。
    一般来说,有几分修为,便能驱使几分的法器。九疑鼎既是仙鼎,便不应该是还未得道之修士能用。
    且横虚真人还说此鼎已与雪域融为一体,如何能得?
    仿佛是看得出他的顾虑和疑问,横虚真人只道:“崖山有崖山的底蕴,昆吾也有昆吾的秘密。九疑鼎,我自有启出之法。”
    手一翻,一根锈迹斑斑的铁简便出现在指间。
    上头浮动着密密麻麻的金色印痕,像是蚂蚁一般,盯着看久了便觉得时时都在晃动,且越来越快,竟给人一种头晕目眩之感。
    横虚将之递给了谢不臣:“你去往雪域后,万事当心。我昆吾长老弟子之陨落,雪域密宗之异动阴谋,你能查则查,若情势太恶,不能查也无妨。最紧要的,还是此鼎。若得此鼎,问心道劫,不足为虑。”
    “……弟子遵命。”
    谢不臣将那铁简接过,在指腹触到那锈迹斑斑的表面时,一行浮动的金色文字,便如同潺潺的溪水一般缓缓淌进了他的脑海。
    只是其速不快,并不与修士们寻常用以记录的玉简一般,瞬息就能将所有记录其上的讯息传达。
    它更像是一条圆形的河流。
    人站在其中,一次只能看到流淌而来的文字,无法立刻窥知全貌,必要站在河中,等这圆形的河流转过了一圈,才可知晓。
    这当中的玄妙之处,谢不臣以前还未接触过,横虚真人却早已经一清二楚。
    他露出些微的笑容来,便道:“雪域是去得越早越好,否则必然生变。你若没有什么要紧事,今明两日,便尽快赶往吧。”
    “是。”
    谢不臣答应了一声,便躬身向横虚真人道别,先行离开了诸天大殿。
    台阶上,只留下了伫立的横虚真人。
    望着大殿外面云海广场上,谢不臣那越去越远的身影,他面上那些微的笑意,渐渐地隐没不见。
    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在诸天大殿的阴影当中,变得晦暗不明。
    *
    谢不臣是这一天晚上离开昆吾的。
    他性情冷淡,自打杀妻求道拜入昆吾之后,便甚少与人交谈,更无意去结识太多的人。
    十九洲与人间孤岛毕竟不一样。
    在人间孤岛,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一人之力,终究如同一粟,轻而易举就被沧海吞没。
    但在十九洲,人杰遍布,强者为尊。一人之力,鞭山赶海,吞吐日月,可以做到真正的“万人之上”。
    所以,结识太多的人,对他并没有很大的用处。而他的谋略与能力,足够让他在关键的时刻有人可用。
    这也就足够了。
    因此,他离开的时候,没有让人知道,也不需要谁来送行。
    夜寒露重。
    木屋正对着的后山悬崖上,飞冲而下的瀑布已经小了许多,下方的水潭也变浅了,露出潭底几块不知被冲刷了多少年的黑石。
    此时此刻,谢不臣就站在屋内那一面墙下,耳边是外面隐约传来的飞瀑坠落之声,眼前却是那一柄被挂得高高的凡剑。
    带鞘的它,在这样冷寂的夜里,看不见半分的寒光。
    这高挂的方向和角度,都与昔年挂在古榕村茅屋内时,一模一样。
    不同的是……
    在他踏足仙道之后,此剑便多了一个名字——他叫它,七分魄。
    以前他出门,不管是修炼,还是游历,都不曾带它出去。
    这一柄剑,从来都挂在这里。
    即便是有同门来了,甚至是长老来了,见了也不过以为是一柄不足为奇的凡剑,以为是他留下的一件与人间孤岛有关的念想。
    可其实……
    并不仅仅如此。
    白日里,横虚真人站在诸天大殿台阶上说的那些话,又在他耳边回荡……
    九疑鼎。
    分明怎么看,都是为他好的一件事,即便横虚并不知道他其实不需要此物。可他眼睛观察到的一切,都在告诉他,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
    昆吾这等的大派,势力分布极广,内部也错综复杂。
    似横虚真人这般能稳稳执掌昆吾六百余年的修士,又岂是简单人物?
    谢不臣的眸光,深暗了几分。
    他最终还是伸出手来,第一次将这悬挂在墙上已久的凡剑取下,轻柔地拂去了剑鞘上的灰尘。
    但他没有抽剑来看,只是手掌间金芒一闪,此剑便消失不见。
    若有大能修士在此,便可轻而易举地看出,这剑并不是被他收入了乾坤袋中,而是去往了别的地方。
    比如,青峰庵隐界。
    整个屋中,仅有一豆昏黄的灯火。
    前不久才物归原主的人皇剑,就静静斜靠在灯盏旁。
    谢不臣走了过去,轻轻将那灯盏吹灭,才在黑暗中拿了人皇剑,脚步平缓地出了门,又返身将门带上。
    挂在门上的小铜锁,看着已经有些陈旧。
    那一瞬间,竟然跟他脑海中那忽然浮现出的、长满了铜锈的锁头,重合在了一起。
    修长如玉的五指,僵硬了片刻。
    如水的月光落在他的背后,斜斜照着他掌心的铜锁,于是有淡淡映射的光亮,进入了他的眼底。
    但谢不臣最终还是放下了。
    对于过去做出的选择,他从来没有后悔过。
    当初不后悔。
    将来更不后悔。
    他缓缓地松手,任由这锁撞在木质门扇上,发出轻微的一声响,便没有再看一眼。
    秋日的寒风,送来了山中的枯叶,在木屋前铺了一层。
    谢不臣走下了台阶,便沿着那开辟在后山林间的小道,渐渐走远,消失在重重幽暗的树影间。
    *
    雪域密宗,在北域的最东。
    原本就是个气候苦寒、人迹罕至之地,相传只有一些避世远居的苦修士才会住在那里。
    所以,也没有谁会想在这种地方建造传送阵。
    而在十一甲子前,阴阳界战后不久,佛门北迁分裂,雪域便被禅密二宗之中的密宗占据,从此成为了一块与世隔绝之地。
    外界的传送阵,已经足够普通修士行遍十九洲。
    可其中,并不包括雪域。
    对于十九洲其他地方的修士而言,这还是一块处子之地。
    目前,还未有任何一座已知的传送阵通向雪域。
    就连前些年各派派去雪域暗中探听消息的长老与弟子,都是凭借自身之力御器或御空而去。
    更不用说,如今雪域的上空还有一片奇怪的屏障笼罩,只怕是即便有传送阵也用不成了。
    但谢不臣也并未直接从昆吾前往雪域。
    他先经由传送阵,从昆吾到了中域最东的明日星海,又从碎仙城的传送阵转至星海最北的瀚海城。
    而后才出了城,一路向北而去。
    这样的路程选择,无疑能节省大部分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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