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僧人浑然没有察觉到自己面临着什么样的危险,满以为见愁与谢不臣在听完之后会骇然色变。
    但让他失望的事……
    他所期待的、所预料的事,一件也没有发生。
    见愁只是念了一声:“无间地狱?”
    然后她望着这僧人的双眸,便变得深沉了些许,有隐约晦涩的暗光从她眼底深处划过,留下一片奇诡的光彩。
    “你去过地狱,知道里面诸般刑罚是怎样吗?”
    “你、你什么意思?”
    这僧人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只觉得脑门后面都冒了一茬儿的冷汗。
    见愁摇头,似乎在感慨他的迟钝与无知。
    分明和善的面容与表情,可在说出这一番话的时候,却森然可怖!
    “没什么意思。只是想着,既然你没见过真正的地狱,我带你见识一番,可好?”
    “啊——”
    下一个瞬间,惨叫声顿时惊破了黎明。
    但不管是见愁还是谢不臣都十分清楚,这一声惨叫实际上不会传出他们身周十丈,已经牢牢被见愁锁在了附近这一小片范围内,绝不会被人发现。
    白皙纤细的五指,已经并拢成爪,毫不留情地落到了这僧人的头顶。
    五道血红的幽光自见愁五指尖透出,如同坚硬的刀戟,顷刻间透过了天灵盖,直抵其眉心祖窍,穿入灵台与魂魄!
    强大的灵识覆压之下,此人一切的记忆,都毫无保留地袒露在她脑海中。
    与此同时,这僧人的表情却是瞬间呆滞。
    随即仿佛看到了什么恐怖的场景,一双几乎停止转动的眼珠中,蔓延出了无尽的恐惧。青紫色的嘴巴张大,却已经连一点嘶哑的叫喊都无法发出。
    既没有料到,更没有半点的反抗之力!
    他哪里能想到,在雪域的地界上,报出了“狄一上师”与圣殿的名号之后,眼前这两人竟然还敢对他下手!
    何等的肆无忌惮!
    可醒悟过来,已经迟了。
    随着见愁收回五指,他整个身体都失去了支撑,顿时如同一滩烂泥一般软倒在地。原本虽然虚浮但还有些神光的双眼,立刻变得一片浑浊。就连脸上的表情,都变得呆呆傻傻,如同丧失了神智。
    谢不臣一眼就看出来了,这人已经废了。
    见愁下手搜魂的时候,竟然是半点怜悯也没有,根本没对这僧人有半点的客气——直接把人玩成傻子了。
    这模样,即便活得下来,也已经断绝了所有的前途。
    手段称得上是酷烈了。
    但谢不臣依旧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更没有表示任何的反对,只是淡漠地移开了目光,重新看向了见愁。
    “怎样?”
    见愁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
    尽管早已经对雪域密宗有过一定的了解,也曾在极域十八层地狱之中听闻过种种匪夷所思的行径,可当她这般真切地在这僧人的记忆中“看”到时,只觉十倍百倍地触目惊心!
    厌恶,甚而恶心。
    这人本名查木达,后因为根骨不错,有幸被他口中的“狄一上师”收为心传弟子,赐法号“怀介”。
    一般而言,上师们都拥有数名心传弟子,但继承衣钵的嫡传弟子却只会有一个。偏偏狄一上师收徒甚晚,直到在上个月密宗内部争斗之中殒身坐化,也只收了他一个徒弟。
    所以,怀介便顺理成章成了能继承狄一上师衣钵的弟子。
    在雪域,修为达到第四重元婴及以上,拜过了圣殿,便可被称为“上师”;修为达到第七重返虚及以上,拜过了圣殿,则可被称为“法王”。
    所有上师以上的僧人,基本都有自己所在的庙宇。
    其坐化之后,衣钵及地位按理都可留给其弟子继承。
    只是这种“继承”,也必须在圣殿佛祖的见证下进行,必要继承的僧人前往圣殿跪拜,才能正式获得该资格。
    那怀介先前说圣殿的人要来接他,便是这缘故。
    但这一切,虽然迥异于中域诸多门派的规矩,却不足以令见愁感到厌恶与恶心。令她深感不适的,是怀介记忆中,与佛母明妃有关的种种细节……
    无疑,这怀介及其师尊,都属密宗中新密一派。奉行的是无上瑜伽部所谓的“双修”法门,修的是金刚乘,参的是欢喜禅。
    她随口便将情况简单跟谢不臣说了。
    谢不臣来雪域,自然也已经事先了解过了密宗不少常识,听她大略地一说,心下便已了然,知道这怀介和他口中的“狄一上师”都是什么货色了。
    “密宗已是邪门,新密一派在这一个‘邪’字上,更可谓登峰造极了。”
    “此人也是作恶多端之辈,留他性命也是无益……”
    见愁没回谢不臣的话,只是垂眸看了倒在地上的怀介一眼,直接运力一掌拍了下去。都听不到什么声响,便见一团灵火自她手中钻出,落到怀介的身上。
    顷刻间,化为了灰烬。
    隐约中,谢不臣听见了“啪嗒”的一声响。
    似乎有什么东西未曾烧尽,混在那灰烬中,掉到了地上。
    他随意一弯身,指尖轻轻一拨,便从灰烬中捡起了一块深黑色的佛莲铁牌,莲心以白玉点缀,下方则用梵文刻着“狄一”两字。
    见愁瞥见了,便道:“是狄一上师的信物,也是回头圣殿来接他去继承衣钵的凭证。这怀介原本只是心传弟子,并未在圣殿留有命信之物,旁人也不识得他。九转莲心玉所制,水火不侵,也算件宝物了。”
    毕竟,能在青莲灵火下丝毫无损的东西,也不很多了。
    但谢不臣的眼界,显然不可能就这么一点。
    他对宝物不宝物什么的倒是没什么觊觎,只是听得见愁方才这一番描述,动了几分心思,一翻手便将此物收起。
    “或恐不久后能派得上几分用场。”
    见愁不置可否。
    她并不认为只凭他们两人,凭着身上这隐匿气息的手段,就能轻而易举混上圣殿,接触到整个密宗的核心。
    但收起来也没有什么坏处。
    换了是见愁自己,只怕也会做出与谢不臣一样的选择:有备无患,谁知道以后呢?
    “这怀介知道的东西也不多。倒是有一件事,能与我们先前所知相互印证。”
    见愁顿了顿,眸中闪过几分思量。
    “之前我们在茶寮中遇到的那几个旧密的僧人曾说过,密宗之中新密一派的实力陡然增长。怀介这一位狄一上师没坐化之前,修为的确大涨了一截。只是当时怀介还只是个心传弟子,知之不详。”
    也就是说,他们所想要知道的事情,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深入。
    唯一值得高兴的,大约是经过搜魂这一遭之后,见愁对雪域有了一个十分直观的了解,不至于茫然无措。
    但对谢不臣来说,什么变化都没有。
    即便可以瞬移,可他的实际境界依旧停留在金丹巅峰,并没有强到可以对一名金丹中期的修士施展“搜魂”之术的地步。
    或者说,就算他有这个本事,也不会在见愁面前显露。
    所以此刻,他最后看了地面上这一片灰烬一眼,便重新朝着峡谷另一端走去,将横躺在地面上的一具具尸首用特殊的乾坤环收了起来。
    这一次,当然没有再去动那些伏在尸身上的黑气。
    很快,整个峡谷河滩上便再也看不到一具尸首,而刀剑和鲜血留下的痕迹,将会被不久后到来的雪季掩埋。
    谢不臣面无表情地将一地同门收殓之后,便若无其事地走回了见愁的身边。
    见愁不免半真半假地嘲弄他一句“面冷心恶”。
    但谢不臣不解释,更不争辩,就仿佛是默认了一般,反而询问她:“继续往里?”
    “自然。”
    虽然没有一探圣殿的打算,但对于雪域目前是什么动向,新密一派实力的陡增是否与曾出现在星海的“少棘大尊”有关系,见愁还是十分感兴趣的。
    更何况,身边还有个谢不臣呢?
    她没有再多说什么,借着先前搜魂所知的对雪域的一些了解,三言两语便与谢不臣定下了接下来要走的路线。
    此时,旧密整个派系都濒临崩溃,雪域几乎全盘为新密所接掌。
    所以他们比起刚进雪域的时候更加小心,只有在荒无人烟之地,才御剑赶路,一旦有任何的庙宇或者聚落,便装作普通人,徒步经行。
    如是小心谨慎,两日过去,都没人识破他们的身份。
    等到了第三日,他二人便都换上了一身与雪域大多住民风格相似的衣袍,更粗糙厚实一些,颜色也更鲜艳一些。
    谢不臣照旧一身的深青,但比起他钟爱的简单素净,这衣袍的各处多了许多色彩浓烈、对比鲜明的宝相莲花纹。
    看着,倒与燃灯剑上的图纹有些相似。
    至于见愁,则换了身湖蓝,裙摆绣半只银蓝孔雀,衬着她容颜,倒添几分凛然的明艳。
    若忽略他二人过于精致完美的五官,看着还真与这雪域中大多数的人差不多了。
    但不管是谢不臣还是见愁,都暂时没有改头换面的想法。
    此时此刻,两个人都把剑收了起来,两手空空地行走在道中,看似随意,实则谨慎又妥帖地打量着周围——
    这个自他们进入雪域以来,进入的第一个小镇。
    的确是“小”镇。
    站在街道的这一头,一眼就能看到那一头。
    两侧的建筑都很稀疏,且全数由大小不等的石头和黏土堆积修筑而成,大多是本地住民的居所。
    行走在道中的人,看着与中域之人也没有什么区别。
    他们大部分没有半点修为,要么就是修为微末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只有极少数一部分,才拥有筑基左右的境界。
    看得出,这的确还在雪域的边缘,连修士都很少。
    但见愁并未掉以轻心。
    她搜过先前那僧人怀介的魂,知道雪域这些小镇分布的规律——只有有庙宇的地方,才会形成这样的聚落。
    因为整个雪域都笃信密宗,素有“朝圣”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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