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雕刻着佛像的墙。
    整整三丈高的一方,宝相庄严的释迦牟尼像就刻在墙壁的正中,微微阖着双目,眉眼间是一片的慈悲之色。
    不是密宗佛。
    单从这佛像刻制的线条和整体的感觉上,见愁便能轻易地判断出来,心里顿时有了猜测。
    接着目光再往周遭移动,这猜测便被印证了。
    她此刻所在之处,竟然是一座佛塔。
    正中的位置摆放着一座巨大的佛像。但奇怪的是这佛塔并没有分层,只有两座阶梯从这佛塔内部螺旋延伸而上,越往高处,佛塔内部的空间越小,两座螺旋状的阶梯,也在那里连接在一起。
    八面墙壁之上,则全是大大小小的佛像,形态各异,数不胜数。
    佛塔的最顶部,似乎悬挂着什么。
    有金色的光芒如同流苏一样垂落下来,并不特别明亮,却很柔和地照耀着塔中那一座巨大的佛像,为其镀满金光。
    见愁刚苏醒时,周身还有被尺影弹出的无数伤口,可被这金光照着,没多一会儿就已经复原。
    她明明记得,自己被那奇怪芥子打中的一刻,心脉已遭受重创,甚至在那尺影连连侵袭之下,眉心祖窍剧痛,神魂被那一股奇异的力量碾压,近乎崩溃。
    那一瞬间,她已经认定在谢不臣尺下,自己必死无疑。
    就算机缘巧合被了空这神秘法宝打中,免遭一劫,可也该是垂死之态才对。
    头顶这金光……
    实在玄妙。
    见愁猜测自己应该是昏迷了一段时间,所以醒过来之后才发现除了体内灵力不很充足之外,整个人竟像是从未经历过先前那一场激战一样。
    虽然有心要对头顶那东西进行探究,可这时候,实在不是探究的时机。
    她眉头微微皱起,俯身拾了落在地上的燃灯剑,便看向了自己对面三丈远处那一道盘坐着一直没动的身影。
    直到她目光看过去,那身影才动了动,抬起了头来。
    一袭青袍上也沾染了血迹,清隽的眉眼却结着一层寒霜。
    人皇剑已经不见了影踪,取而代之的是那一把非金非石的墨尺,被他平放在了膝头,修长的手指轻轻压着,气息流淌之间有一枚又一枚金色印符的虚影闪现。
    谢不臣一双眼看向了她,却没起身来。
    不对劲。
    她与谢不臣某种意义上来说都是一路人,本就巴不得送对方去见阎王,哪里会在乎什么礼义廉耻?
    该趁你病要你命的时候,绝不会手软。
    可她的意识这时候才恢复,却还安然无恙?
    见愁的目光在他身后转了一圈,便想到了什么,又重新调转视线,打量着自己此刻身处的这一座佛塔。
    于是先前被她忽略的某些细节,一下变得明显了起来。
    她与谢不臣之间,竟然立着一道薄薄的屏障。
    整体是透明的,但因为头顶有金光洒落,光线从屏障中经过时,会有轻微的扭曲,若不仔细看,的确难以察觉。
    她伸出手来,只以灵力轻轻地一探,便知道这屏障坚不可摧,不是她一人之力能破去的。
    “看来,我因此躲过一劫,你也因此捡回一条命……”
    见愁收回手来,看着对面盘坐在地的谢不臣,便笑了一声。只是这笑声中已没有半点杀意,亲切和善得像是老友见面。
    若没这屏障,在刚落入此地的时候,谢不臣必然已经趁她虚弱,要了她命;可有这屏障在,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一点点复原。
    若没这屏障,在她已经苏醒的此时此刻,谢不臣的修为依旧不如她,她也能再尝试去杀谢不臣;但有这屏障在,也只能干看着了。
    分明前不久他们还杀得天昏地暗,如今落入这境地,却能瞬间和颜悦色,说变脸比翻书还快,也莫过于此了。
    谢不臣当然知道她话中的意思。
    因为在初初落入此地之时,他的状况要比见愁好上太多,完全还有取见愁性命的能力。可因为这一道屏障,大好的良机,凭空错失!
    上天将一解心魔的机会放在了他面前,又无情地将其毁去。
    那种感觉……
    实在是不很好受。
    从前是见愁杀他不成,如今是他杀见愁不成。算起来,都是无止境的纠缠。
    听得她跟自己说话,谢不臣不用细细感受,都能听出其中藏着的嘲讽之意,一时只重新结了个印诀,微闭双目道:“不能娶见愁道友性命,的确令人扼腕。可比起关键时刻错失良机,让谢某逃得一命,还是见愁道友更需要惋惜一些吧。”
    “……”
    闻他此言,见愁眼角便跳了一下。
    关键时刻错失良机……
    谁说不是呢?
    若是她心性再坚一些,或者那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女修晚出现片刻,对面的谢不臣只怕就已经是死人一个了。
    不想起还好,一想起有这么一个存在,见愁只觉得心底里一片阴霾立刻就盖了上来。
    在被芥子打中之前,她是看到那女修是冲着芥子去的。
    那么,他们现在是在芥子之中?那芥子又在谁手中?
    外界的一切情况,他们都不知晓。
    有那么一瞬间,见愁看着谢不臣,杀意已经重新涌起,几乎就要抬剑向着他劈去!可面前就是屏障,她到底还是忍住了。
    燃灯剑一转,她冷笑了一声:“看来谢道友是真的很不高兴啊。”
    谁不知道谢不臣素来情绪波动极少?
    旁人便知对他万般咒骂,他亦能面不改色。如今却因为自己一句讥讽,而没忍住回了她一句,近乎于反唇相讥。
    这不是心内并不如表面平静,又是什么?
    见愁对他实在是很了解,只这么短短三两句话的来回,便已经看破了他此刻的状态。
    压在墨尺上的手指紧绷,谢不臣终于还是闭了闭眼,将所有不该的情绪都压下。
    “有与我说话的功夫,见愁道友不如查查此地情况。”
    “谢道友都已经查过了,现在却还坐在这里,想必这地方铜墙铁壁,是不那么好出去了。”
    这方面,见愁对谢不臣还是有信心的。
    灵识散开,轻而易举就能发现,这佛塔的塔身材质看似普通,可实际十分特殊,乃是金木混合而成,灵识根本无法穿透。
    而且所有的墙壁,都给人一种极其奇异的感觉。
    就好像墙壁处的空间都折叠了起来一样,连光线都堆积在了此处。
    见愁走过去,脚步才刚迈进墙壁,下一个刹那,睁眼就重新看到了佛塔那两座螺旋向上的阶梯,还有盘坐在地面上的谢不臣。
    她整个人,在自己没有转变方向的情况下,竟然由面对墙壁变成了背对墙壁。
    “空间规则……”
    十九洲修士,在修为达到返虚之后,便可被称为“大能”。
    因为一旦迈入这个境界,证明他们已经都明白了自己的本心,真正让心达到了“虚”境。这个时候,便开始领悟宇宙中的规则,最重要的便是“空间”。
    强者能凭借一己之力,开辟出小天地,这一境界便称之为“有界”。
    在见愁接触过的人里,青峰庵隐界的主人不语上人自然达到了这个境界,除此之外,昆吾首座横虚真人也在这个境界之中。
    像她此刻经历的这种情况,应该便是这等境界的大能的手段了。
    只是不知,这一座佛塔到底是哪一位大能的手段,如今又受何人所控制。
    “若我没猜错,你我二人此刻应该身处于须弥芥子之中。此物乃是禅宗三大至宝之一,能以芥子之微纳须弥之大。这佛塔或是芥子本身,也可能只是芥子中所藏之须弥山的一部分。”
    谢不臣猜她已经感受到了周遭奇怪的空间之力,也不多解释。
    “你昏迷时我有算过,大约已经过去有三个时辰。”
    三个时辰……
    见愁顺着墙壁走过来,正好站在了她这边那一座阶梯前面,朝上面看去,这阶梯直通到最上面。
    “你的意思是,我们如今还没被放出去,这须弥芥子必定落入了旁人之手?”
    “而且禅宗一时半会儿还未能将此物追回。”
    谢不臣想说的是,这须弥芥子可能就在那个与见愁一模一样的女修身上,只是他没有说出来,因为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女修,更不知道这女修与见愁是什么关系。
    那种感觉,实在太难言说。
    见愁听着,挑了挑眉。
    即便谢不臣不说,她也能猜到对方没说出来的话。想必他也是忌惮着那女修,可自己又何尝不忌惮呢?
    脚步一抬,她便已经上了阶梯:“这阶梯上面,谢道友也探过了?”
    “走过了一遭,个中古怪处……”谢不臣望着见愁的动作,顿了一顿,才续道,“见愁道友再往上走走,便该能感觉到了。”
    往上走走?
    这回答可不很一般了。
    见愁有些觉得奇怪,脚步停了一停,一时竟有些疑心上面是有什么陷阱在等着,但料想谢不臣如今都完好地坐在那里,再危险也危险不到哪里去,也就打消了顾虑,往上走去。
    一级,两级,三级……
    每一级台阶上都用篆字刻着与其位置对应的序号,从一,到二,到三,她一眼就看到了,心底那一种怪异的感觉,立刻就上来了。
    当真如谢不臣所言,越往上走,那种说不出的古怪感觉也就越重。
    在走到第十级台阶的时候,已经悬空在了佛塔塔身的内墙上,正好位于中间那一座大佛的背后。
    见愁抬起头来,就看见佛祖盘坐的莲台上,刻了一句话。
    “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那一瞬间,她竟没忍住,生生地打了个寒噤!
    一种从未想过的可能,忽然就这么出现在了见愁的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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