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才喝了没两杯酒,他的问题就开始变得天马行空起来了,并且自然而然地朝着平日修炼的地方偏。
    昆吾与崖山最大的不同,可能在于师承。
    简单来说,就是每一位弟子的师尊都特别负责,会传授他们很多修炼相关的东西。不像是崖山,完全将“师父领你进门修行干我屁事”这一条贯彻到极限。
    相比较起来,他们在修炼的道理上要更通一些。
    身为横虚真人的真传弟子,且还是排行较前面的两个,吴端和王却两人的见识,都不是寻常人能比。
    尤其是王却。
    他本来喜好阅读各种古籍,对天下修炼之法涉猎甚多。且为人和善,想法出奇,左流那些刁钻古怪的问题,他竟能回答上七八!
    就是坐在旁边的见愁听了,也不由钦佩其渊博。
    左流更是有一种遇到高人的感觉,两眼冒光兴奋得手舞足蹈,简直将王却看做了大儒名师。人在那边说,他手里就捏个玉简记录个不停……
    那架势,像是不将王却榨干就不肯善罢甘休!
    一开始见愁还能老神在在地坐着听。
    可后来左流问得实在是太多了,偏偏王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在道法和修炼上,竟是半点没有藏私的意思,有多少说多少。
    这一来,谁还好意思就这么坐着听?
    比起其师尊的道貌岸然,王却可说是个全然的君子了。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一位谦谦君子身边的人,总不会特别差,见愁最终还是完全被王却折服了,也加入了进来。
    这一下,可就不仅仅是先前一个问一个答这么简单了。
    她的修为,毕竟要高出其他人两个大境界,在修心方面的速度又快得惊人,是个实打实没有半点水分的返虚大能。不仅看过《青峰庵四十八记》,也接触过极域完全不同的修炼方法,甚至读过枉死城旧宅主人留下来的所有书籍……
    若说左流是一条小河,王却便像是一条大江,可见愁,说是一片恣意的汪洋,也绝不为过!
    因为不同的经历,所以有不同的见解。
    更不用说,她还有自己前所未有的、最独特的“我道”。
    一开口,往往就能切中要害,且提出一些寻常修士很难想到的问题,展露一些寻常修士不会触及的看法,发前人所未发。
    比起王却的全面和妥帖,她更锋锐,也因为自己修为和境界的原因,更为高屋建瓴。
    早在左流与王却交流的时候,楼中就有不少星海的修士注意到了。但刚开始都是被左流那些稀奇古怪的问题所吸引,想要知道个答案。
    见愁他们当然不会还设个屏障,不让旁人听。
    所以就有一部分修士留了下来,厚了脸皮,竖了耳朵听着。
    后来不知怎么,崖山扶道山人座下的几位弟子,沈咎、陈维山、姜贺等几个都来了。
    似乎本来是出来找见愁、左流和方小邪的,可谁料来了之后正听见愁讲极域鬼修和十九洲修士修炼的异同。
    于是感了兴趣,二话不说也坐了下来听。
    沈咎、陈维山这些可不是普通人。
    昆吾的弟子知道得东西是多,可有时候太多太全也是一种束缚,没有崖山弟子们来得简单纯粹。
    他们一来,既然听了,当然也有自己的一些看法和疑惑。
    你问,我答。
    你一句,我一句,他一句……
    没一会儿,便都把来找人的事情抛之于脑后,完全投入地参与到了这一场你来我往的问答交流之中。
    这可是崖山,这可是昆吾!
    这可是两大巨擘宗门里年轻一辈最顶尖的弟子,里面甚至还有前段时间突破了返虚的见愁!
    大名鼎鼎的崖山大师姐!
    这种旁听的机会,谁愿意错过?
    不仅不愿意,而且还要呼朋引伴,朋友之间关系好的都开始相互通知,就连这一次来星海的其他十九洲各地修士都知道了。
    像陆香冷、如花公子这些熟人,当然直接就过来了。
    于是等到入夜时分,烂柯楼的人不仅没少,还多了起来。
    参与这一场讨论的,也不仅仅限于崖山昆吾修士了:来自星海的,来自北域的,来自东南蛮荒的,来自西南世家的,甚至还有来自旧密的……
    一众平日里连露面都少的元婴出窍甚而入世的老怪,全加入了进来!
    俨然已是一场规模甚大的论道!
    修士们常日修炼,早不是还需要休息的凡人,整整一夜过去,都没停下,并且不断有各方修士闻风而来。
    疑惑或是解答,赞同或者反对……
    竟是少见的畅所欲言,论理辩道。
    这样的盛事,在十九洲今古的历史上,可以说还未逢一见。
    只有在上古历史的一些篇章之中,能窥见一些。
    此时此刻,在场的所有人,包括见愁,都没有想到,他们会因为这一场论道,在十九洲今古的历史上,画下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此次论道,后世修士提及时,多称之为“烂柯楼论道”。
    有人认为这是在第二次阴阳界战爆发之前,一种介乎于危机与繁荣之间的挣扎;也有人认为这是今古以来最令人向往的一场论道,没有门户之见,没有深仇大恨,所有修士一心向道;更有一些人以为,见愁大尊传道他人,便是从此时开始……
    更有意思的是,有人细细研究最后一种论调之后,有了惊人的发现:
    有近千名修士,参与或旁听了这一场长达三日的论道,出窍以下或者出窍了但还未问心的修士,有七百八十六人。
    其中一百一十三人在日后的修炼中,都选了见愁之道!
    这一百一十三人,有八十三人当时只有金丹,元婴修士则有二十七人,但更令人震惊的,是其中有三人当时已是出窍!
    至于这一场论道的深远影响,更不消多言。
    光是左流全程记录下来的论道内容,便不知惠及了十九洲多少修士,千百年来,启蒙着无数初初踏入修途的新学者,更启迪了无数在修炼中遇到困境的歧路人……
    有关见愁在此次论道中的所有见解和看法,后来都称之为《人道初篇》。
    所有因读此篇目而踏足了人道修炼的修士,则都会自称为“见愁门下”。
    当然,也有那么一阵天道修士与人道修士争斗得你死我活的时候,因双方相互的攻讦和诋毁,而被人戏称成“见愁门下走狗”……
    可不管是“见愁门下”,还是“见愁门下走狗”,一定程度上已经能反应出这全新的“人道”,对天下修士的冲击和影响了。
    烂柯楼论道——
    第一日,参与之人未过二十,修为达到返虚的也就见愁一个;
    第二日,却迅速发展到了五十多人,且也许是因为见愁这个返虚大能在,竟吸引了不少出窍入世的修士,就连旧密那一位空行母央金和封魔剑派的掌门章远岱都来了。
    到得第三日,有的人走了,但更多的人来了。
    见愁第二日深夜子时离开了一阵。
    她当然也不想走,毕竟能与旧密空行母央金金、封魔剑派掌门这等大能坐而论道的机会,实在难得一遇。
    可唤她回去的乃是郑邀,她当然不能拒绝。
    回了住处,去找过了郑邀,她才知道,是黄昏的时候东极鬼门那边出现了一些异状。他们唤她回来,则是为了询问她当初从极域离开,自鬼门回到十九洲的细节。
    东极鬼门,位于东海孤岛大桃树上。
    相传轮回还在的时候,九头鸟载着魂魄自九头江溯流而上,自此门而入便是鬼门关。
    见愁当初虽陷入时空乱流之中,但在出来之后,对这鬼门却有一些印象,所以将自己所知回忆过之后,又提及了鬼门关的一些情况。
    崖山这边自然是凝重无比,只说近来要密切关注。
    事一了,便没她什么事了。
    本来她打算直接回到烂柯楼,继续与众人论道,可一转念才想起来光顾着论道,这两日竟是半点没见到傅朝生的影子。
    此前他说去找空蚕,两日过去,还没结果?
    见愁灵识查探不到他所在,却才想起这一位大妖的修为不知高出自己多少,能查探得到才是奇怪了。
    于是,她直接去了对方先前选的院落。
    可傅朝生不在里面。
    屋子里半点没有住过人的架势,好像这两日夜对方都在外面,没有回来。
    见愁便不由有些担心,难免想起他之前说的要“借”曲正风《九曲河图》这种话来……
    他该不会是去药王一命先生那边“借”去了吧?
    一时竟有些头疼。
    细细想这一位大妖的为人,不,为妖处事,还真不是没这可能。
    只是此刻要寻找他踪迹也难,见愁想起他先前接住桃花瓣时候的异象,觉得此刻的明日星海能打过他的人应该的确不多,才强行让自己将这件事放下,重新出发前往烂柯楼。
    第三日的烂柯楼,比如前两日早热闹了不知几辈。
    不仅是楼上,就连楼下,甚至是半空中,都停满了修为不一的修士,有的已经高达入世,有的却才金丹筑基。
    可这一刻,所有人面上的神态,都是一般的专注。
    见愁到的时候,封魔剑派的掌门章远岱正在讲剑,巧的是此刻的听众之中正有已经叛出了封魔剑派的夏侯赦。
    但谁也没有对对方的存在发表什么异议。
    章远岱抬了手起来,向众人一比,声音平缓:“……剑,乃是‘百兵之君’,一开始便是因杀人而生。但后来,剑便成了‘君子之器’。凡君子,必佩剑。可以说,已经并不仅仅是为了杀人了。剑在衍变,剑道自然也在衍变。”
    见愁对剑十分有兴趣,但听人讲剑的时候不多。
    她安静地走了过去,坐在如花公子厚颜无耻为她特意留的位置上,也不说什么,只仔细地听了起来。
    章远岱不愧是封魔剑派的掌门,对“剑”的理解十分独到。
    “所以,剑之道,最极致、最厉害的,往往不杀人。”
    “但这并非就是说杀人的剑就不厉害。我辈修士修剑,能达极致者凤毛菱角,而剑之旁道更是应有尽有。”
    “你若要问我,此道中,哪一种杀人最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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