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阁主,有关傅道友之事,确是我崖山考虑欠妥,未来得及及时知会大伙儿。我等也没有料想,会出现今天这么大一个误会。”
    “误会?”
    陆松与这天下妖魔精怪打了不知多少年的交道,它们是什么性情,他能看不出来?更别说这妖孽身上的确沾着几许血气,绝对没有冤枉了他去!
    一时冷笑,一指傅朝生:“当我是瞎子吗?这妖孽绝非什么善类,能误会到哪里去?!”
    “不是善类,或者说是陆阁主您口中的妖孽,便不能出现在此处吗?”
    有关傅朝生之事,郑邀他们的确是知道得不多。毕竟老祖宗好像也没有告诉他们这么多,但见愁知道得很清楚。
    所以这件事,要解释,还得她自己来。
    她这么一反问,陆松便没有说话。
    他知道她的话还没说完,干脆等着,看她能说出什么花儿来。
    见愁回头看了傅朝生一眼。
    不知道为什么,他微微拧了眉,那一双氤氲着几分妖邪之气的眼眸,正定定地看着她,仿佛有什么困惑。
    完全是没将这许多修士可眼前的“危局”放在心上的模样。
    到底是大妖。
    闹出这一摊子事儿来,他倒是最镇定也最潇洒的一个。
    心底多少有些无奈,见愁收回了目光,才语气如常地续道:“傅道友的确是妖,但并非妖孽。他与我相识甚久,且曾与我共患难。整个十九洲,人人都道我凭空消失了六十年,可极少有人知道,我是因为陷落极域,才消失了六十年。”
    “什么?”
    此言一出,无数修士顿时惊呼出声!
    这件事他们还真不知道。
    见愁回来之后就在崖山,此事也只是对师门提起,顶多昆吾崖山或者左三千之中一些宗门的掌门长老知道,并未广传寻常修士。
    这时候说出来,就格外震颤人心了。
    今天所有人为什么聚在这里?
    还不都是为了对抗极域?
    那是一个活人没有办法进入的地方,自上一次阴阳界战以来,可以说除了佛门之外,没有人知道那边是什么样子。
    可现在,见愁竟说自己曾“陷落极域”?!
    一时间议论声起。
    陆松却是皱起了眉头,这件事他早已经知道,自然也知道有见愁对整个十九洲来说有多重要,可不知道此事要傅朝生有什么关系。
    他没理会旁人言语,但问:“见愁小友不会告诉我,你这一位来历不清不楚的傅道友,也曾陷落极域吧?”
    不得不说,陆松的脑子其实还是很好使的。
    见愁笑起来,顺着他的话,便捧了他一句:“陆阁主这话猜得不是很准,却也相差不远了。傅道友的确曾在极域待过一段时间,且比我还要久,比我所知更深更广。只不过我是意外陷入,他是为了查清某些事情,主动混入,与我照应,也助我离开了极域。此后蛰伏极域数年,曾隐姓埋名,当过了八方阎殿的大判官。”
    自己混入极域!
    还当过了八方阎殿的大判官?!
    这一瞬间,所有人看傅朝生的表情和眼神都不一样了,忌惮者有之,惊疑者有之,骇然者亦有之。
    别说是陆松没想到,就是崖山那帮打定主意跟自家大师姐一起扯谎的同门,都露出了一种做梦一般虚幻的表情。
    郑邀也觉得晕眩。
    他转过头去看见愁,又看傅朝生,只觉得自己脸上五官的位置都有些歪。
    在如今这种特殊的时候,就是个傻子都知道傅朝生价值何在了。
    见愁用不着多解释。
    她只是望向了陆松,语气平平地问道:“陆阁主现在以为,他没有资格出现在这里吗?”
    “……”
    不可否认,的确是有。
    可陆松也相信自己的感觉并没有错。这一时间,他内心的想法极为复杂,目光在见愁的面上停留了许久,最终还是落回了傅朝生的身上。
    在他看来,这是一只嚣张的大妖。
    聪明的妖魔精怪,在进入十九洲人族修士的地盘之后,一则会收敛自己身上的妖邪之气,以免被人发现;二则也会洗净自己身上的血腥气,以免在拥有鉴妖之眼的修士面前暴露自己曾沾有人命的罪孽。
    可傅朝生没有,半点都没有掩饰,甚至半点都没有心虚。
    心底一股一股的冷意弥漫了开去,陆松沉默了良久,声音里的凝重,半分未减:“可他终究是妖,且实力之强横,远胜你我。与他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
    “与虎谋皮?”
    见愁只觉得这话实在是很好笑,于是抬手一指,指向了此刻烂柯楼外那些静观事态发展的修士。
    “那在陆阁主看来,怎样才不是与虎谋皮?与他们,还是与他们?”
    陆松顺着见愁手指处望去。
    那些都是先前来论道或者来听论道的修士,修为有高有低,胖瘦高矮也各有不一,从他们不同的服饰上,便可判断出他们不同的来历。
    有的是明日星海这边的亡命之徒,有的是东南蛮荒妖魔三道的老魔小魔……
    这时候,陆松已经明白见愁想要说什么了。
    见愁收回了手来,面上的笑容看着有些奇怪,似乎有些嘲讽,又似乎有些慨叹。
    “天下修士未染人鲜血者有几人?这些来自妖魔三道的朋友,又有几个是善类?可值今十九洲将与极域开战的紧要时刻,正邪之间尚能放下争端,齐聚于此。见愁便想问陆阁主一句,您与我这一位身为大妖的朋友,难道有比与妖魔三道更深的仇怨吗?”
    虽已经是上千年过去,可当年妖魔三道作乱,可让十九洲其余各大势力吃了好一顿的苦头,直到昆吾八极道尊带人踏平了东南蛮荒,夺回了《九曲河图》,他们才消停了一些。
    可就是如此,这些年来的争斗也不少。
    当初青峰庵隐界里便有多番阴谋算计,见愁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其他地方更不可能就此偃旗息鼓了。
    尤其是中域。
    可以说左三千这边与东南蛮荒妖魔三道,是天生的不对盘,积怨岂止一个“深”字能形容?
    见愁这一番话,完全无可辩驳。
    能辩驳什么?
    说傅朝生就是妖,我就是不接受?那妖魔三道怎么办?总不能一脚踹出去,然后对天下宣告这一次对抗极域我们自己来就行了吧?
    光这么想想都知道有多愚蠢!
    踹开妖魔三道,回头来打输了大家一起死;要没输,那更好,一场大战结束,天下正道力量削弱,妖魔三道又不傻,直接趁你病要你命!
    怎么着都脱不开一个“死”字。
    陆松哑口无言。
    整座烂柯楼内,先前论道的种种好气氛已经消失了个干净,所有的门户之见,所有隐约着的矛盾,都在这一刻微妙地升了起来。
    谁也没有说话,但扫视着场中的目光里,却是各有各的深意。
    郑邀也没想到见愁不说话则已,一说话竟然如此犀利,甚至有一种刀子忽然捅进来的大胆与直白。
    心里莫名有些佩服。
    他看了看场中情势,终是不好让大家闹得太僵,赶紧出来扮演好自己和事老的角色。
    “陆阁主,此事千错万错,都是我们崖山这边没有说清楚。”
    他笑吟吟的,整个人看上去格外和善。
    “原本傅道友之事事关重大,我们也不是想要瞒着,只是想等昆吾横虚真人来了,大家一道聚首的时候再说,好一起商讨。可没想到,还没说,你们通灵阁这秘宝就已经发现了傅道友的行迹,实在是误会一场,误会一场啊。”
    郑邀这种人,天生就是做掌门的料。
    或者说崖山这么深厚的底蕴,即便的确满门都一心向道,可要找出几个长袖善舞的来,也没有那么难。
    在这个位置上许多年,他自然有自己处理事情的一套方法。
    就眼前,这说话的措辞和态度,便是半点也挑不出错来的。且字字句句都把过错缆道了崖山自己的身上,又明里暗里把这一次的事情往小了说。
    你不仔细听,好像还真跟他说的那样。
    在场之人有心细的,能听出郑邀的目的来,但陆松从来不是个心细的。
    他自来性子直得让人头疼,至今还没被人打死完全是因为有修为撑着,旁人不容易打死他,所以才好端端活到了现在。
    听了郑邀的话,他气总算顺了点。
    眉头虽还皱着没松开,但已没有先前那般咄咄逼人了,他话里透出几分疑惑:“你的意思是,回头要不要与他合作,还是要看大家的意见?”
    “对,就是这么个理儿。”
    郑邀知道陆松好忽悠,回答都不带喘气儿的,只顺着他想听的方向说。
    “毕竟此次明日星海聚首,乃是想集十九洲所有修士的力量夺回轮回,当然不可能由崖山说了算。所以,陆阁主还是不要着急上火,我看这昆吾那边的天劫也没什么大动静了,怕是横虚真人很快就能来,此事很快就能给陆阁主一个交代。”
    郑邀想的是,到时候坐下来一议事,大多数都是老狐狸。
    若真如见愁大师姐所言,傅朝生有这样大的价值,还不个个睁只眼闭只眼?就算是与虎谋皮,那也先“谋”了再说。
    所以到时候的结果,根本都没悬念。
    陆松这边想的却是,若到时候还有商量,这时候的确是没有必要把脸皮撕下来。
    毕竟还有议事呢!
    他就不信了,所有人都能接受这么个满手鲜血、且修为深不可测的大妖。
    所以,一个阴险老辣,一个忠厚耿直,面子上一下就合上了拍。
    对先前见愁直接出手怼自己这件事,陆松是提也没提,一副根本没放在心上的样子,只一脸严肃地对郑邀道:“郑掌门素来也是一言九鼎,我陆某人相信你说话算话,届时要不要此妖与我们合作,还要再议!”
    “那是当然……”
    这不就搞定了吗?
    郑邀心下可算是松了一口气,连忙就应和了下来,也笑出了声。
    可旁边的傅朝生听着,觉得有些奇怪了。
    他看向了已经明显握手言和的郑邀和陆松,一张脸上淡淡的,一句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忽然就脱口而出:“我什么时候说过,要与你们合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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