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一喜点头道:“好,我去办。”
    她这才面露喜色,声音缓和下来:“陶然啊,你想一想,我们对你还是不错的。供你上学,供你吃饭,既没干涉你择业的自由,也没干涉你恋爱的自由。就算是亲生父母,也未必能做到我们这样。你弟弟是不成器,但也没花你多少钱,对吧。何况,这三十几年,我们没管你要过多少钱。你算算,这些年你吃喝用度,也要花不少的。”
    “我知道,所以我会给你补偿。”我说。
    现在我才明白,一直以来他们和我谈的都是生意,而我拿出来的是感情。
    如果把所有关系都退回到生意上,我就会处理了。
    我又看了一眼站在旁边不停抽烟的老爸,轻声说了一句:“爸,我去处理一下弟弟的事。”
    “你现在,还肯叫我爸?”他的声音有些微颤。
    “不管什么时候,你都是我爸。”我说。
    其实在一转身,我眼泪就落了下来。在这个家里,唯一能让我感到温暖的就是我老爸,小时候我挨骂了,挨打了,是他偷偷哄我。住校期间生活费不够在了,是他悄悄给我送的,零食是他悄悄给我买的……
    我一路流着眼泪出去,到了外面忽然没了目的地,一时间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看着熟悉而陌生的一切,我觉得恍若隔世。
    太阳从云层后面出来了,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睛。
    车来车往,人潮拥挤,而我孤零零一个人。
    这一刻,我觉得就像被隔离在外太空一样。
    一个人,与这个社会的所有关系,让这个人得以成为完整的人,离开了这一切,忽然没了任何价值。
    原来,给我惹麻烦的弟弟,不善言辞的老爸,嘴上刻薄的老妈,出轨的司建连,全是谎言的顾一笑……这些,居然是我存在的所有价值!
    我不知道自己在荒芜的人群里站了多久,直到手机不停的在包里震动,把我从自己的星球震了出来。
    我掏出手机,看到是豆包老师打来了,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仅存的美好了。
    “豆包妈妈,孩子发烧了,你能尽快来学校把孩子接走吗?”她在电话那头焦急的说。
    “我现在不在北京。”我脱口而出,“孩子烧得严重吗?”
    “很严重,迅速就到了三十九度三,现在还有其他人能来照顾一下孩子吗?”她又问。
    “我想办法,马上给您回复。”我挂了电话。
    有了孩子,来不及悲春伤秋,甚至连身世之悲都维持不了几分钟,我又投入到火热的生活里去了。
    我想了一下,给司建连打了电话让他过去。可是,他在电话里一怔,明显着急了:“陶然,我也不在北京,在深圳呢,现在要回去也得半天多的时间。”
    我能想到的人还有乔吉安,我又给她找了,得到了消息依然不行,她距离北京更遥远,和她的土豪新欢在亚龙湾的亚特兰斯蒂呢。
    我无人可找了。
    到了这种时候,我才知道我身边能用得着的人这么少,能涉及到私事的,就更少了。
    没什么高处不胜寒,有的只是无奈和可笑。我只能给王阿姨打了电话,让她打车去接孩子,同时嘱咐千万要看好孩子,我尽快回去。
    我算了一下高铁和飞机的时间,订了最早回去的高铁票,同时给老师打了电话告诉她我的安排。
    她在电话里同意了。我松了一口气。
    我回到北京已经是五个小时后,从南站出来不敢打车,直接上了直通家门口的地铁。
    在地铁上我心急如焚,给王阿姨打了这一路上的第八个电话。
    “王阿姨,孩子怎么样了?”我问。
    “我现在在送孩子去医院,豆包不退烧,昏厥了。”王阿姨在电话里急得快要哭了,“陶然,我们在去儿童医院的路上,还有三四公里就到了,你尽快回来吧,我怕孩子有事,我担不起这个责任。”
    “我知道,最多一个小……不,四十分钟,我尽快到。”我急得眼泪都下来了。
    “好,尽快。”她道。
    忽然我意识到她刚才说的是“我们”二字,马上又追问道:“你和谁一起送孩子的?”
    “顾一笑。”她说,“在学校门口我抱着豆包打车,半天没打到,他路边就捎了我们一段,到了家孩子不见好,他就在没走,说等一下说不定要用车,还好,后来他没走……”
    “陶然,你不用急,我约了最好的医生,到了以后直接进急诊,豆包不会有事儿的。你到了,给我打电话。我要开车,就这样。”顾一笑抢过了王阿姨的电话,几句话说清楚,然后迅速挂断了。
    听到他的声音,我眼泪流得更汹涌了。
    关键时候,居然是他在帮我。
    地铁不会遇到堵车,所以我在四十分钟以后出现在豆包的病房里,他已经醒了过来,看到我的时候眼睛一亮,朝我伸出了小手求抱抱。
    我看到他安然无恙,真的差一点摔倒。
    我走过去,半蹲下去抱着他的头亲了亲,轻声问:“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妈妈,我好多了,就是头有点疼。”豆包声音软软的说。
    “没事,喝点水,多睡一会儿就好了。”我安慰他道。
    豆包烧了差不多六七个小时,中间还有短时间的昏厥,现在纵然醒了,精神也不是很好。我看了看他挂着的是生理盐水和葡萄糖还有一些消炎的药水就把心放回到肚子里去。
    顾一笑在病房里,不过他一直没说话,站在窗外看着外面。
    “王阿姨呢?”我问。
    “取药了,马上就该回来了。”顾一笑说。
    我们的对话很简单,很普通,没有一丝的情绪波动在里面。
    话音一落,王阿姨就推门走了进来,看到我在,她站住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说:“你终于回来了,把我给吓的啊。”
    “豆包怎么样?”我看了一眼快要睡着的豆包问。
    “医生说是出水痘,现在烧退了,估计过几个小时还要反复,不过医生也嘱咐了,只是不赶过三十八度五就不用上退烧药,还要注意饮食清淡,出来以后不能抓挠。”王阿姨和我说着。
    “需要住多久的院?”我又问。
    王阿姨听到这个问题,下意识看了看顾一笑,看到他毫不介意的样子,她才继续说:“本来孩子出水痘是不需要住院的,一笑找人弄来了病房,是可以住到水痘全愈的。”
    “哦,谢谢。”我说。
    王阿姨知道我和顾一笑之间最近很少联系,但不知道具体原因。不过,她年岁在这里摆着,用猜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于是她找了个理由离开了病房。
    “谢谢你,顾一笑。”我认真的对他说。
    “客气什么,孩子没事儿就好。”他说罢,看了一眼时间,“我还有事先走了,你有什么要紧的事记得给我打电话,只要我在北京,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说完,他头也不回,就这样走了。
    我看着豆包睡得平稳,从心里是感激他的。
    在一瞬间,我有点动摇,但是仅仅是一瞬而已。
    王阿姨回来后,发现顾一笑走了,也就随便问了一句,见我也是淡淡的样子,有什么话都要说出口了,又咽了回去。我知道她想劝我,但没给她开口的机会。
    豆包在医院住了十天,水痘全愈了。
    在这十天,我去了三次公司,约了一次杨素奇,去了三趟银行,把老家的事儿搞定了。
    我去公司给财务写了借条,暂借公司一千万现金。找杨素奇和办案的部门打招呼,说我撤回报案不再追究,让他想办法用钱摆平,具体要花多少钱,我以后再补给他。去了三趟银行,把我用个人名义买的基金赎回,并把钱转到我以我老爸名义开好的卡上。
    接下来,我会找个时间回老家,把这三十几年的恩情了一了。
    其实,我是不想了的,但是别人话都说绝了,我又能怎么样。这样的家,离开了,或许是一种解脱吧。
    我陪豆包上了三天学,确定他没事儿才和公司的人说了一声,自己需要离开一天到两天。我想一天之内解决,所以把时间说得宽裕了一些。
    在知道自己不是陶家的亲生孩子以后,这是我头一回上门。
    我这次来的是新房子,是我送给弟弟的房子。房门打开,我妈站在门里看了我一眼说:“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呢。”
    “怎么会,我说了会来把事情办好就一定会来。”我微笑着说,而后看了一眼她身后问,“我爸和我弟呢?”
    “别叫这么好听,你现在心里又不想叫,不想叫就别叫了。”我妈身子闪开了一条缝,让我进去。
    我没有回她的话。她有她的方法,我有我的底线。在我这里,一声妈一辈子的妈,我不会因为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就改口的。
    我老爸和老弟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这一次老弟看着精神了一些,穿着普通的纯棉t恤牛仔裤,看到我以后声音小小的叫了一声姐,然后道:“我也就是说说,当时我说完就后悔了。姐,我不想坐牢,我要是坐几年牢再出来,我的一辈子就毁了。”
    “这一次我能帮你,以后或许就不能,别算计到别人身上。”我很平静的看着他,看到他肩头有一根头发,条件反射似的伸手给他弹掉说,“以后想做什么,自己要想好了再做,别冲动了。”
    “嗯。”他应了一声,“姐,我知道。”
    我老爸什么都没说。
    我在沙发上坐下来,从包里拿出那张存好了钱的银行卡放到桌子上说:“爸,这个卡是用你的名字开的,密码是你身份证后六位数,里面数额比较大,你保管好。至于怎么花,我就不管了。”
    我话音一落,我老妈伸手就要拿那张卡,我给拦住了。
    “他能保管什么?自己的袜子都不知道放在哪儿,我来管,我们是一家人。”我老妈看着我说。
    “他是我爸,是一家之主,所以钱我只给他。”我说。
    她有些讪讪的收回手骂了一句:“死丫头,回头他也是给我。”
    “他给你是他的事,我给他,是我的事。”我把卡塞到我爸手里,再次叮嘱道,“你放好,家里万一有什么事儿,应急的。”
    他嗯了一声,捏在手心里。
    我看着一屋子三口人,很明显他们把我弟妹支了出去。
    既然这样,我也放得开了,想了一下说:“让我做的,我都做到了,现在我想甜美我被捡回来那一天都发生了什么。”
    我妈看了我一眼笑道:“陶然,和你随便一说你还认真了。三十几年前的东西了,我早就扔了。”
    我想发火,觉得自己被涮了,涉及我身世的东西,她居然给扔了。
    在我发火以前,她迅速开口又道:“捡到你的时间是夏末秋初,在咱们老家商镇进城的路口,用一个藤条筐装着,穿着一件连体裤,身上裹着一条小花被子。其它的就没东西了。我们让有经验的老人看了,说你大概三四个月的时间,所以就估计了一下你的生日。就这些,没其它的了。”
    我是个弃婴,被人扔在荒凉的街口。
    光是想到这句话,我就像在尖刀上长出一颗心,千疮百孔,疼得几乎失去知觉。
    “除此以外呢?”我问。
    这一句话说得无比艰难,不知不觉间,一瞬哑了声。
    “没别的了。”老妈说到这里,看出我的异样,难得的心软了,声音柔和了一声,劝道,“你出生的那个时候,正好赶上国家的计划生育政策出来,那时代谁不想生个儿子,所以扔女儿的人一大把,街上三天两头都能捡到女婴,有些被人发现时都冻死了。你算是幸运的,陶然,别想了,你现在过得好好的,这就足够了,对不对。只要你还把我们当成家人,我们也永远把你当成一家人。”
    在这个时候,我纵然知道这话里掺了不少水分,还是感动了。忍了很久的眼泪,倾泻而下。
    “姐,真别想了,别哭了,以后我保证不干这些事儿了,保证好好的过日子。”我老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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