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氏大厦是一栋上世纪的古建筑,坐落在寸土寸金的伦敦市政府对面。
    雨果乔凡尼穿着中学校服,书包放在脚边,站在预约处。
    前台接线生是个葡萄牙人,说起话来带着口音,他告诉雨果,史蒂文森并不在公司,而且,他父亲森老先生也没有时间接见他。
    雨果料到了。
    史蒂文森的父亲并不喜欢雨果。
    一个中产阶级家的孩子,一所普通中学的学生,凭什么资历能和森氏家族的当家人说上话?
    雨果走出大厦,准备坐公车回家。
    他的刘海捋在耳后,成熟的稻穗色头发几乎齐肩,卷卷的堆在耳朵下,他要是换上女装就是活脱脱的女孩。
    他穿着半新的帆布鞋,手腕上镶钻石和宝石的金镯子和他的衣着不太般配。
    手镯内侧刻着史蒂文森以及雨果乔凡尼的姓名缩写。
    回到家,他躺在楼上的小房间里苦思。
    妈妈在楼下看电视,爸爸还在工作,而他,则在森氏大厦寻人无果。
    史蒂文森在上个月开始,突然中断了一切和他的联系,伦敦那间他两人做过爱的秘密公寓如今空无一人。
    史蒂文森的家人不愿意和他见面,打电话过去也只是说史蒂文森不在家,不在伦敦。
    那么他到底去了哪里?什么话都不说清楚就这么走了!雨果很愤怒,他想不明白自己哪里冒犯了史蒂文森,为什么会被这位贵公子所抛弃?
    隔了几天之后,雨果又一次去了森氏大厦,在停车场见到了电梯里走出来的森老先生。
    雨果疾步冲过去,老先生的秘书迅速拦住他,不让他接近。
    雨果隔着大老远问他,声音在停车场里回荡,“你儿子去哪儿了!他失踪了你知道吗!”
    老先生在上车前看了他一眼,冷漠的说:“史蒂文没有失踪,他从此和你再无关系,我不会告诉你他在哪里,总之他不在英国。不用再来找他了。对了,你这么担心他,为什么不直接和他联系呢?”
    老先生对这位少年勾出一抹轻蔑的笑容,“他哪是失踪,他是不想和你联系,你又何必像个讨债的男妓一样死命纠缠?”
    车子开走了。
    雨果在原地呆了很久,最终,他选择翘课。
    他跑到森家的码头处守着。
    对面的小岛是史蒂文森家的产业,岛上的房子就是史蒂文森的家,去那里只能通过船或者直升机。
    森老先生的车从远处开来。
    雨果趴在灯塔底部,小心翼翼的不让人发现。
    车子在码头停下,森老先生下来,走上回家的游艇。
    游艇开走了,车子也准备离去。
    雨果冲过去,扑在车头,不顾司机警告的目光,钻进驾驶座。
    司机慌张的说:“我得报告森老先生,然后报警……”
    “告诉我史蒂文在哪里!”雨果孩子气的咆哮着。
    “我只是一个司机,我怎么可能知道我家少爷行踪。”
    “听着,”雨果威胁他,“你要叫森老先生还是警察随便叫,到时候别怪我乱说话。”
    雨果和史蒂文森在这辆车里干过不少混事。
    史蒂文森和雨果去公寓时,往往都是让这位司机接送的。
    因为史蒂文森认为他那辆车牌号码很特别的阿斯顿马丁显眼的停在公寓楼下,等于是在向整个森家宣告他待在哪里,所以每次和雨果幽会,都会借用一下老爸的车,反正平时除了上下班,司机都是闲着的。
    森老先生要是知道他的司机居然纵容他儿子和一个小男孩在车里胡搅蛮缠,他铁定职位不保。这可是肥差。事实上,司机的一家老小都主要依靠史蒂文森给的封口费度日。
    司机一边把车子倒进码头的车库里,说:“我真的不知道。”
    “那我直接坐船去森家问其他人。”
    “千万别,乔凡尼大老爷。”司机讨饶道:“我最后一次见他,他正在和飞机师打电话,说他要乘私人飞机离开英国,到一个……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小镇上。”
    “什么小镇?”
    “我不知道。那个小镇在瑞士附近。名字我没有注意听,我当时正在过红绿灯,车屁股后面全是按喇叭催人投胎的声音,少爷说他要立即去那里,这已经是上个月的事了,我再也没有见到少爷,森家上下都说他在国外,但没有具体说他在那里。我要熄引擎了。”车库的门关了起来。
    司机和雨果穿过车库侧门,走在码头边。
    司机还在滔滔不绝:“我还在想,少爷在瑞士一定有朋友在那里,他经常叫私人飞机载他去。”
    雨果只觉得有一把小锤子在敲碎他的心,“到底是哪个小镇?”
    司机把帽子和手套摘下来,夹在腋下:“饶了我吧,这我可真不知道。不过我有一次……很久很久以前了,可能是去年……我听见他在出发前打了一通电话给那位瑞士的朋友,告诉他飞机抵达的时间……”
    司机用丰满的手指抓了抓头发,“他在那个小镇上的朋友似乎叫做库珀。”
    这只是个很普通的名字。
    瑞士可能住着一万个库珀。
    雨果感到灵魂在逐渐的枯竭,所有欢乐都在离他远去。
    司机说:“我可以帮你打听一下那个地名,我和飞机师很熟。”
    雨果瞬间惊喜的望着他。
    司机怀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惆怅对他说:“真对不起,乔凡尼先生,我不知道我多管闲事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但你迟早要明白,森家只有一个儿子,少爷总归是要结婚的,不管他……是否喜欢女人,但他结婚是必然的。你还年轻,越早脱身损失越小。”
    雨果什么也没说,只是留了个电话给他。
    两天后,司机打来电话,把地名告诉了他,“少爷的朋友全名叫库珀尼克,是个大富豪的私生子。”司机挂电话之前补充说。
    雨果乔凡尼从火车上下来,身上只有一个轻便的白色古驰手拎箱。
    这也是史蒂文森送他的礼物。
    这里是一个人烟稀少的小镇,站台上下车的旅客只有他一人。
    雨果走到售票处,向一个女售票员询问怎样才能叫到出租车。
    说话间,阴沉的天气就下起雨来。
    这个地方正处于烦人的雨季。
    女售票员亲自替他打了个电话。
    雨果送了一块巧克力给她,还顺便赞美她口红的颜色。
    女人很高兴。
    雨果是个擅长说甜话的狡猾小男孩。
    出租车在雨中驶来,雨果坐进后座,皮箱放在身边,他报出一个姓氏,司机很快就知道他要去的地址。
    库珀尼克。
    林中的富翁。神秘的隐居者。
    车在森林中开了半个小时,雨势加重。
    雨果望见路旁有一座大铁门,门外种着有毒的夹竹桃,绿叶在雨中更显青翠。
    司机冒雨下车,按下门铃,屋内有人说马上出来开门。
    雨果没有想到这铁门这么落后,竟然没有安装遥控开门系统。
    司机钻进驾驶座,对雨果露出讨好的笑容。
    雨果对他礼貌的笑了一下。
    司机咳嗽着转身望向前方,眼神却在后视镜里和雨果相碰。
    雨果是个很有自知之明的孩子,他虽然不能理解成年人的心思,但他唯一懂的就是,大人们喜欢盯着他看。尤其是男人。
    这种情况在他同龄人之间倒不会发生,他在学校里的同学只把他看做一个干净的男孩,指甲修剪得短短的,领带总是很端正,衬衫衣领永远是白的,裤子也很整洁,来上课时,身上偶尔会飘着奇怪的香味(古龙水,是史蒂文森沾上去的。)
    雨果从不像别的男生那样,总是散发汗臭味和鞋臭味。
    但没有哪个男孩会像成年男性那样,用一种不怀好意的眼神将雨果从头仔细打量到脚上。
    雨果看着一个穿绸布黑长裙的女人撑着黑色大伞打开铁门,司机把车开了进去,一座喷泉位于过道右侧。
    车轮在城堡般的灰白色房子台阶下停住,青色的屋顶,屋檐下的青苔犹如奶油上溶化的焦糖。
    那个黑裙女人终于走到车边,打开后车座的门,疑惑的盯着车内的少年。
    “请问是哪一位?和尼克少爷有预约吗?”
    雨果说:“雨果乔凡尼,进去告诉他。他就明白了。”
    女人上了年纪,约莫六十岁,但身姿挺拔,纤瘦,风中傲骨,颇有当家做主的气势,雨果一开始以为她是库珀尼克的奶奶,可听到她称呼库珀为少爷,看来是家中的女佣。
    女人走上台阶,收起雨伞立在门口,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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