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漫笑道:“也就五六个小时吧!”
    程骞北抬头看了下墙上的时钟,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好像已经很多年没在白天睡过这么长了。”
    “那是因为你生病了。”江漫直起身,道,“你中午没怎么吃饭,应该饿了吧?我怕你没胃口,就给你煮了粥,赶紧起来洗漱啊!”
    程骞北默默坐起身,神色莫辨地看了看她。
    江漫也没在意,转身去了厨房热粥。
    她很少下厨,但煮粥毕竟不难。粥是用砂锅熬的,大米小米混在一块,文火炖了快两个小时,煮得那叫一个浓稠软糯。
    等她盛好粥来到餐厅,程骞北也已经洗漱好,一脸清爽地从洗手间出来。他目光看着她,一直没说话。
    江漫对上他的眼睛,发觉他眸中透着点疑惑,笑问:“怎么了?”
    程骞北摇摇头,还是没说话。
    江漫笑道:“不会是怀疑我的厨艺吧?放心吃吧,没毒的。”
    程骞北微微一愣,轻笑开来,在餐桌坐下,拿起勺子搅拌了下,抬头问:“你吃了吗?”
    江漫道:“看你没醒,自己煮了碗面,凑合着吃了一顿。”
    程骞北喝了口粥,也不知为何,明明就是最普通的味道,可当那清淡软糯的粥滑入胃部,好像整个人都温暖起来。他笑了笑道:‘很好喝。’
    江漫轻笑:“就小米加大米清水炖出来的,能有什么好喝的?而且还放凉了又加热的。”
    程骞北淡声道:“粥也是要手艺的,我觉得很好喝。”
    江漫眉头一挑,笑道:“这么说我在厨房还有点天赋啊!可惜刚刚自己煮得那碗面没体现出来,我吃了一半就倒了。”
    程骞北笑着喝了几口粥,抬头看向她,道:“谢谢你!”
    他声音有些低哑,带着点罕见的温柔和性感。江漫微微一怔,回过神来,在他对面坐下,不甚在意道:“举手之劳而已。要换你看到我生病,也不会不管啊!”说完又补充,“在岛上,你可是在医院陪过我一夜的。”
    程骞北勾唇笑了笑:“也不仅仅是今天,就是这几天我爷爷过世,谢谢你一直陪着我。”
    江漫半开玩笑道:“亡者为大,毕竟在叶老眼里,我是他的孙媳妇,我要不陪着你,他在下面可能会生气吧?倒是你,都没怎么休息,可千万别把身体弄垮了。”
    程骞北点点头,过了片刻,低着头冷不丁开口道:“在十八岁之前,我以为我爸就是我的生父,那个很憨厚有点胖的男人,跟我妈一起经营小餐馆,总是把我举在肩膀上。后来他过世了,就只剩我和我妈相依为命,她没有再婚。毕竟在城市里,只要勤快,日子过得也不会太差。”他顿了顿,又才继续,“可是小家小户的日子,是经不起一点的折腾的。我十八岁那年,我妈患了绝症,入院半年,店子转让,家里所有积蓄被掏空,还借了很多钱。那时我妈大概是觉得自己没多少日子了,可能怕我以后一个人没有依靠,就把我的身世告诉了我,我这才知道我的生父是叶敬文。”
    江漫静静听着他娓娓道来有关他身世的往事,她知道他说这些,是真正将她当成一个可以分享秘密的人,曾经那些身体的加交融,与现下这种信任的诉说,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这是她第一次觉得,程骞北和自己这么近。
    程骞北继续不紧不慢道:“因为知道母亲当年生下我是被叶敬文欺骗所至,等她过世后,我就直接去找了我爷爷。那时其实是带着点赌气心理,再加上负债累累走投无路,没料到老爷子很快就接受了我,帮我还了债,还给了我一笔钱,也就是我上大学的创业基金。”说着他有些好笑地摇摇头,“因为我妈生病的事,我真是缺钱缺怕了,那时候年纪轻,心态不太正常,对于一步一个脚印工作创业完全不感兴趣,拿着爷爷给我的钱去炒股炒期货。太急功近利的结果就是差点血本无归,爷爷知道后又给了我五十万。也不知是不是运气好,正赶上牛市,又渐渐摸索出了点名堂,天不怕地不怕跟赌博一样做杠杆,上天眷顾,几年下来翻了两百倍。大学毕业时,爷爷大概听说了一点我的事,找到我跟我说,赚钱这件事,应该有所为有所不为,如果做一件事唯一的意义就是赚钱,那么其实毫无意义。我这时才意识到为了赚钱,我差点走火入魔,然后就退出了股市和期货,拿着钱创立了柒基金。”
    江漫点点头,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因为她听得出他语气中的怅然若失。叶老爷子对他确实重要。
    程骞北笑了笑又道:“没想到,我退出后没多久,股市就一泻千里,飞速进入熊市。相当于是爷爷及时将我拉了出来。”
    江漫微微一愣,也笑了。
    程骞北放下手中的勺子,碗里的粥已经被他吃得一粒不剩,他靠在椅背上歪头看向对面的女人:“我说这些是不是让你觉得很无聊?”
    江漫摇头道:“只是让我有点意外。”
    “怎么意外了?”
    江漫抚了抚额,道:“可能是我的生活太简单顺遂了,所以觉得你的经历,比故事还要戏剧。”
    市井小户人家出身的孩子,在十八九岁才知道自己的真正身世,摇身一变成为国学泰斗的孙子,从负债累累拿到第一笔投资基,大学几年靠股票期货完成了资本的原始积累。
    这要再多穿插几段风流韵事,那就是妥妥男频文里的金手指男主角了。
    当然,光鲜亮丽的背后,都是由种种痛苦累积而成。如果不是因为父母早逝,不是因为负债而走投无路,他不会去找对他完全陌生的叶鹤鸣,自然也不会有后来的际遇和经历,不会有现在的成功者程骞北。
    程骞北听了她的话默然片刻,又云淡风轻笑了笑:“我也宁愿简单顺遂点,如果我父母没去世,我可能现在就不是商人,而是一个科学工作者或者一个国企员工,住着普通的房子开着普通的车,有一个不错的妻子和一个可爱的儿子或者女儿,下班后最大的爱好就是跟老婆一块做饭,然后一起带着孩子在小区的花园玩散步。”
    江漫试着在想象中把他叙述的这种生活与他这个人联系起来,好像……也不错。只是与现在相比,大概还是太平庸了点。
    她笑了笑:“所以说很多时候是人生选择我们,而不是我们选择人生。”
    程骞北失笑:“你说得还挺有哲理的。”只是说完,又道,“不过,我决定以后还是要做一个选择者,绝不能再被选择了。”
    江漫微微一愣,看着他忽然变得坚硬几分的眼神,意识到这才是程骞北,一个已经摆脱曾经的命运,过上另一种人生的男人。
    不过程骞北的眼神很快又变得柔和,笑着转移话题:“你今天住我这里,还是回去?”
    江漫道:“回去吧,我没带衣服。”
    程骞北道:“我这里有你穿的睡衣。”
    江漫眉头一皱:“啊?”
    程骞北笑道:“放心不是别的女人的。上回你来过后,我怕你再来不方便,就在家里准备了两套。”
    江漫心说我也没怀疑是别人的,而且你这也没别的女人的痕迹啊!
    见她还有些犹豫,程骞北笑了笑,又道:“主要是我还有点不舒服,送你回去不大方便,这么晚了让你一个人打车回去,我心里过意不去。”
    他都这么说了,江漫当然也没什么理由拒绝了。
    何况一看到他眉宇间流露出来的虚弱,她也不忍心离开,让他一个人待着。
    第36章 三十六章
    程骞北给江漫准备的睡衣,不是她以为的性感睡裙,就是普通但舒适的纯棉睡衣,当然看着简单,却也是价格不菲的牌子,穿在身上很舒服。
    洗漱完毕躺上床,已经是十一点。
    先上床的程骞北等她躺下,伸手关了灯,偌大的卧室变成黑漆漆一片。
    房间是陌生的,床是陌生的,但身旁的男人是熟悉的,江漫本来也没有认床的臭毛病,但直挺挺躺了十几分钟,半点睡意都没酝酿上来。
    也许是因为在一个男人家里,和对方同床共枕但什么都不做这件事,已经完全跨越了她给自己设置的安全线。若是之前,她可能会抗拒排斥,但现在却忍不住想要跃跃欲试跨过去,并且已经在施行了。
    而躺在床上睡不着,难免就会涌上一点焦躁。她忍不住连着翻了几个身,似乎是想找到一个更适合入睡的姿势,但显然没有成功。
    倒是身旁男人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认床?”
    江漫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可能吵到他,赶紧翻过身消停下来,淡声道:“那倒没有,就是好像不困。我吵到你了?”
    程骞北道:“没有,可能白天睡多了,我也还没困。”
    “哦!”
    程骞北伸手将床头灯打开,转头看她,江漫也睁着眼睛迎上他的眼睛。
    两人一时都没说话,过了片刻后,她先低声开口:“程骞北,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
    程骞北轻笑:“还行。”
    “还行是什么意思?”江漫显然不太满意这个答案。
    “就是还有进步空间。”
    “算了,当我没问。”江漫无语地撇撇嘴,伸手盖住自己的眼睛。
    程骞北将她的手拿下来:“为什么问我这个?”
    江漫对上他灼灼的眼神,又不太自在避开,佯装轻描淡写道:“就是想多了解一点自己,不过你肯定也不怎么了解我。”顿了顿,又补充,“就如同我不怎么了解你一样。”
    因为还不太了解,所以不想贸然上前。她无法在像当年和许慎行一样,不管对方怎么想,或者爱着谁,只要自己喜欢就可以一头热冲上去。
    她已经不是恋爱至上的十五岁少女,而是没多少力气再在感情中犯错的二十五岁女人,现在的她如果再去谈爱情,无法不去计较得失。
    程骞北闻言笑道:“你想了解我什么?”
    江漫想了想,半晌没想出来他这个问题的答案,最后脑子里莫名其妙冒出三年前宁冉说的话,然后几乎脱口而出:“毕业那年,宁冉说他看到你在寺庙里为喜欢的人祈福,那个人还在你心上吗?”
    程骞北愣了下,忽然看着她笑起来,一开始只是捂着眼睛笑,后来像是完全控制不住一样,趴在枕头笑得肩膀直抖。
    江漫一头雾水,又莫名有点恼羞成怒,伸手在他肩膀捶了两拳:“你笑什么?”
    程骞北空出一只手摇了摇:“你突然提到这个,我想起来就忍不住想笑。”
    江漫:“……”
    所以这是个什么幽默段子吗?
    她木着脸看着男人的后脑勺,也没再说话,等着他什么时候笑完。
    好在,程骞北很快恢复了正常,他转过头看向江漫:“那其实有点误会,我给人祈福不是因为男女之情这种事。”
    “啊?”江漫一头雾水,她明明记得那时宁冉说过他是给心上人祈福的。
    程骞北有些不太自在地扶了扶额,道:“怎么说呢?我确实是给一个女孩祈福,因为她对我有恩,我还没有机会报答,她就要出国了。我想着以后可能也没机会了,就用了封建迷信的方式,算是我的一片心意和自我安慰吧!”
    江漫有些无语地抽了下嘴角:“有你这么报恩的吗?自己累得要死别人可能都不知道,还不如实际点给钱呢!”
    “是啊!后来我就这么做了。”
    江漫想了想,试探问:“所以,你其实并没有喜欢一个去了国外的女孩儿?”
    程骞北神色莫辨地看着她,摸了摸鼻子:“嗯,没有去过国外。”
    江漫没去细究他话语中的细节,只觉得忽然有点心情舒畅。她是女人,女人的第六感通常都是准确的,她能感觉到程骞北对她不一样,只是不确定这种不一样,爱情的分量到底有几分。
    她默了片刻,又随口问:“你那个恩人,对你有什么恩?”
    程骞北与她并排躺好,淡声道:“我妈当年住院的时候,不是缺钱么?当时学校的同学和周围开店的邻居,给我凑了一笔救命钱,我拿着去医院的途中,差点弄丢,她帮我找了回来。”
    “找回救命钱确实是挺大恩情的!”江漫若有所思点头,“那你现在这么有钱,更应该重金酬谢人家啦!反正出国也不麻烦。”
    程骞北关上灯:“……你说得对。”
    过了片刻,他在黑暗中低声开口:“江漫……”
    然而回答他的,只有耳畔均匀的呼吸声。
    程骞北静静听了会儿她的呼吸,自顾地在黑暗中轻笑了笑,闭眼睡去。
    因为还有两天假,而程骞北因为爷爷过世,也在家休息,江漫就每天陪着他。一起买菜做饭看老电影,晚上留在他家一起睡,因为还在丧期,两个人当然不会做什么,就是盖棉被聊聊天,然后睡觉,自然而然地就像是普通的恋人一样。
    到了第三天,因为隔日要上班,晚上一起吃了饭,江漫就得回自己公寓了。
    程骞北身体早已经恢复,自然要开车送她,到了公寓楼下后,江漫解开安全带下车,好像习惯了这几天的朝夕相处,一下分别,竟然很有些依依不舍。
    她正要弯身同他告别,哪知程骞北也熄火下了车。
    江漫微微一愣,还没开口,只见他轻飘飘开口道:”有点累了,懒得再开回去,就在你这里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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