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木着脸看着他,努努嘴道:“你师哥来了,你还是问他吧?”
    说这话时,她目光一直看着不紧不慢走过来的男人。算起来,她和程骞北已经差不多一个月没见面,这会儿不期而遇,看着他挺拔的身影渐渐走近,也不知为何,心跳忽然有点快。
    “嗨师哥!”黎洛伸手笑眯眯朝来人挥了挥,挪开屁股和江漫隔开了一个人还多的位置,然后用手拍了拍,“来来来,快坐!”
    程骞北面无表情走到他面前,道:“好多人找你呢,你怎么躲在这里?”
    黎洛一拍脑门:“我这不是遇到师妹,聊忘了吗?”他站起身,又朝江漫眨眨眼就,“行,我先去跟人打招呼去了,回头再来找你啊师妹!”
    江漫皮笑肉不笑弯了弯唇。
    待人走开,程骞北才慢条斯理在与江漫隔了半人距离的位置坐下。
    江漫看他,问:“最近怎么样?”
    “还行,你呢?”
    她点点头:“也还行。”
    说完,两个人一时都有点不知道说什么。江漫没想到两个人退回到起点的位置,竟然也会有那么一点男女之间的尴尬。
    她其实有点想笑,但又怕气氛更尴尬,只能暂时忍住。
    好在这时两个年轻男人走过来跟程骞北打招呼,适时打破了这种微妙的气氛。
    “程总,好久不见,上次我跟您提过的关于我们公司a轮融资的事,不知您现在有没有空,我们再细聊一下。”
    这两人是创业者,来这种酒会,无非就是想借机会多接洽几个投资人。柒基金是初创公司的首选,一来是给钱大方,二来是公司有很专业的咨询团队,会给这些初创企业的发展提供帮助。程骞北在这种门槛不算太高的酒会,对于很多来参加的年轻人,无非就是个香饽饽,先前他就已经被几个人缠得脱不开身,现下刚刚和江漫说上话,又有人来了。
    无奈这两人确实是他之前看重的团队,略微犹豫地看了眼江漫,正要开口。看出他心思的江漫先说道:“你们谈正事吧,我去找我们同事。”
    程骞北沉默着点点头,看着她的身影没入了衣香鬓影的宾客当中。
    他当然明白她提出离婚的用意,并非是在他袒露了自己不堪的一面后而感到害怕,也并非是要放弃自己。而是,她知道自己的状态不对劲。
    虽然他一直在努力地做一个正常人,但是在经过残酷的童年、母亲的过世、身世的揭晓、十年隐忍的仇恨,以及为了赚钱出人头地几近疯狂工作的那些年,他的生命中被痛苦、绝望、金钱、仇恨所有填满,已经无法像正常人一样体会到温暖和感情,自然也不知道该如何去爱一个人,但凡遇到一点问题,他能想到的就是算计和占有,这是性格里日积月累的缺陷。
    如果不能让自己恢复正常,他和她过不上正常的生活,迟早也是要走到终点。
    这一段时日以来,他的冷静和自省算得上效果不错,那些积压在心中的恨和怨,慢慢消退后,内心终于开始变得平静,重新审视自己后,他觉得自己还是有能力去做一个正常人。
    只不过回到原点后,乍然再面对她,却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迈出去第一步。
    程骞北有点心不在焉地和两个其实也不比他年轻的年轻人聊完,正要起身再去找江漫,忽然又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黎洛给拉住。
    “师哥,我刚刚看到江漫师妹和文皓在聊天,两个人感觉关系很不错啊!”
    程骞北眉头一皱,不着痕迹地环视了一眼宴厅,却没看到江漫的身影。他睨向黎洛,淡声道:“你想表达什么?”
    黎洛贱巴兮兮地摸了摸鼻子,笑说:“文主播那可是省台台草,网上迷妹一大把的。你看江漫虽然结过一次婚,但毕竟是英年早婚,现在年纪也还挺小的,天天和文主播抬头不见低头见,指不定哪天就春心荡漾了呢!”
    程骞北抿唇看着他不说话。
    黎洛不怕死地继续道:“我其实吧就想问一下,你和江漫是不是真分了?你看吧,我当年追她追了半年没成功,这么多年一直是我的一块心病,你们俩要是真分了,我就去追她了,好把我这块心病给了了。”
    程骞北:“你没追到的女孩儿一只手数得清么?”
    “话不能这么说,虽然很多没追到,那不是因为时间短么?我追江漫可是追了半年的,说起来当初我追江漫,要不是你给我投钱让我全身心投入了创业,指不定我再坚持坚持能成功呢?”
    “你还怪上我打断你好事了?”
    “那当然没有,毕竟男人事业为重,就是……总还是有点遗憾吧!”
    程骞北问:“那这次你准备坚持几个月?”
    黎洛挺直身板道:“是男人至少也要坚持三个月。”
    程骞北白了他一眼:“你离江漫远点。”
    他口风转得太快,黎洛愣了下,又恍然大悟嘻嘻一笑,用手肘戳戳他:“看你这意思还没放弃啊?你们以前结婚是为了什么我也猜得到一点。但女人还是很看重过程和仪式的,要追就正儿八经追,让人感觉到你的诚意。”
    程骞北默了片刻,有些一言难尽地看向他:“就像你以前那样,什么扮人偶吓人掉水里,点心形蜡烛失火那种诚意?”
    黎洛干笑着摆摆手:“谁年轻时没干点蠢事呢?”说着又奇怪道,“哎?不对啊!你当年都很少在学校的,怎么知道我那么多糗事?原来你一直都默默关注着我,我就知道师哥你是爱我的。”
    程骞北见他要凑过来,伸手抵住他的肩膀:“你给我正常点。”
    黎洛稍稍正色,笑着说:“师哥,我知道你喜欢江漫,也知道她喜欢你。但有些事,真的不能偷工减掉,一步一步踏实走,你自己踏实,对方也才踏实。”
    他难得说句人话,程骞北也难得认同地点点头,但很快又反应过来,皱眉道:“你一个女朋友季抛型的渣男,跟我这儿说踏实?是你在发神经,还是我听错了?”
    黎洛昂头深沉地甩甩头,叹了口气道:“师哥你还是不够了解我,我不过是一个用花心的外衣掩盖我千疮百孔内心的可怜男子。”
    “滚!”
    黎洛麻溜滚了之后,程骞北却开始认真思考踏实两个字。这两个字确实离他太遥远了,因为他凡事只计较结果,不在意过程,所以一路来都必定会选择捷径,所以当初才算计江漫假结婚,倒真是忘了踏实该怎么写了。
    *
    江漫本来是想去找程骞北的,但遇到文皓和其他几个同事,被拖着去结交人,折腾了一圈,酒会也就差不多结束了,宾客陆陆续续散去,她也只能跟着同事一块出门。
    哪知去取车时,正好看到不远处的程骞北在和俞欢在说话,他似乎是喝了酒,因为是自己开车过来的,正准备打电话叫代驾,俞欢则拉着他非要送他。
    因为隔得有些远,江漫听得不是太清楚,但看得出程骞北一直在拒绝,可俞欢不依不挠地在拉他。
    她思忖片刻,绕过几辆车走过去。
    “我送你吧!”
    程骞北抬头看向她,似乎有些意外。
    俞欢停下手上的动作,皱眉道:“你们不是离婚了吗?”
    不过没有人回答她这个问题,程骞北对她摆摆手:“俞小姐,就不用麻烦你了。”然后跟着江漫走了。
    停在原地的俞欢恼火地龇龇牙,气哼哼回了自己车内。
    江漫借着夜灯看着他双颊有点发红,问:“喝了很多酒?”
    程骞北摇头:“就喝了两杯,可能是最近没怎么碰过酒的缘故。”
    江漫想到黎洛说的他快要当和尚这事,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虽然声音很低,但程骞北还是听到了,狐疑地皱眉问:“你笑什么?”
    江漫摇头:“没什么。”想了想又道,“我周末去打球,有兴趣吗?”
    程骞北愣了下,点头:“好久没怎么运动了,是该去出出汗了。”
    *
    此时已经过了酒店,一路上车况流畅。开着暖气的车子行驶地很安稳,大概是喝了酒的缘故,坐在副驾驶的程骞北,很快睡了过去。
    江漫没打扰他,直到开到了他的小区门口停下车后,她才轻轻戳了戳他的肩膀,低声开口:“到了。”
    “啊?”程骞北迷迷糊糊醒过来,脸上一片不知今夕何夕的茫然,好半晌才回过神,用力揉了揉脸颊,柔声道,“麻烦你了!”
    两个经历过亲密也经历过争吵,一下变得这么客套。其实江漫还是有点不习惯的,但这种适当的距离感,又有一根看不见的线将两人牵引着,感觉不免有些奇妙。仿佛一对刚刚认识而在相互试探的男女。
    江漫摇摇头:“我就不送你进去了,你自己早点休息。”
    程骞北点头。
    在打开门下车时,江漫又冷不丁道:“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嗯?”
    江漫说:“这个世上没有人是完美的,也没有人永远不会犯错误。我们都是普通人,当个普通人就好了。”
    程骞北转头看着车内面容有些模糊的女人,良久之后,才点点头,轻笑道:“嗯,从今天开始,我就是普通人。”
    所以要踏踏实实走过普通人该走的每一步路。
    第62章 六十二章
    “江漫!”
    周六下午在网球馆外的停车场,江漫刚刚下车,就遇到了熟人。戴着墨镜的文皓背着装备,显然也是来这里打球,看到她,笑着朝她挥挥手打招呼。
    江漫笑着走上前跟人打招呼:“文哥,你也来打球?”
    文皓点点头,问:“一个人?”
    江漫道:“约了朋友的,先过来找教练热热身。”
    文皓笑说:“正好,我就约了教练,咱们先打一场。”
    “可以啊!”
    江漫和程骞北约好的时间是三点,这会儿才两点出头,她太久没怎么运动,先活动一下,到时候才打得尽兴。
    说起来,她和程骞北在一起这几年,先是因为没有确定关系,接着又是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破事,弄得两人活动的范围基本上就是自己和他的公寓,很少出来做点正常男主该做的事,甚至连在外面吃饭的机会都不多。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大概也是两人关系不太正常的表现。
    到底是许久没运动,她和文皓打了一局就有点累了,两人坐在旁边喝水休息。
    “最近单位很多人谈论你,你没受影响吧?”文皓看了她一眼,笑着问。
    江漫耸耸肩,不以为意道:“嘴巴长在别人身上,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反正被人说一下也不疼。”
    文皓被她逗笑,顿了下,问:“你知道我最欣赏你什么吗?”
    江漫笑说:“我还有能让文哥欣赏的地方?”
    文皓笑:“咱们这种单位,拉帮结派趋炎附势特严重。我刚毕业那会儿进台里,做不了主播,只能做出镜记者。地震、台风都是冲在第一线,有一次正连线,人一下被台风吹走了。一开始我觉得自己特厉害,但是发觉你做得再好再辛苦,功劳还比不上演播厅里主播随便一句煽情的话,芝麻大点的领导也可以随便指使你。然后我开始和领导搞好关系,如愿开启了主播生涯。等出了名,曾经那些对我不屑一顾的领导们,看着我也得叫我一声文哥。看着他们,有时候我就会想起当初为了上位,自己谄媚的嘴脸是不是也这么丑陋?”他顿了顿,看向江漫,道,“所以我特别欣赏你这种什么都不在乎的劲儿,我一开始以为你是清高,后来发觉跟清高没什么关系,就是单纯的无所谓。无论是什么样的大人物在你面前,你都不会刻意摆低姿态去谄媚,不会像其他人那样去巴结领导或者是我。”
    江漫好笑地道:“我这可能是社交能力低下呢?”
    文皓失笑摇头:“当然不是,社交能力低下的人会觉得无所适从,但你从刚毕业那会儿就没有过这种反应。连程骞北这颗大钻石,你也不是说放弃就放弃?”
    “不是!”江漫惊愕地看向他,笑问,“你怎么会觉得是我放弃他?而不是他抛弃我?”
    文皓笑着道:“我好歹也活了三十多岁,见过形形色色的人,虽然不知道你们俩到底怎么回事,但也看得出他对你是真心的。”
    正说着,江漫的手机嗡鸣了一声,她从包里摸出一看,是程骞北发来的信息,说已决定到了。
    她回复了一句自己已经在馆内,然后将手机放下,笑着朝文皓道:“我朋友来了!”
    文皓点点头:“行,那我去找教练了。”
    江漫站起身,想了想,笑道:“文哥,我没放弃程骞北。不过对我来说,他不是什么钻石,就是一个我想和他以后能像寻常男女一样过日子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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