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错身而过的一瞬,梓露似乎在许卿卿眼里看见了一点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光亮。
    “娘娘,这位燕将军,与您是旧相识?”她轻声问。
    “没有的事。”许卿卿摇了摇头。
    梓露毕竟是林淮安的人,有些事,还是莫让她知道为好……
    来到殿内,开席许久,许卿卿仍是有些心神不宁。
    这燕罡,曾是她与娘亲的恩人。
    娘亲体弱多病,有次染上了高热之症,因极易传染,太监不仅不肯请太医,连饭菜都不往这儿送了。
    燕罡得知此事后,很快想出了一个主意——他故意传染上高热症,让父亲燕太傅从太医院拿了好几副对症的药,悄悄将其中两包扔进了冷宫里。
    类似的事,燕罡做过许多次。
    他怕许卿卿挨饿,就把太子殿下赏赐的糕点藏在袖中,悄悄带进冷宫给许卿卿吃。
    除了糕点,还有书册、笔墨、暖炉……
    许卿卿想要什么,他便设法带什么,有一次还亲自替她画了一只风筝。
    可惜风筝无线,即便有线,冷宫的宫墙之中也是放不得的,一旦被宫女、太监们瞧见,定会连累娘亲一同被责罚……
    那段日子燕承阙来得很勤,几乎隔三差五就会过来一趟,后来却忽然再也没有出现过。
    听宫里人说,皇后怀胎九月诞下了嫡子,皇上龙颜大悦,当即废了太子,改封那尚不足月的婴儿为储君。
    废太子是皇帝的长子,却并非皇后所出,而是嫔妃所生,被废之后没多久就暴毙而亡。
    经查,是有人在书本中下了毒,废太子长期接触那些书册,毒性慢慢侵入体内,这才薨得如此突然。
    燕太傅是太子的师父,那些书册皆是他经手的,很快,他就被押进了慎刑司里。
    许卿卿不知这人在慎刑司经历了些什么,只知燕家一夜之间被抄,三族皆遭诛杀,家丁全被流放。
    她一直以为燕罡也在那被诛杀者之列,她怎么也没想到,时隔多年竟会在皇宫中再次遇见他……
    如今她成了泓亲王妃、他当上了镇北将军,当年的两个人,就这么鬼使神差同聚在了一场宫宴里。
    许卿卿极力不往燕承阙所坐的方位看,她怕被人瞧出端倪。
    可怕什么偏偏就来什么,燕承阙的目光屡屡朝这边投来,许卿卿不说,身旁的林泓逸却是面色微变。 “三弟,我看这燕将军,似乎对你的正妃很是好奇啊。”大皇子林修渊看似不经意地说道。
    林修渊与林泓逸的样貌截然不同,不似林泓逸一般星目剑眉,眸中似乎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阴沉,倒与那徐抒怀有几分相似。
    第五十五章 怎么不自称妾身了?
    燕承阙似乎听出林修渊语气中的挪揄,举起面前的酒杯道:“臣失礼,自罚三杯,还望泓亲王、王妃娘娘海涵。”
    言罢,举杯一饮而尽。
    宫女立刻上前斟酒,燕承阙果真言出必行,连饮三杯。
    “你认得这人?”林泓逸的声音在许卿卿耳畔响起,低低沉沉,透露着一股似有若无的冰冷。
    “不认识。”许卿卿果断摇头。
    燕罡改名换姓定是为了自保,她又如何能揭穿?
    当初燕太傅一家惨遭诛杀,燕罡对先皇定是恨之入骨,也难怪去了戎疆参军后一直“无所作为”。
    而今想来,这所谓的无所作为,不过是因为不愿对先皇一表忠心而已。
    现如今新帝登基,正是燕承阙一展抱负之时,多年未见,许卿卿对他已是有些陌生,不敢妄言什么。
    她只知,记忆中的燕罡是个极心善的人,若晓得她如今落难,定会舍身相救。
    转目之际,林泓逸竟依旧定定看着自己。
    许卿卿掩去眼底的思忖:“殿下很有什么要问的吗?”
    “没有。”林泓逸摇了摇头,“你虽时常当着本王的面说瞎话,但本王希望你不要在这等大事上说谎。”
    许卿卿垂目淡笑:“殿下多虑了,我的一切都拿捏在殿下手中,又怎敢有所欺瞒?”
    不是她不想说,而是实在不打算拿燕罡的前途开玩笑。
    更名换姓隐藏身世,燕罡定是心有苦衷。
    林泓逸答应过要保全她的性命是没错,可燕罡与他毕竟素不相识,有些事,林泓逸与她并不一定会持同等看法。
    “怎么今日不自称妾身了?”他又问。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问得许卿卿怔了一怔。
    她不语,他却愈发蹙眉:“你是不是只在对本王心怀有愧,或十分感激时,才会自称妾身?”
    似乎……的确是这样。
    许卿卿抿了抿唇:“殿下这么说,是希望我心中有愧,还是希望我心怀感激?”
    “牙尖嘴利。”林泓逸既好气又好笑。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娶这么个女子为妃,瞧着哪里像个王妃,说起话来分明比刚入府的那些下人还要无礼……
    可他一点也怒不起来,看着那张素净的小脸,心中就仿佛有一汪温泉涌起,面色竟是怎么也冷硬不起来。
    经林修渊方才那么一说,燕承阙倒是没再将目光往这边投了。
    也不知是不是这宫中的酒格外醉人,他喝着喝着,眼前就有些恍惚。
    尤记起初遇那“故人”时,她年纪尚小,身形格外削瘦,穿着一身半旧不新的衣裳,抬起头瞧着自己时,那双眸子清冽极了,一如冬日里难得一见的日光。
    这些年,她的模样在记忆中渐渐变得有些模糊,那双清澈的眸子他却从未忘掉过,时常从梦中闪过。每每醒来,他总觉得那一幕简直如昨日一般。
    可那分明早已过去多年。
    如今的他不叫燕罡,而叫燕承阙。
    他不再是太傅之子,他成了一个父母双亡、流亡到戎疆入了军籍,因天资过人,为新帝立下赫赫战功的将军……
    此番回京,不是没有名媛贵女想要嫁他,可不管那些面容多娇艳,都比不上他年幼时看到的那张素净的小脸。 那时他什么都不懂,对她惹人非议的身世一无所知。
    “皇上真的是你爹吗,若真是,为何会舍得将你关在冷宫里?”
    “我是妃子所生,皇上不是我爹,谁是我爹?可他从未同我说过话,也从不来看我……”
    “那还不好?我爹成天训我,我巴不得他不同我说话。”
    “那……要不我们把爹换一换?我宁愿成日挨训,至少不会一年到头都难得见爹一面。”
    “换了爹之后,我可就是皇子了!”
    “那我就是太傅家的小姐了。”
    “好,就这么说定了,咱们拉钩……”
    ……
    现在想想,燕承阙只觉得心中微微泛苦。
    身份这种事,从来都不是自己所能决定的,作为一个冷宫妃子所生的公主,她又做错了什么?
    也不知她如今在何处,是否已离开皇宫,安定下来……
    骊国如此之大,人海茫茫,叫他去何处找她?
    宴会热热闹闹,歌舞持续了许久,结束时已是傍晚。
    燕承阙并未在宫中逗留,径直回了将军府。
    这府邸是新帝赏给他的,府里的家丁亦是新帝所赐,十个丫鬟、十名小厮、两个厨娘,早已将所有房间收拾得妥妥当当。
    有两名丫鬟曾是宫女,生得十分貌美,见燕承阙喝醉归来,立刻上前搀扶,手忙脚乱将他扶到了床上。
    外头那些名媛贵女想要嫁入将军府,得经过喜娘精挑细选,可她们这些府里的人不一样,俗话说近水楼台先得月,若把将军伺候好了,得个名分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就在两个丫鬟半是期待半是羞赧地替燕承阙宽衣解带时,他的酒却渐渐醒了。
    房中燃着炭炉,炉中炭火烧得太旺,热得让人难耐。
    “将我的袍子取来。”他吩咐。
    两个丫鬟皆愣了一愣,其中一人率先回过神来,起身取来了长袍。
    燕承阙披上长袍,二话不说就出了房门。
    外头的夜风有些冷,不出片刻就带走了他身上的炽热。
    他沿着回廊往外走,不多时就到了外院。
    “将军,您这是要出府吗?”有小厮迎了上来。
    燕承阙点了点头,其实他也不知自己要去哪,总之不是这陌生的将军府,总之不是那间热得让人心烦的卧房……
    长安街是个好去处,即便夜幕降下,也依旧繁华。
    四周亮着灯火,行人来往如织。
    他已好些年没回过京城了,路过那曾经的燕府,才发觉那里早已成了某个富商的家宅,年幼时再熟悉不过的屋宇也不知经了几番修缮,变得有些陌生。
    他没想到,会在这附近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那女子坐在轿上,正好奇地往外瞧,撞上燕承阙的目光后,立刻慌慌张张地放下了轿帘。 燕承阙的心不由自主地悬起——他觉得,这女子与他在宫中见到的泓亲王妃实在很相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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