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千结坊里有三个神族镇守,应当说是十分安全。只是鉴于那三位实在是太不靠谱,织萝还是叩响了连镜的大门,简要交代后请他代为护法。
    生魂离体后,二人便能看见皇都里游荡着的许多刚离体的魂魄。这些魂魄刚刚化鬼,几乎还不适应自己眼下的状态,不能自如地行动,却仍旧挣扎着想回自己的肉身上。而稍微尝试过几次、发现复生无门的新鬼,则开始放声大哭。鬼的哭声十分凄厉,只哭得织萝脑仁儿疼。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弥利都婆毗。阿弥利哆。悉耽婆毗……”
    织萝听到玄咫念经的声音,有些哭笑不得,“大师,你现在自己也是魂体,《往生咒》再多念几遍,将自己身上的人性给洗干净了,只怕是一会儿就回不来了……”
    “《往生咒》全名‘拔一切业障根本得生净土陀罗尼’,能灭五逆、十恶、谤法等重罪,姑娘莫要误会了。”玄咫头也不抬,又开始继续念。
    好得很,居然学会说冷笑话了。织萝别过头去不再理会玄咫,开始四下寻找勾魂使的踪迹。
    不过勾魂使每晚出没的时间是十分固定的,也没要织萝多等,一黑一白两名勾魂使便出现在皇都的朱雀大街口,一个舞着招魂幡,一个摇着摄魂铃,散落于皇都各处的魂魄便乖乖地跟着召唤凑了过去,依次排好。
    织萝其实是不受影响的,看样子玄咫也是神识无碍的,倒是让织萝十分意外。
    只是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何况织萝其实也不算是个好奇心很强的人,也没多问,只是老老实实地跟着勾魂使往前走,穿过二使来勾魂时阎罗临时开出的结界,一脚踏进鬼界。
    天底下的鬼魂全都集中在此,浑浑噩噩没有意识的比皇都的之多不少,一路上哭声震天,织萝要耗尽所有的耐性,才能克制自己不出手打散几个来震慑他们闭嘴。
    而这状况,玄咫更是不忍看,一直闭着眼,默念了不知多少遍《往生咒》。
    走过开满曼珠沙华的黄泉路,乘船渡过三途川,终于到了阎罗殿。
    三途川虽说是条河,但十分宽广,船行许久才能看到边际。在多数时候,河水是平静的,水面浮着一朵朵红得仿佛烧起来的花朵,映着穹顶用来装饰照明的珠子……这幅景象让织萝十分眼熟,却想不起来究竟是在何处见过。
    看着无数生前作恶多端的魂魄自己便摔入河中,被忽然变得湍急的河水冲得踪迹全无,织萝心想——幸好身边的玄咫还真是个难得的好人,如若不然,还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好好地稳坐船上。
    到了阎罗殿,各路新鬼又开始排队,湿淋淋地被冲上来的也好,干干净净坐船来的也好,依次进殿,然后由判官根据功德簿定出考语,由坐镇主殿的阎罗定夺,恶鬼分别发往各间地狱,余者送去忘川河畔,喝孟婆汤过奈何桥,然后去自己该去的轮回。
    织萝与玄咫又不是来投胎的,且并非寿终正寝,判官也是拿不出功德簿的,自然没有在这里排下去的必要,于是趁着监督的牛头马面不注意,便从队伍中溜了出来,悄悄潜入殿中。
    世人皆知鬼界阎罗大名,但很少人知道其实阎罗本是一体双魂一对兄妹,一面为男身,一面为女身,兄管男魂,妹管女魂。故而大殿里其实是有两名判官的,进来的为男魂时便是左边的判官查找功德簿,阎罗转至男身朝前,若进来女魂则是右边判官考功,由女身转过来。
    织萝想也不想,径直往右边去了,而她从未知会过的玄咫,也自然而然地跟上了。
    一连进来数个男魂,都是男身在处置。好不容易进来个女魂,阎罗终于开始转身,而织萝便趁此机会,从袖中弹出一条红线,套住书案上的一卷册子,用力一拉,便将那书册拉到了自己手中,藏入袖中。
    “快走!”织萝也不顾玄咫谨守男女大防,一把拉了他便要走。
    玄咫一把抽回手,面上的神色却不是厌恶嫌弃而是惊恐,“走?姑娘要就这样走?那可是……”生死簿啊!
    生死簿是什么东西,六界之中不管是谁都知道那是多重要的东西。只要是活物,不论哪一届,生死都可以在生死簿上查到,生者的名字是楷体誊写,死者便用朱笔划掉,直到再次转世为人后,名字才会在生死簿上消失。但反过来说,只要是将生死簿上的名字勾掉,无论阳寿如何,被勾掉名字的那个就会立毙。
    若是被心怀叵测之人拿了生死簿……后果不堪设想。
    但织萝却浑不在意,“这么厚一叠,还在不在上头都说不好,难道还要在这儿慢慢翻完?天亮之后鬼界关闭,大师不想回去了?”
    “生死簿一旦丢失,将会引起鬼界大乱,何况阎罗法力无边,你我……不是对手。”玄咫坚定地摇头。
    织萝发誓,刚才还在庆幸玄咫善良,现在就多痛恨他刚正,都这个关头了,不知坚持原则有什么用。又不是拿去做什么坏事,更不是拿走了就不还了。
    “干扰六界秩序,即便不降天罚,小僧也过意不去,请姑娘放回去。”玄咫向织萝逼近一步,伸手来夺。
    织萝自然是不会给的,一个错身躲过,低喝道:“大师莫不是想与小女子在阎罗殿动手?”
    玄咫也知道此举的确不妥,皱起好看的眉头。
    只是二人对峙耽误的这一会儿,阎罗便已决断完毕,就要拿起生死簿勾去名字。只是这一摸却摸了个空,阎罗瞬间便发现生死簿已然被拿走。
    判官就在身边,又再无旁人近前来……
    “谁躲在这儿?速速现身!”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鬼界的设定,其实民间传说蛮复杂的,我是参考了一些设定然后加了很多私设的。
    设定:人界酆都通鬼界,每年七月半和清明开门,其余时间凡人不能打开,阎罗可以随时从鬼界打开。鬼界能在人界的各个城市开个口,每天晚上固定时间由两名勾魂使(黑白无常)去勾魂,下去之后是同一个地方。
    到鬼界后,先走黄泉路,然后坐船过三途川,其中许多恶鬼会在三途川就掉下船,按照罪孽不同等级,水流急缓程度会分省三种速度,最后也会冲到阎罗殿外面。排队进去听候发落,恶鬼下地狱受刑,好人到忘川河边喝孟婆汤,然后过桥投胎。
    阎罗是鬼界最高领导者,民间传说是阎罗有两个,是兄妹,哥哥管男魂,妹妹管女魂,这里改成是一体的。阎罗手下有十殿阎王,分别掌管各间地狱。判官负责评判前生功果等级。牛头马面……兼具交警、公安、城管的功能。
    大概就是酱~
    第19章 阎罗
    偷东西被抓了个现形,任谁的第一反应都是快跑。
    只是阎罗在觉察生死簿失窃后,便放开自己的法场,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整间阎罗殿,织萝这一动,就撞到了用法力凝成的细网上,显出了身形。
    阎罗何等修为?自然一眼就看出面前这二人并非寿终正寝的魂体。阎罗殿闯入强行离体的生魂,这个时候生死簿被盗了,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盗取的。
    发现不对之时,开口说话的便是阎罗的男身,现下索性整个人又转了过来,用男身交涉,“何方宵小,竟敢擅闯阎罗殿!”
    织萝还在飞快地思考改怎么脱身,玄咫却无惧无畏地站出来,双手合十,施了一礼,神色平静地道:“小僧与……这位姑娘,无意冒犯阎罗大人,也并非想在鬼界兴风作浪,只是为了……求一个真相。”
    “你……”原本阴沉着的脸的阎罗看清玄咫的脸后,不由得一惊,哪怕很快就恢复如常,但终究露了形迹。沉默片刻,阎罗才道:“什么真相,须得闯入我阎罗殿才能找到?生死簿是什么东西?岂容尔等随意碰?还不速速交出来!”
    织萝眼珠一转,问道:“若是交还,那阎罗大人可否容我们查找一人?”
    阎罗立刻竖起浓眉,喝道:“大胆妖孽,这是什么地方?凭你讲条件?”
    “既然阎罗大人原本就不想叫我们翻,生死簿眼下就在我们手上,不如……查好之后再归还,阎罗大人就当没看见可好?”织萝勾唇一笑。
    “岂有此理!”阎罗怒不可遏,抬手就要打。
    说了几句话,织萝发现男身的阎罗脾气十分暴躁,随便说点什么都能将他惹怒,便早就防着他暴起发难,见他一抬手,便轻飘飘地退到一丈外,举着用红线缠着的生死簿道:“阎罗大人稍安勿躁,生死簿在此,切莫冲动啊。”
    “姑娘!”玄咫显然是不太赞同织萝的行径,不由得皱了眉头低喝一声。
    “若是生死簿有损,本座就让你陪葬!”阎罗吼道,“牛头马面,文武判官,拿下!”
    “是!”
    阎罗殿的牛头马面几乎可谓随处可见,浩浩荡荡地冲过来,阵仗还是十分惊人。只是阎罗殿里还有许多其他魂体,都是要等候审判发落的,其中为恶的也不算少数,若是趁乱逃逸几个,便是后患无穷。故而牛头马面怎么追,总还有一队是不动的,看管着那一队等候发落的新鬼。
    这样明显的空子,织萝自然是要钻的。何况她本就身形灵活,在众多牛头马面与两名判官的追逐下,还能游刃有余地在人群中穿梭,一面跑一面飞快地翻着生死簿,闹得阎罗殿人仰马翻一片狼藉。
    “快走啊!大师难道要站在这儿当靶子?”织萝见玄咫站在那里几乎可谓不动如山,不由得气极,连声呼喝。不过也很是奇怪,不管是牛头马面还是文武判官,放着一个定了不动的目标都如同视而不见一般,只知道追着织萝到处转。
    “够了!”阎罗见手下人这般不顶用,不得不出声喝止,亲自出手捉拿。
    阎罗一出手,织萝面上轻松的笑意便一下子消失无踪——阎罗的修为,就是放眼六界都少人能敌,而作为鬼界之主,阎罗对魂体有着一种天然的威压,即便是强悍如织萝,用着原身都不能与阎魔一战,如今更是不敢正面迎敌,连忙抽身要走。
    然阎罗殿是什么地方?一向是阎罗说一不二唯我独尊的,别说有人敢那生死簿、敢戏弄牛头马面,就算有人回话时高声些都是没有的,织萝却在这儿如此任性妄为,实在是惹恼了阎罗,这一出手便携着雷霆万钧之势。
    勉强避过几次,后头阎罗出手便越发凌厉,织萝只觉得越躲越艰难,几次被劲风扫过脸颊,打散了发髻,万分狼狈。
    “阎罗大人!请阎罗大人高抬贵手!”玄咫也想要过来帮忙,但那些牛头马面虽说不攻击他,却死命拦着他,不让他靠过来,他又不是个好武之人,若不是面对凶邪,是绝不愿动手的,无奈何,他只好少有地高声说话,“小僧与姑娘绝无恶意,不过是想求证一事罢了!”
    阎罗双掌齐出,吐出两道劲力,逼得织萝避无可避,正正中了一掌,一下子摔出很远,却因为是魂体,连血也吐不出一口。
    “姑娘!”玄咫大惊,想冲过去扶她,却被牛头马面死死拦着。
    “不知天高地厚!”阎罗冷哼一声,才缓步走了过去,居高临下地望着织萝道:“是你自己拿出来,还是本座动手?”
    织萝伏在地上,许久都坐不起身,却笑意不堕,“阎罗大人若是好意思,请便。”
    阎罗倒也没生气,只是就地一转身,露出女相来,半蹲下身子,轻声道:“这样呢?”
    怎么女相的阎罗……这么……温柔?织萝有些奇怪,但鬼界的一干鬼魅早就见怪不怪了。
    但这女阎罗无疑就要好对付得多,织萝强撑一口气,不顾浑身的剧痛,从指间弹出两根红线,逼得阎罗不得不向后一仰避过,然后趁此机会就地一滚,又远远躲开几丈,抓着生死簿赶紧又翻了几页。
    被这样作弄之后,便是女相阎罗也有些不能忍受,她怒叱一声,又转回男相,快步追了过去,手上的攻势一阵快过一阵。而织萝因有伤在身,躲避不便,又被扫到一掌,伏地不起,被赶过来的阎罗掐着脖子拎了起来。
    “本座给过你机会。”阎罗咬牙切齿地道。
    “求阎罗大人恕罪!”玄咫连声哀告。
    阎罗哪里听得进他的请求,没牵连到他身上便是给足了面子,当然不做理会,只一心想捏碎织萝的魂体。
    见求饶不能,玄咫也急了,不管不顾地在牛头马面的包围中挣扎起来,竟是强行突围的意思。
    雪白的袈|裟慢慢爬满金色纹路,手中的禅杖光芒夺目,眉间的朱砂痣华光一闪,化作一朵小小的花苞,然后,一瓣一瓣地慢慢绽开成一朵金莲;燕翅般的浓眉高高挑起,面相无端添了几分凌厉。
    不过玄咫这幅模样也只是看着唬人些,下手也不曾伤人,哪怕将牛头马面击飞也不曾,最多只是远远推开。牛头马面虽然也有些顾忌,但平日镇压不听话的鬼魅习惯了,下手没个轻重,倒是误伤了玄咫不少。
    在阎罗眼皮子底下动手,说是放肆撒野都不为过,但现放着个被掐着脖子拎起来的织萝为例,阎罗却没如法炮制去收拾玄咫,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他,连掐着织萝的手都放松了。
    “咳咳……”甫一落地,织萝就开始剧烈地咳嗽。
    阎罗没有理会她,只是望着玄咫,身子有些不自觉地扭动,似乎是女相想要转过来主宰身体而男相拼死不让一般。
    玄咫终于闯到阎罗面前,也不管自己周身的狼狈,平静地与他对视片刻,然后上前一步,将织萝挡在身后,屈膝跪下,重重磕了个头,“请阎罗大人息怒,高抬贵手。”
    “你以为阎罗殿是什么地方?撒了野伤了人,本座还要丝毫不追究?”
    玄咫神色平静,“小僧自知罪业深重,只是姑娘并非有意作乱……若是阎罗大人要责罚,小僧愿一力承担,姑娘身受重伤,还请阎罗大人不要为难……”
    于是阎罗抬了点下巴,问织萝:“你有什么非要看生死簿不可的理由?”
    织萝勉强支起身子,慢慢站起身。玄咫见状连忙去扶她,织萝倒是很意外一向严守男女大防的玄咫竟会主动碰她,但也只是一瞬,她的目光落到了那一队等候宣判的鬼魂中,细细观察许久,指了两个年轻的女子,对阎罗道:“劳烦判官大人先断一断她二人生平。”
    判官有些疑惑,以眼神请示阎罗。
    阎罗倒是不以为意地点点头,又转了女相出来,那好整以暇的模样,大约是想看织萝能闹出什么花样。只是那一双妙目,却总是不由自主地去玄咫那方流连
    于是右判官上前问了名,认真查了生平记载,才肃然道:“横死。”
    “横死?”阎罗有些意外地挑了眉,“因何而死?”
    “妖孽作祟。”
    阎罗有些不明所以地望向织萝,织萝强撑着身子,目光不避不闪,“这一月,接连横死五名无辜少女,前些日子被我们救下一名,却在阎罗殿还能一气遇上两名还不曾审判发落的,若是不及早抓住那妖孽……人间的事情不归阎罗大人管,妖界大人也不能随便插手,但在鬼界……不过是一抬手的事,大人也不愿意帮忙?”
    “请阎罗大人慈悲!”玄咫亦道。
    “生死簿拿来,你要找谁,我来翻。”不知是女相阎罗好说话许多还是因为玄咫开口求情,亦或是阎罗其实还是有些善心的,总之她答应了。
    织萝轻轻吐出个名字。
    “三年前就死了。”阎罗查看一番,淡淡地说着,“只是不知何故至今还滞留不去。”
    “那我们……能不能见见她?”
    这次阎罗却是一口回绝,“不能!你们既是要还阳的人,如何能随意见鬼魅?”
    好在织萝也不是一定要见,只是笑道:“多谢阎罗大人。”
    “天就要亮了,若是再不走,就要等到明晚勾魂使去人界才能出去了。”阎罗别过脸去,但织萝能看见她的目光其实还缠在玄咫身上。
    玄咫却浑然未觉,只是有些惊讶,“阎罗大人……这便放我们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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