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这承华原本是天下道门之首的蜀山派的弟子,入门时间不算很长,但天资颇高,甚得掌门与各位长老的喜爱。有次蜀山长老下山云游时便是带着承华一道的,路过皇都城郊,便听说有一处宅邸闹鬼,便遣他前去探个究竟。承华轻而易举地就捉住了作祟的邪物,那户人家自然是千恩万谢的。承华自报师门之后,那户人家十分欣喜,也亮明了自己的身份。原来那宅邸的主人,从前乃是帝师,历经几朝,教过数位皇子,其中便有两位先帝。帝师一生清正,皇帝便下旨将城郊的一座旧行馆拨给他老人家颐养天年,谁知这行馆中曾经闹出过命案,便留了个作祟的邪物。承华解决了这邪物,老帝师自然是千恩万谢,先是向皇帝举荐了这年纪轻轻便法力惊人的道士,又几次三番写信给蜀山邀请承华出任国师。承华本人是不愿的,但不知为何,蜀山掌门与各位长老竟都劝说他莫要推辞,于是他就下山来做了这个国师,一做便是三年。
    至于承华的道法究竟如何,织萝是不知道的。
    毕竟是做了国师的人,几乎都是在给宫里贵人和高官皇亲作法祈福,寻常人家是接触不到的。
    但因为老帝师的名声太好也太响亮,故而承华的名气还是传扬开去。
    “莫非乾坤院便是陛下赐给承华先生的宅邸?”织萝虚心地问。
    顾昭理所当然地道:“承华先生难道不需要住处的?”
    那便是了,既然乾坤院是承华的住处,难怪这些百姓一听说是乾坤院的车架到了,就这般疯狂。
    但顾昭这反应……元阙仿佛与织萝心有灵犀一般,开口便问:“敢问郡主,承华先生如今……是不是还很年轻啊?”
    “这是自然,承华先生三年前到皇都出任国师之时也便只有二十几岁。年纪轻轻便有如此修为,心肠又好,前途不可限量。”顾昭十分开心。
    前途不可限量是什么意思?仕途么?国师之上还能怎么升迁?但顾昭大约不是个把权势放在心上的人吧,难道她指的是修炼?顾昭知不知道一个人的法力究竟怎么评判么?还特意提了一句心肠好,这有什么用呢?心肠好是会多一些福泽,但与能不能位列仙班可是毫无关系的。
    等等!年纪轻轻、心肠又好、顾昭这反应……
    织萝与元阙飞快地移开目光,觉得自己仿佛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很快有一辆马车与这边飞快地错过。
    两车相错时,一阵风带起了那边的车联,露出了里头坐着的人——一个是个绾着双螺髻的少女,另一个……面相老实,五官与气质也平平……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承华?
    但看顾昭瞬间暗淡了的眼神,织萝与元阙很快又知道,这马车里坐的并不是她想见的那个人。
    “郡主,就这两个人,咱们也为他们让道?您要是说他们是去诶陛下瞧病的,婢子说什么也不信!”外头的婢女有些愤愤不平,“乾坤院来头能有多大?背后有蜀山撑腰便怕了他么?咱们定北府的威名又是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呢?不说贲威将军为了将突厥逼回阴山为国捐躯,便是咱们老侯爷,如今不良于行,难道不是因为为国征战而留下的旧伤么?”
    “好了,住口!”顾昭忽地叱了一声,神色十分严肃。到底是上过沙场的人,发起脾气来还是很有些震慑力的,“这话若是我再听到一次,不管是你说的还是府里其他人说的,我都只会找你,记住了么?”
    外头的侍婢显然是被吓到了,声音都小了许多,“婢子知道了……”
    大概是被影响了心情,顾昭一把甩了帘子,一扭头就与元阙正正打了个照面,这才想起原来自己车里还有两个外人,不由得有些尴尬。
    “郡主聪慧,治家有方,民女十分佩服。”织萝玩儿一笑。
    顾昭勉强一笑,“治军便是如此。治家与治军其实并无什么不同。”
    “郡主这话不错。”织萝自然地接过话,“不过如郡主一般以女儿之身却上阵杀敌的,除了本朝开国公主,民女细细一想,也就只能想到木兰了,实在敬佩得紧。”
    “敬佩?嘴上这么说着,心里不一定怎么想的,你也不必恭维我了。”顾昭轻笑一声。
    织萝正色道:“民女为何要无端端地提起这话再恭维郡主一把?这话的确是发自真心的。若不是郡主力挽狂澜,令尊为国捐躯之后,突厥的铁蹄便长驱直入了。”
    顾昭愣了愣,“若你这话的确是发自真心的,我倒真是十分欣慰了。毕竟……陛下再怎么给我们家敕封奖赏,也换不回我阿爹来了,更不能叫那些个醋缸子里泡涨的措大面上对我百般恭敬心里不骂我伤风败俗了。”
    “所以,承华先生也是真心实意地夸赞过郡主了?”元阙冷不防问了一句。
    顾昭这么骄傲的人,读书人、甚至是那些高居庙堂的读书人其实都是有些看不上的,那些“不问苍生问鬼神”的术士大概是更不放在眼里了。这承华如此得她青眼,想必是在她最过不去的事情上为她说过好话吧。
    “嘴上抹蜜的人,我理都懒得理会。”顾昭冷哼了一声,“说句好话便是心肠好了?”
    元阙讪笑,不敢接话。
    但顾昭也不是真的恼了,只是随口叱了一句,便道:“我父亲过世之后,有数次都是由我自己领兵出征的。但胜败乃兵家常事,我曾经有一次因为错判了敌情而导致战败。虽然吃了败仗,但其实那边也几乎是要攻下来了,朝里多少人也是看出来了。于是,觉得女人打仗有伤风化的、想让家里的草包儿孙去捡个现成便宜的百年纷纷上书要求撤换主帅并将我提回皇都治罪。承华先生一向是不参与政事的,那次却破天荒地向陛下进言,痛陈利害,求陛下让我继续领兵、虽然临阳公主与我私教尚可,我又是个女流之辈,但为君者,有几个不忌惮手握兵权的呢?若不是因为承华先生,我家……只怕就要万劫不复了。”
    原来是因为这个,那也难怪了。
    一个超然世外的人为自己仗义执言,于是便动了心,虽然有些俗套,但这样的故事也委实不少。
    车里又是一阵沉默。
    不过好在也到了宫门口了,车轿一停,便有太监道了声“得罪”,掀帘来查验轿内。
    寻常皇亲贵戚的车轿,大约报上名字也就完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过去,毕竟也都是得罪不起的人。这好歹也是郡主车轿,却正儿八经地掀起帘子要搜查,生怕里头有什么兵刃或是刺客。若皇帝不是这个意思,只怕底下人也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糟践人。
    哎,所以就真的瞧上承华咯。
    *  *  *  *  *
    在宫外避让乾坤院马车耽误了些时候,故而到了临阳公主所居的含露殿时,她也收拾停当了,正拿着团扇在逗鹦鹉玩。
    宫里的鹦鹉,即便真是个蠢货,但为了讨主子欢心,底下人也会挖空心思调教得与众不同,含露殿的鹦鹉便是个会说话的,不单是会说话,还是用的文绉绉的言辞,“禀公主,有客来访——”
    织萝原本还想趁机瞧瞧皇宫里究竟有多富丽堂皇,但被这么一喊,自然是不能了,之劳拉着元阙跟着顾昭见礼,“见过公主。”
    临阳公主与顾昭也的确是关系甚好的,一见顾昭来了,便开心得很,一把将她拉起来,“你来找我还行这一套干什么?想要折煞我么?哎,这两个人是……”
    织萝微微抬起脸,让临阳公主看了个大概,又行了一礼,“民女见过公主。”元阙也有样学样,不过是嘴里没说话罢了。
    临阳公主当然是看清来人是谁的。不过一见元阙那打扮,她不由得一呛,咳了好一阵才挥开上前来搀扶的宫人,强装震惊地道:“原来是你们?怎么今天才想起给我送过来?都做好了?”
    “让公主久等了,是民女不是。”这么些平安结,若是让凡人来做,也需得好几人同时做上十几日了,也亏得她是精怪才能如此迅速地做完,还莫名被嫌弃太慢,然而又不能反驳,倒还要笑嘻嘻地说自己的不是。
    不过临阳公主也是脾气如此,并不是真的想要怪罪,闻言便挥手道:“你们先起来,把东西给我瞧瞧。我这里现在也用不着这么多人,都先出去吧。”
    “是。”一众宫娥连忙告退。
    待屋里的人都出去了,临阳公主才毫无形象地开始捶床大笑,险些岔了气,指着元阙道:“你……你怎么打扮成这样?虽然……也很好看就是了。阿昭……你的主意?”
    顾昭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也没给织萝好脸色,“都说宫里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人家一个样貌不俗的姑娘孤身进来,难道不想着防身的?”
    “本公主像是会吃人的?”临阳公主有些不乐意了。
    织萝连忙告罪,“公主和蔼可亲,自然不是!是民女过虑了。坏了宫里的规矩,是民女的不是,请公主降罪。”
    “罢了罢了。看在……这位郎君也算……赏心悦目的份上,本公主就不与你计较了,你起来吧。”临阳公主又打量了元阙几眼,笑嘻嘻地道。
    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带着个男的进宫啊?被发现了可是死罪!
    不过……我就知道,公主殿下贪恋我们元阙的美色啊,带着他可是能免罪的。
    织萝一面谢了临阳公主起身来,一面有些得意地想。
    也不知元阙对他的想法心有所感,忽然扭过头来,趁人不备之时,胆大包天地瞪了她一眼。
    但也是她自己理亏,任由元阙瞪了。
    打完眉目间的官司,织萝与元阙一道将带来的结子在案子上一字排开供临阳公主检查,自己则默默退到一边。
    临阳公主一边查看,顾昭便一边与她聊天,“陛下这几日怎样了?吃了太医开的药可有好转?”
    “没多大起色,听说晚上还是睡不好,频发噩梦,要不今天怎么会把乾坤院的人都叫来了?”临阳公主摇头道,“最近好像皇都里有个和尚名声很大,几个名声骇人的妖物都是他擒住的,那一帮爱拍马屁的唯恐父皇是中了邪,就把那和尚也请进来了。我倒是要看看,那一个道士与这一个和尚碰在了一起,到底是尴尬是不尴尬。”
    最近皇都里名声很大的和尚……除了玄咫还能有谁?织萝与元阙都有些震惊,私底下交换了个眼神。
    莫非……宫里也有什么作祟的妖物?
    就在他二人还在思索的时候,外头忽然传来内监又尖又细还拼命拖长的嗓音——“陛下至,临阳公主接驾!”
    这……真有这么巧的事啊!
    作者有话要说:  想了想,还是早点更新了吧~
    话说最开始这文设定仿唐了,虽然后面就变成了大杂烩。但是这里“本朝平阳公主”还是指的是李渊的女儿那位平阳公主。
    第77章 至尊
    公主和郡主其实也不算是什么不好打交道的人, 尤其是临阳公主, 对元阙的皮相还是十分瞧得上眼, 就算是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罢了。
    但皇帝就不一样了,没有哪个当爹的会在自己女儿的闺房里发现了两个来路不明的两个人其中一个还是年轻男子还能放心得下, 何况是随随便便进了皇宫。
    所以早上是为什么脑抽一定要带上元阙啊!
    织萝心下一急, 背手抛出一条红线, 看也不看就在身后开始画形,然后估摸着是成了一个人形, 便往惊呆的元阙身上一套, 才匆匆忙忙地跟着去迎驾。
    “拜见陛下。”满满一屋的人黑压压地跪了一地, 这场面看起来实在让人看着有些头皮发麻。
    但在场也还有敢站着的, 便是临阳公主。她快步跑到皇帝身边,拽着他的袖子撒娇, “父皇今天觉得好点了吗?怎么有空到嬿婉这儿来了?父皇要是想见嬿婉, 就叫小安他们过来叫我过去就是了,何必这么麻烦的?”
    “今日天气好, 朕听说御苑里的花也开了,就像出来走走。在床上躺得久了,感觉浑身的骨头都要锈了。”皇帝笑着与爱女闲聊家常,然后才道:“你宫里今天怎么有这么多人?”
    “是阿昭今天进宫了呀。父皇, 你让人家跪了这么久, 也该起来了吧?”
    皇帝默了一阵,大概是在打量在场诸人,然后才道:“平身吧。”
    织萝这才与众人一道起身来退到一旁, 暗自打量皇帝。
    只见皇帝大约是四十岁的模样,因为保养得宜,头发不见花白,皮肤也不见多少沟壑,只是精神不济,看着憔悴得很。皇帝五官端正俊朗,可见年轻的时候也是十分英俊潇洒的。但织萝横看竖看,总觉得这皇帝长得真是十分眼熟,就是一时想不起到底是在何处见到的了。
    皇帝后头还跟着两个人,一个身披羽衣,头束高髻,面色冷峻,五官深邃,大概就是他们路上听说的那位传奇国师承华,而另一个……可不就是面相不染尘埃却总在红尘里穿梭逡巡的玄咫么!
    玄咫也看见了织萝,向她轻轻点头致意,目光望向她身后之时,却掩饰不住有些失态。
    唔……看来果然是不该带着元阙出来到处乱走的。
    恰在这时,织萝只听皇帝加重了语气道:“顾昭,你把什么人带进宫来了?”
    织萝一个激灵,连忙拉着元阙跪了下来。顾昭亦跪下,却不敢说话。
    不论男女,但凡出入宫闱都是需要记档的,还须得层层审查,确认此人无妨才能出入。织萝自己是没有去记档的,看样子……顾昭也是没去的。大约是觉得当做自家丫鬟,也不是什么大事。
    谁知道就会撞见皇帝呢!
    顾昭暗暗回头,想确认一下皇帝是不是发现了元阙,但一看之下,险些笑出声来。幸好她是上过沙场的,控制情绪还是比较容易,连忙在自己手心掐了一把转过头去,才避免御前失态。
    临阳公主还没来得及看一眼,只是一门心思想要救场,便将那纤足往地上狠狠一跺,噘嘴道:“父皇你凶什么凶啊!阿昭还不是对您一片忠心嘛!”
    “忠心?那你倒是说说,私自带人进宫,怎么还成了对朕的一片忠心了?”皇帝在桌案前坐下,好笑地问了一句。
    “父皇你看这里,全是平安结,都是阿昭带来的。”临阳公主连忙把织萝他们带进宫来的结子如同献宝一般地拿给皇帝,“这些都是阿昭那天在外头看见了觉得精巧而我也看着很好才叫她们做了许多来给父皇祈福的。人家一片好意,难道还要受罚么?”
    皇帝轻笑一声,“顾昭,你还带着嬿婉私自出宫了?”
    顾昭连忙叩头告罪,“臣……罪该万死。”
    “父皇你怎么一点也不讲理啊!分明是我想出宫去玩,死缠烂打软磨硬泡才逼得她松口,怎么就变成了还她带我出去了?”临阳公主急得跳脚,“嬿婉是出宫胡闹么?还不是为了给父皇祈福嘛!”
    皇帝板着脸道:“宫里什么没有?需得你到外头去。”
    “这不一样么!”临阳公主忽然看见了玄咫,连忙跑过去将他拉出来,推到皇帝面前,“父皇,您现在不是挺信得过这位大师的么?这些平安结子,可都是大师开光做法过的,阿昭为了见大师一面,可是在寺外站了好几个时辰呢!宫里总是找不出来的吧?”
    看起来玄咫现在也是甚得皇帝信任了,临阳公主张冠李戴夸大其词,一听便是漏洞满满,但因为提到了玄咫,皇帝也不计较了,只是缓声道:“原来是替你办事。顾昭起来吧,后边这两位也起来吧。下次记得按规矩办事。”
    “谢陛下。”织萝松了一口气,慢慢站起身来。
    但皇帝的下一句话,却让她一个没站稳,险些又跪了下去,“这一家卖结子的老板……手倒是很巧,就是这看人的眼光实在不太好。招进店也就罢了,还敢让她进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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