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又不得不接受这个位置——他的师父一直都教导他,学会一身高强的本领,不是为了让谁惧怕,不是为了征服谁,而是要保护他想保护的人。在人界游历之时,他得见各式风俗人情,见到了身为人族,虽比之神族而先天弱小,但他们却为了让血脉精神延续而拼尽全力。他喜欢人族,喜欢六界生灵,想要保护他们。
    战神这个位置,实在是太合适了。
    后来上一任天帝天后也神寂了,换了现在的天帝即位,又取了这一任的三生神女为妻,通钺却觉得事情开始变了。
    三生神女以三生石为陪嫁,又带了一身能解天下大势的本事,便似乎有了未卜先知的能力。
    从前的天帝让他去诛灭某只妖魔,那一定是那邪物犯下了滔天的罪孽,当诛。
    将那妖魔毙于枪下之时,他总恨不能自己能早知道此事,这样便能使更多无辜的生灵幸免于难。
    如今天后密旨命他除去的,倒有一大半是他从不曾听闻恶名的。
    天后说,若是不趁着未成气候之时除去,日后必成心腹大患。
    修为尚浅的妖物杀起来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但每每通钺将自己的银枪从那妖魔的心脏抽回之时,却总能想到他们惊恐而不能置信的眼神,想到他们的苦苦哀求——求求你不要杀我,我真的……什么都没做过。
    是啊,因为修为尚浅,所以还什么都不曾做过。若不是因为天后有旨,那业债便该算到了他的身上。
    但那些被他一枪毙命的妖魔,日后一定都会为祸苍生么?
    通钺越想越觉得烦躁,索性强迫自己不要再多想,只是将神使送来的玉旨打开,随意看了一眼——青城山,九尾狐。
    那小小的一方绢帛上有简略的画像,自然不会十分细致,但通钺还是记住了,那妖狐浑身火红,唯有尾尖有一点雪白。
    除此之外,便再无半点多余的讯息。不知生平为祸几何、法力高低,甚至不知她的洞府究竟在何处。青城山何其大,上上下下搜寻一只狐狸并非易事。
    如果通钺也有天后那般能看透未来的本事,对于这一道旨意,哪怕他是拼死不尊,也总好过日后换个两败俱伤的结局。
    可他不能,他又不是从三生石畔化生出的,手上没有三生石,更看不懂那纹路,只能老老实实照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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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着他所知的消息是在是太过模糊,不能入往常一般提了银枪便直接杀上门去,思来想去也只好给自己做了伪装,进到青城山细细搜寻。为了不让自己浑身充沛的灵气暴露了身份,他还特意将自己的一部分修为封了起来。
    那九尾狐便是他命里的大劫,躲也躲不过。
    他一入青城山便遇上了妖狐,只是当时自己不知道罢了。妖狐的修为也不低,自然不会整日以自己的原型示人,而是变作了一个美貌的妙龄女子。
    妖狐那时只是一心想着修炼做个妖仙,低调惯了,在整个青城山也算是籍籍无名的,而她的人形化得又十分漂亮,便总有不长眼的妖精想着要去欺负一把。
    通钺一下去,便见了几个耳朵尾巴还收不好的妖精围着一名女子,张牙舞爪地要行凶。他做战神斩妖除魔惯了,自然是看不下去这般行径的。不过他的修为被封印了一部分,银枪也因名气太大而不敢随意使用,换了把道士常用的铁剑,一时间用不顺手,又是孤身一人,反倒让那几只妖物占了上风,自己受了伤。
    妖狐一向是孤零零一人的,遇到了什么难处也都是自己解决了,忽然冒出个人来,哪怕是不自量力地救她,也觉得十分感动,便趁乱将通钺拉走,一直带到个安全的地方才停下。
    “你是这山里的道士么?为什么救我?”妖狐直视着通钺的眼睛,十分认真地问道。
    “在下……是云游的道士。”通钺连忙编织着借口,“修道者本就该惩奸除恶,见姑娘受了欺侮,本该出手相助。可惜在下学艺不精,反倒是让姑娘来帮我了,惭愧。,对了姑娘,你怎么一个人在山里走?这山中不光有许多毒蛇猛兽,还有山精野怪,还是当心些为好。”
    妖狐忍不住“扑哧”一笑,与天上的神女相比,这一笑几乎可算是毫无仪态,却胜在天真不做作,已然是美得不可方物。她道:“这山中如此可怕,竟是不能让人住了么?何况青城山是什么地方?恐怕全天下也找不出几座山的道观比这儿还多了吧?有这么多牛鼻子镇着,还有什么妖怪能掀出风浪来?”
    “啊……是在下失礼了。”原本是好心提醒,却被人一顿调笑,通钺有些脸上挂不住。
    妖狐看了看他肩上被虎精抓伤的地方,秀眉一蹙,“你的伤口不浅,须得马上敷药,我带你去……我就是在山上采药为生的。”
    “多谢姑娘了。”通钺道了谢,想了想,又问道:“不知姑娘高姓大名呢?”
    狐妖愣了愣,“我没有名字。”
    “嗯?”通钺疑心自己听错了。虽然他一生下来便父母离世,但好歹有师父照拂,师父还给他与妹妹取了名字。他法力高强又擅长使用刀兵,师父便给他取名“通钺”,而妹妹擅长音律,法器又是一把玉箜篌,便得名“闻音”。
    “我没有名字。”妖狐又重复了一遍,想了想,还补充道:“没人给我取名。”
    如此美好的女子,怎么会没有名字呢?这个问题在他跟着妖狐去采药疗伤时便一直占据了他的脑子。
    当他看见妖狐采来的草药里有着杜衡与杜若时,他不由得脱口道:“蘅若!”
    “什么?”妖狐正在细细分辨药草,听他忽然这么喊了一嗓子,不由得有些愣住。
    “啊,在下是看到姑娘采来的采药里有杜衡与杜若,又想起姑娘说还不曾有名字,便随口那么一叫,若是姑娘不喜欢……都是在下信口胡说的,姑娘不要放在心上。”通钺连连摆手,面上有些发红。
    “蘅若……”妖狐手上的事情停了,开始细细咂摸这名字。
    通钺见她不是很排斥,便道:“对,蘅若。杜衡又叫楚蘅,杜若之若,皆是香草,恰好配姑娘。”
    妖狐闻言一笑,眉眼弯弯如月牙,“这名字好听,我喜欢。今后我就叫蘅若了。”
    至那日妖狐替他敷好草药包扎好伤口之后,通钺也不曾知道那女子便是他要找的大妖。更是因为他之前与几只精怪打斗时见了血,感受到妖气之时都以为那是那几只残留在自己身上的气息,压根就没往蘅若身上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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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怪也只怪他多事,却又托了这多事的福,通钺因记着蘅若说她是孤身一人,待自己身上的伤好些,通钺便又去了那日他遇到蘅若的地方——希望她一向都在那一片地方活动。
    那日他倒是没遇到蘅若,却等来一群术士,气势汹汹地往山里走去。
    作为神族,哪怕只是半个,他也是天生就与术士有些亲近的,于是又多事地拦下一人问道:“兄台这是做什么去?”
    “捉妖去。”那人原本有些不耐烦,只是扭头一看通钺的打扮,见是个道士,才勉强生出几分亲切之心,问道:“道兄你也是来捉妖的么?”
    “不错。”这话却不是胡说,他原本就是为了捉妖而来,却不知这妖精如今在何处罢了,“你们要捉的是什么妖啊?”
    那人随口道:“是只狐妖,听说勾魂摄魄的,凶得紧。”
    通钺一听是狐妖便心生机警,问道:“是九尾红狐么?”
    “不知道,还没见过原型,只是听说的而已。怎么,你也要捉狐妖?看你孤身一人,遇到危险也没个照应,不如随我们一道?”
    “自然求之不得。”
    最终通钺与那道士一同围住的,却是那日才让他取了名的蘅若。他自然是不愿意相信的。
    “兄台,你们……是不是弄错了?”
    几名术士不耐烦地挥手,难得还有人愿意亮出一卷画卷与他看,“你瞧,可不就是这副皮相么?她就是只狐妖,专挑年轻英俊的后生下手,道兄别是被这妖精给迷住了吧?”
    迷住自然是不能的,虽说蘅若真的很漂亮,但是他通钺见过的美貌神女委实不少,不说天后,便是他妹妹闻音,都是六界之中难得的绝色。
    蘅若自然是发现了站在人群中的他,却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便望向那些术士,眉峰高挑,神色十分厌恶,冷冰冰地道:“我不曾下山,又从未伤人,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呸,谁说你从未伤人?快把那后生的魂魄交出来!”有术士高声斥道。
    这回不用蘅若辩解,通钺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对。魂魄使归鬼界的,除非是怨魂自己不愿离去,能拘禁魂魄的,非法力高深莫测不能为。蘅若或许修为不俗,却也不至到了这个地步。
    蘅若冷冷地扫了说话之人一眼,问道:“什么后生?”
    “你少在这里装模作样!”先前说话的术士气得跳脚,就要拔剑冲上去,却有一年长的神兽拦住他让他不要妄动,然后才沉声道:“给姑娘一个提示,山下锦官城陈家的独子……”
    说得有名有姓的,看来竟不是胡说八道?
    “陈家独子……什么人?”蘅若微微侧了头,似乎是在思索,面上的疑惑不似作伪。
    “师兄,我就说这妖女不会承认的吧!还与她废话做什么?直接拿下便是!”几名术士“蹭蹭”拔出剑来,不由分说地就扑了上去。
    通钺原本还想劝一劝,问清究竟是怎么回事,却不料变生腋肘,他一个人是拦不住这三五个年轻力壮的汉子的。
    他也不知帮谁才对——按说本该是帮术士的,但这一群人实在是不分青红皂白,不值得一帮;但这蘅若却又似乎是妖物,还极有可能是他本来就要杀的那只妖,若是帮了,日后还怎么下得去手?
    就是这一踟蹰,那边有个术士便一剑刺中了蘅若的肩。
    “我说我不曾伤人,更不认识你们说的那位什么陈家的独子,若是你们再这样,休怪我不客气!”蘅若盛怒。
    但术士中立刻有人怪笑道:“哪有妖精害人之后还承认的?你说的,我们一个字也不信!”
    解释无用,何况连分辨的机会也没有,蘅若自然是十分生气的。眼见那些术士的攻势越来越猛,蘅若也不再忍耐,忽地长啸一声,双手成爪,就近抓住身边的两名术士,使劲一划,两名术士便当场被开膛破肚。
    “师弟!”剩下的几名术士长声惨叫,便是站在一旁左右为难的通钺也被吓到,不料蘅若原来还真的有这样一面。
    先前还算冷静的那个年长的术士怒道:“还说你不曾还人么!”
    “你们不先动手,难道我会平白无故地招惹你们?”蘅若冷笑一声。
    “好一个冥顽不灵的妖精!就让你给我的师弟们陪葬!”那术士悲鸣一声,招呼另外几名术士向蘅若围了过去。
    通钺大急,连声劝道:“几位先住手!将话说明白不迟啊!”
    只是几人都被血激红了眼,谁也听不进通钺的话去。通钺只恨自己下界之时为何要将自己的法力封了部分。
    那些术士到底不是蘅若的对手,很快便都倒作一团,一个个都是死不瞑目状。
    蘅若被彻底激起了凶性,以至看着通钺之时,双眼还是血红的,双爪横在身前,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通钺估量了一下现在自己还能调动的法力,是决计不能与现在的蘅若相抗的,便放弃了动手的念头,只是双手微微抬起,示意自己手上并没有任何兵刃。
    平复了好一阵蘅若目中的赤色才算消退干净,迟疑着问通钺:“小道士,我……没伤到你吧?”
    望着一地狼藉的尸身,通钺不由得怒意上涌,“你知道问我是不是有事,可难道他们就不是人了?”
    “分明是他们毫不讲理,要取了我的性命。”蘅若愣了一愣,似乎不知道通钺为何会发这么大的火。
    见她一副浑然不知错的模样,通钺更是恼怒,“他们无礼在先,小惩大诫便是,何至于取了他们性命?”
    蘅若也被激起了几分火气,面容越发冷了,“方才动手,你也在边上看着。他们用的什么招式你不知道么?他们招招毙命,但求一击绝杀。难道我就不能用上杀招了?”
    “他们不是你的对手。”通钺道。
    “我也当然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只是他们已然动了杀心,我为何要心怀仁慈?”蘅若冷笑一声,目光灼灼地望着通钺,“就因为我是妖,所以他们杀我天经地义,我动了他们便是法力难容么?真是好笑!”
    妖就是妖,野性难驯,都知道那几人不能把自己怎样了,还是痛下杀手,难怪天后要下令诛杀。通钺暗自摇头。
    他完全没有伪装自己的神色,心里在想什么简直是一目了然。
    蘅若见状后,面上的神色更冷了,“怎么,这位道长现在要亲自动手替天行道了?”
    他原本也倒是想,何况这本就是他的任务,他也不想耽误,但并不是现在。
    于是通钺一言不发,既没说句软和话,也没留下什么“好自为之”的狠话,转身便走了。
    蘅若自然也没去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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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过得几日,通钺再次见到了蘅若,却不是在青城山上,而是在锦官城中。更巧合也更是讽刺的是,他本是在那陈家外头打听消息,抬眼便看见了蹲在墙头上跃跃欲试的蘅若。
    无语了片刻,通钺还是肃容道:“这里是正经人家,受不得惊吓,还是走正门得好。”
    蘅若大约是觉得有理,从墙上一跃而下,落到了通钺身边,然后也不同他说句话,便径直越过他,抬手敲响了陈家的大门,让通钺根本就来不及阻拦。
    哎……这胆子也真够大的,明知陈家都已经派人去搜寻她的踪迹了。
    不过如此的坦荡,倘若真是做了什么亏心之事,也是难有这般做派的吧?
    朱门终于打开,站出个干瘦的老头,眯眼打量二人许久,才问道:“两位……有何贵干?”
    “你们家公子……在哪儿?”蘅若倒是开门见山。
    “公子病了多日,现在不能下床见客,姑娘……”老者话说了一半,那双浑浊的眼却忽然一亮,高声道:“啊!原来是你这妖女!你竟然还敢上门来!快来人呐,捉住这妖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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