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织萝,回头拉了一把还在惊讶的小夫妻,“走了,没见过人家成亲啊?还记得是干嘛来了吗?”
    那头顾昭还在跟郭昊再三表示自己无碍,然后又问苏文修那边抢险与物资的情况,冷不防就听到有人叫,“郡主、苏少尹、郭公子,别来无恙啊。”
    那三人俱是一愣,然后才又惊又喜地打招呼:“原来是你们几位。连镜公子和聆悦姑娘想是好事成了?”顾昭是知道织萝辞了他们便由敦煌去了昆仑,说是要去看看连镜与聆悦的亲事到底如何。
    织萝便笑,“郡主都身怀六甲了,他们要是再不成,也太不该了。”
    顾昭闻言,难得显露出一点羞怯来,还轻轻抚了抚自己的小腹,郭昊笑得更是傻乎乎的。
    原本还想问一句苏文修的亲事,但想着自己又不是为着这事来的,这里也不是能好好说话的地方,织萝硬生生地岔开了话题:“苏少尹,你在此几日?进展如何?”
    叫的是官衔,便是不论私交的意思。苏文修便也认真地道:“在下奉帝令来治理水患,今日是第三日。虽经官兵与百姓全力抢救,但收效甚微。好在这水来得也不算太急,一些百姓早有预料,及早撤离,伤亡倒是不多,目前已经联系户部的同僚处置了。”
    “不知苏少尹是如何抢险的……”
    丝毫不觉得对面是一介女流有何不妥,苏文修认真得仿佛是在给自己的上司汇报公务,“皇都选址原本就是经过了多番考量与讨论,自然是选了个等闲不会有危难发生的地方。这么多年来,皇都内也不曾有大灾,故而就是在城外,其实是不曾修筑堤坝的,有也是在上下游。此番连月降雨的,恰就是皇都城内,上游无碍,下游因着有堤坝,也没太大损害,但皇都城内……”
    连镜忽然插嘴道:“水都涨到这么高了,就算是修了堤坝也是没用的。岂不闻大禹治水之时有一言,叫堵不如疏么?”
    苏文修倒是没有表现出被人指责后的不悦,反倒是恍然大悟一般,连连点头,“这话很是有理,待我马上拟个折子呈给陛下,请陛下遣工部的同僚前来襄助。”
    织萝有些无奈地皱了眉——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一个“来历不明”的人这般不客气地指责,难为苏文修竟然没生气,连一点不悦都没有。但苏文修的脾气未免也好得太过分了吧!连镜的话是有些道理,却并不是全然正确的。
    堵不如疏是对的,只是如今的皇都……似乎也找不到什么可以修水渠的地方。总不能将堂堂都城的城门外挖的千沟万壑吧?更何况,如今仍在下雨,也不知这水究竟会涨多高,所需的水渠也就不同。若是估算有误,往大了算还好,要是算小了……岂非白费了那些人力物力财力?
    织萝略略一想,又问道:“苏少尹可有记录过这几日水的涨势?”
    这倒像是一句废话,毕竟说是要治水的人,总不能什么都不知道就开始瞎忙活。只是这是苏文修不是亲力亲为,是交给郭昊去做的,答话的人也就是郭昊,“这水涨势不算凶,一日三丈左右。但也要看地势,陡峭些的地方或许一日涨不到三丈,但若是平底,一日十丈也是有的。都城选址,自然是以平坦宽阔为主……”
    这话的意思大家都懂——一旦水势蔓延,淹没皇都或许就在顷刻。
    一时间,气氛有些沉重。静默半晌,顾昭忽地轻声道:“若是国师还在……国师在的时候皇都一向都是风调雨顺的。”
    这话语气平平,顶多有些惋惜,看样子是真的把承华全然放下了。
    不过顾昭这话……却是给了织萝启示。
    历代皇帝愿意用大笔的银子养着所谓的国师,除却为了自己长生不死的野心,还因为这些修道之人能做到凡夫俗子想都不敢想之事。比如,祈雨。
    虽然承华没了,但皇都城里绝对不缺能沟通神明的大能,别的不说,她自己作为一个非人,是从九阙天上下来的,与司法天神都算有些交情,想见到龙王也不是不太可能。
    恰好苏文修也想到此,不由得也满怀希望地向织萝望去一眼。
    这个时候,再推辞就不大好了,于是织萝点头道:“你们放心,我定要马上去看看,不让皇都遭受无妄之灾。”
    又聊了几句,织萝才带着聆悦与连镜告辞离去,去前仍嘱咐了顾昭一句要好生照顾好自己的身子,还约好带水退之后,要好生聚一聚。
    待织萝走远了,先前在人群中忙着搬运沙包的一个兵丁打扮的男子才丢了手上的东西,慢慢走了过来。
    “元兄,怎么不出来说话?”苏文修有些奇怪。
    那人只是随手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污渍,露出一张英俊逼人的面孔,却是祁钰。祁钰摇头道:“不了,我才惹了她,正在气头上,还是不要相见得好。”
    后头的事情苏文修一概不知,却只记得当时他做了噩梦,与祁钰也有所说的一句话,说是他喜欢的女子什么都不记得了,他待在她身边,只想偿还一二罢了。苏文修不由得摇了摇头,“元兄啊元兄,不是说是为着好生偿还么,怎么还总是惹人生气啊?”
    苏文修说得无心,祁钰却仿佛如遭雷击——我,为什么总是在惹她生气呢?
    第125章 遇龙
    见龙王其实比见阎罗要容易, 毕竟见阎罗一定要去鬼界阎罗殿, 而见龙王, 只需要上天。
    虽然对于凡人来说,上天等于痴人说梦, 但这里又不是一群凡人。
    只是虽然不是像去鬼界那样, 需要站在一个特定的位置才能被鬼差发现带走, 但上天这种事情,也不是说站在那儿都行的, 毕竟青天白日之下飘然升天, 也不知会引起多大的乱子, 保不准就会有人一直守在此处……却还让人下来么?
    织萝是想回自己后院去的, 私密,安全, 上上下下都不会惹人围观。
    要去见的是龙王, 连镜与聆悦都不太敢,毕竟之前就是见到个敖盈这两只小东西都被吓得够呛, 这次要去见的可是敖盈的爹、堂堂东海龙王,只怕会吓得直接从云上掉下来。
    将夫妻二人轰走,织萝先找了家还开着门的食铺买了点东西吃,才慢悠悠地往回走去, 只是快到门口之时, 又见了那雪白挺拔的身影。
    步履原本是很轻的,但满地积水,无论如何都会带起水花溅起的声音。足音由远及近, 与袈裟同色的纸伞满满转过来,带起一小串细碎的雨珠,然后慢慢扬起,露出伞下那张不染尘埃的脸。
    “姑娘回来了。”玄咫的声音带上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没有觉察到的关切与温柔。
    织萝愣了一愣,一时没想过来玄咫为何会在这时候过来,但面上还是浮起一个真诚的笑意,“大师来了啊,请进。您稍等等,我去烧水。”
    玄咫轻声道:“不敢相扰,小僧此来,是有事相求。”
    这小和尚除了偶尔会生气,其他时候几乎都是不苟言笑的,更不太会说稍重的话,能说出个求字也不太容易。织萝微微一惊,连忙摆手道:“大师何必如此言重?咱们也算是朋友,有事但说无妨。”
    “是……朋友……”玄咫微微垂了眼,似是喃喃自语,然后抬起头来淡淡一笑,“那就先多谢过姑娘了。”
    都不曾说过是什么事,怎知我一定会应下?织萝有些好笑,不过转念一想,玄咫自有分寸,应当也不会提出什么很是过分的要求,方道:“大师遇上什么难处?”
    玄咫认真地道:“小僧在山上所观,潮水已升至城外数十里处,且还在不断上升,极有可能危及皇都,治水势在必行。”
    到底修的释道,悲天悯人,能说出这话倒是意料之中。于是织萝颔首道:“这个大师倒是可以安心,皇帝已经遣了官员去着手处理了。那人大师也是认识的,就是在桐山书院结识的苏文修,此子品性如何大师也是知道的。”
    这般解释却并没有让玄咫觉得放心,他慢慢地皱了眉,那一粒朱砂痣也被压出些褶皱来,“只是姑娘也知道……此次水患乃是连日暴雨所致。虽说这两日雨势有所减缓,但仍旧是在下的。雨水不止,水患不止。这雨原本也是不该下的。”
    织萝眉梢一挑,惊道:“大师想去面见龙王?”似乎是与她所想一般无二。
    玄咫会些法术不假,也会御行之术,但终归是不能飞到云上的,难怪要来找她。
    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织萝就一口回绝了:“不行!莫要多言,我不会同意的!”
    “为何?”玄咫没想到自己会被拒绝。
    为什么?虽然素未谋面,但之前在了结敖盈之事时,织萝对这位龙王的印象甚为不佳,且觉得他似乎有些刚愎自用,若是身份不够之人去商讨,只怕会适得其反。织萝目前的身份是精怪,但她并不以为意,毕竟连天帝她都顶撞过了,还有什么好怕的?玄咫却不同,他只是个凡人,东海龙王只怕不会放在眼里。
    “大师心系苍生,这我是知道的。但此事不是凡人能插手的,大师莫要以身犯险。”织萝冷着脸拒绝。
    玄咫固执得出乎意料,“所以姑娘准备孤身前往?小僧又如何能坐视姑娘置身险地?”
    “我是妖,你是人,旁的不说,单论去面见龙王,我比你就合适。”织萝一副不欲多言的模样,开了大门便往里大步走去,还不忘要顺手把门关上。
    只是这大门到底没能让她如愿关上——玄咫似乎是第一次这么失礼,竟伸手将门抵住,不让织萝关上。
    “大师放手,若是夹住了,小女子可概不负责。”织萝有些哭笑不得。
    “求姑娘开门。”玄咫认真地望着织萝,阗黑的眸子仿佛是一汪深不见底的墨泉。
    二人隔着门缝对峙半晌,到底是织萝先败下阵来。决定开门的一瞬,织萝还愤愤不平地想——不就是仗着我从前还尝试着去喜欢你所以现在仍不忍拂逆么?这个时候,却去凑什么热闹?
    开门便是意味着她同意带着玄咫一道去了。
    只是带这个凡人,到底不能纵身一跃的,毕竟织萝自己原身只是一段姻缘线,轻飘飘的,根本拉不住一个成年男子的重量。不得已,她只好开了自己存放红线的箱笼,从里头取出两轴半个指头粗细的大线。
    并指一点,那红线便随着织萝的指示浮到了空中,然后慢慢勾勒,最后两轴红线首尾勾连,成了一只振翅高飞的镂空大鸟形状。
    “大师,坐稳了。”织萝招呼一声看得有些愣怔的玄咫,自己先坐了上去。
    若是让玄咫坐在身后,也显得太过暧昧,织萝坚持坐了后头,由玄咫坐在前头。好在织萝特意将那鸟的尾羽做得十分纤长,也还能好好保持平衡。
    红线大鸟载着二人,稳稳地穿过雨幕,腾空而起,仿佛一道赤红的流光,扶摇直上,转瞬便破开了云层,飞到了人界与神界交汇之处,快得根本没让地下的人看清。
    这几日雨小了,也用不着雷电,雷公电母不必再来;而眼下又要到了雨停的时候,推云童子和布雾郎君也先行离去;剩下还有风伯,此刻也在和龙王辞行。
    等风伯离去之后,织萝才现身去与龙王说话,不在风伯跟前损他颜面。
    “龙王大人,小女子有一事想与您商榷,不知可否赏光?”织萝指挥着鸟儿飞上前去,说话语气还算恭敬。
    东海龙王漫不经心地回头来,却是一副饱受惊吓的神情。
    这是怎么的?难道他们二人的形貌十分古怪么?
    织萝腹诽着,面上却绷着微笑,“龙王大人?”
    啊,这神态语气都这么恭敬……东海龙王定了定神,打量了面前二人片刻,才冷哼一声,“一个凡人,一只妖精,却想与本座商谈?你们也配?”
    果然是眼高于顶,却比想象中更是不善。
    “阿弥陀佛,释尊曾道,众生平等。”玄咫站起身来,平静地望着东海龙王,不卑不亢。
    龙王受惯了人界的香火供奉,连皇帝见了他也没有不伏低做小的,还从没人敢跟他这么说话,怒极反笑,“既然如此,那还请这位小师傅去找释尊,本座并不信奉释道。”
    即便没有当面辱及释迦,但这话别说玄咫,连织萝听着都很不舒服。
    看来是不能与东海龙王好生交谈了。于是织萝轻笑一声道:“龙王不信释尊没关系,天帝总是信的吧?那小女子能聊一聊与天帝有关之事么?”
    “你……一只精怪,化形不过百余年,敢妄言天帝?”龙王依旧吹胡子瞪眼,之事不知为什么,织萝觉得他气焰没这般嚣张了。
    织萝不紧不慢地道:“天帝的话龙王是要听的吧?如今龙王欺上瞒下,难道还不许告诉天帝知道?”
    “胡说八道,本座一向是按照天规和帝令行事,几时欺上瞒下?你这小怪敢信口胡说,不要命了?”龙王大怒。
    “敢问龙王,帝令上说,去年人界雨量几何,今年又是几何?”
    “问这个作甚?你凭什么问?”这话哪是能随意往外说的?便是严格按照天帝的旨意行事也不能四处透露,何况他本就心虚。
    织萝却是淡淡一笑,“龙王不说也无妨,小女子自然有办法知道——司法天神处想必也有详细的记载,若不然,他如何检查呢?”啧,却不知这司法天神去年检查的又是什么?得过且过,好不负责!也不对,算起来去年检查的时候,大概也就是通钺刚经历过妹妹二次死在自己面前的时候,想必是不好过的,也就暂且原谅一回。
    旁人听到一个陌生人竟然能查到自己的底细之时,大概都是十分惊愕的。但龙王又格外不同,只是嗤道:“你这小怪好生不要脸!你是什么身份?还妄想面见司法天神?”
    “请龙王慎言!”玄咫忽然抬眸,毫不避让地望了过去。
    织萝却是拉了拉他的袖角,示意无妨,才对着龙王嫣然一笑,“曾经司法天神伏妖之时遇到一个难处,是九阙天上一位身份贵重的神官的女儿犯了大错,按照天条是该处死的,但其间关系错综复杂,司法天神很是为难,所以……”
    龙王又不傻,自然是听出织萝是在暗示敖盈之事——毕竟他在九阙天上也算是地位超然,倘若真有谁家的女儿犯了事他是该听说的,可是很不巧,最近犯事的女眷,还真是只有他们东海一家。
    “原来杀了小女的是你!”龙王双眼发红,面容有些狰狞。
    这反应倒是有些奇怪了,不是从来都把女儿丢在一旁不闻不问么?怎的这么生气?说什么血浓于水,织萝还真不信。
    而在看看龙王的反应,织萝又猜出几分来——女儿怎么管、他在不在乎,大概是他们东海的家事,若是让外人插进手来,那就是损了东海的颜面。何况这人不过是个不入流的精怪,哪来的熊心豹子胆?
    想通此节,织萝不由得冷笑一声。
    这小妖怪竟然还敢笑?龙王不由得大怒,咆哮一声:“纳命来!”双手现出龙爪的形状,携着可以摧山裂石的力道与杀气,毫不留情地向织萝挥去。
    织萝虽没想到龙王反应会有这么大,但毕竟是她先挑衅,自然做好了准备,一下子便朝后飘出了三丈。
    只是龙爪的威力,却远不及此,需得再往后退开三丈。
    想着能少受些波及,织萝奋力往后退去,同时抛出几条红线拴在玄咫手足上,拉着他就要一起后退。
    但就在此时,织萝忽然觉得面前的威压忽然消失了!
    就像……被凭空截断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  欲知出手的是谁,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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