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鹤轩只夷犹片刻,便如实回道:“翰林院学士汪萼的千金——汪语蝶。”
    苏博清怔然!整个人僵化了般,嘴微张着,维持最后一句话落下时的姿态。只那手中端着的茶杯掉了下来,砸在桌上,未碎,却是桌上身上溅了一大片。
    汪语蝶?竟是她!
    “苏兄?”陆鹤轩眼见苏博清面对这个名字时的反应,竟比自己还强烈,也不禁有些纳闷。但还是赶忙取了棉帕擦拭。
    在他擦拭到苏博清的手时,苏博清才恍然醒过神儿来,惶惶的起身,随便道一句有事便狼狈出了门。
    苏博清一路跑到后院儿甚少有人去的假山处,手拄在石头上,神色慌张。
    他在慌什么?是心悸曾付诸真心的女人,如今已然如她爹一样视人命如儿戏了?还是他心底深处的那点儿惭仄抱愧,如今终于释然了?
    看来日后无论他如何复仇,他都不必担忧波及无辜了。汪家,没有一个人是手不沾血的!
    只是……想到叔父一家,苏博清隐隐感到不安。如今妁儿救了陆鹤轩又将之收留,与汪家明面儿上的仇隙又添一笔,不知那对儿蛇蝎父女会采取什么行动。
    不管怎么说,他得先提醒苏妁有个设防。
    来到苏妁的闺房前,苏博清见苏妁与霜梅正一同出屋,苏妁还嘱咐了些大夫对药的叮咛,诸如忌口之类。
    霜梅开心的退下,苏博清先定了定情绪,问道:“妁儿,你一直未去看陆公子?”
    苏妁边往外走,边漫不经心的打趣着道:“我不是大夫能帮他诊病,也不是丫鬟能帮他喂药,总往那院儿跑也没什么用处,反倒让陆公子不自在。故而有事就尽量交待给霜梅去做。”
    说到这儿,苏妁挑了挑眉眼侧头看着苏博清:“大哥也应该看得出,霜梅对陆公子很是殷切。”
    想到方才陆鹤轩还暗暗表露出对妁儿的恋慕之意,苏博清干咳了两声回避开这个问题。只心道他这个傻妹妹,旁的事上倒是灵透,唯独不通□□,总也看不懂男人那点儿心思。明明自己被惦记上了,却还傻乎乎的乱点鸳鸯谱。
    苏妁看出苏博清有意闪避,忽地挽上他胳膊娇憨又无赖的逼问:“大哥是不是也觉得这事儿不靠谱?若是当真没希望,妁儿就提早打消了霜梅的念想,免得寄情后更难自拔。”
    说罢见苏博清不答,她又嘟嘴蹙眉的怨叨起:“起初得知陆公子家是容阳城首富后,妁儿也想着他跟霜梅不可能。但后来陆公子又说自己不屑于门当户对那些旧俗,我才又鼓励了霜梅……”
    “妁儿,你可知被陆公子拒了亲的那个官家千金是谁?”苏博清试探道。
    苏妁眨巴眨巴眼睛,轻描淡写的问了句:“难不成真是汪语蝶?”
    苏博清意外于她的敏锐和镇静,不禁好奇:“妁儿是如何猜到的?”
    “呵呵,”苏妁干笑两声,脸上却似笑非笑,“陆公子说那位千金的父亲曾许他仕途顺遂,能有这么大口气的,想来至少是个能入朝议政的四品之上官员。而皇上寿诞那晚,那些高官府里的千金妁儿基本都见过了,拢共就那几位。虽说一个个傲睨冰霜,亢心憍气,却显然不似能做出杀人放火之事的主儿。”
    “能做出此等事的,必是情路上受过强烈刺激的……”说着,她抱愧的看看苏博清。
    苏博清自不会计较自家妹妹的话外之音,只是脸上隐有惭仄之色。
    苏妁则继续道:“况且一般四品之上的官员,又怎会舍得将女儿嫁个前途未定堪堪中举之人?便是看重未来不计当前,也至少不会这般上赶着倒贴。想来想去,妁儿便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眼见妹妹分析的头头是道,苏博清不禁心生赞许。原本他还担忧她经不起未来的风浪,眼下看来,便是没有谢首辅的时时保护,她自己也能应付些场面。
    见苏博清许久未说话,苏妁再次问道:“大哥真觉得霜梅跟陆公子没可能么?”
    见妹妹是真上心此事,苏博清哭笑不得。她与霜梅那丫头的感情他自是了解,除了琐事上她习惯了霜梅的伺候,有些像主仆关系外,一到了正事儿她却恨不得先忍了自己,也得全了霜梅。
    “好了好了,谁说没可能了?”苏博清怜爱的拍拍苏妁挎在他胳膊上的两只小手,哄道:“凡事不在拍板前,都还是有变数的。”
    苏妁懵懂的瞪着一双桃花眸子看着大哥,“拍板前?”
    苏博清只得点明:“只要陆鹤轩一日未与人定亲,霜梅就还有机会!”
    得了大哥的哄,苏妁一张小脸儿立马乐开了花,直挽着大哥的胳膊一并往堂屋去用饭。
    便是打小一起长大的自家妹妹,苏博清见她笑,也是心底生花。古人所说的一笑百魅生,大约就是说的这副颜色。
    ***
    二更时分,正是普通人家酣然入梦之机,而戊京的花街此时却是华灯正盛,车水马龙。
    喧闹的长街,自北头儿到南头儿,万商云集,百业兴旺。这便是戊京最有名的一道风景,谓之“鬼市子”。
    鬼市子月中则兴,至晓而散,除了琳琅满目的脏品、赝品、舶来品,还有诸多容人休息取乐的茶馆、酒肆、歌舞坊。
    这里非但是京城贵胄、纨绔公子哥们夜间寻芳消遣之所,还是诸多腌臜泼皮、市井无赖们吃荤饭的地方。
    一到夜里,许多蜚言谣喙、香艳奇谈便会自此而生。其中那些足够热辣的,很快便会像插了翅膀似的迅速扩散,不消一日的功夫,便会传遍戊京城上流圈子和下流圈子,成为人尽皆知的艳谈。
    而今夜,花街最大的乐子,已从前些日子的汪家,变成了苏家……
    ***
    翌日起床后,苏妁发现府里的下人见了自己皆神色怪异。背后里使劲儿盯着她看,那灼灼的目光她都能感觉到炙热。但当她转过身儿面着时,又一个个的立马躲闪。
    她自然不知他们买菜时听来了些什么。
    晌午饭时,她如往常跟云娘边吃边聊,却发现大嫂眼神闪烁,只以些只言片语敷衍她。之后拢共也没吃几口东西,就说吃饱了提前离桌。
    云娘不知出了这档子事儿该如何帮扶,只知暂时不能让苏妁知道外面的留言,便只得躲着,心忖兴许过两日就没人再议论了。
    回屋后,苏妁心里纳闷却也说不出什么,见霜梅要去帮陆鹤轩拿过几日的药,便说一并去。
    医馆的大夫还认得苏妁,只是这回对她的态度却有些不一样。苏妁也说不清具体是哪里不对,反正就是那大夫并着那小药童的每一个眼神儿,都让她莫名觉得是一种看笑话的心态。
    拿好药出了医馆,霜梅高兴的往外走,却在刚拐过角就被苏妁一把拽住了!霜梅错讹回头,见小姐将食指竖在唇边,做了个禁声的手势。
    之后苏妁就悄悄躲在医馆门口,将耳朵贴在门上仔细聆听……
    “师傅,您说从鬼市子传出来的那些事儿是真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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