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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间,紫禁城各宫已然熄了灯。皇极殿的寝殿内,却是灯烛长明。
    谢正卿舒服的斜靠在罗汉榻上,握着一只酒壶的手随意的搭在一旁,使得瓶口朝下,却是一滴也流不出来了。
    “宋吉!宋吉!拿酒来……”
    宋公公闻声推门进来,边往大人身边走去,边急蹙着眉头劝道:“大人,这已是第九壶了,您就别再喝了……明日还要早朝呐。”
    走到跟前儿,宋吉却见大人已有些迷醉了,目光痴痴的盯着对面的墙。宋吉知道,醉了的人嚷着要酒只是出于本能,至于有没有人会拿酒来已经不重要了。
    顺着谢正卿的目光,宋吉也回头看了眼他一直盯着的那幅画像。画像上的女子恬静而美好,正是苏家姑娘。
    “哎,”宋公公不免叹息一声,也就是趁着大人这会儿醉了,他才敢提提意见:“大人您这又是何苦呢?奴才知道您是为了保护苏家,才在大事之前刻意疏远并支走他们。可是这些话您为何就不肯直接与苏姑娘讲?”
    谢正卿目光痴滞,墙上那画像其实看与不看已无多大意思,毕竟一颦一笑皆已印刻进了心里。他疲怠的声音还带着几分低哑:“若只是个物件儿,喜欢便可以留在身边,无需管它愿或不愿。”
    “可若是个人,便想着看个明白……到底是因为我想要她留,她才留。还是她自己想留……”
    谢正卿能跟他一个奴才说出这些掏心窝子的话来,宋吉是惶恐的。毕竟他只是个公公,没经历过什么情爱之事。不过他也多少听明白了,大人这是欲借着大婚前的这一桩突发之事,来考验下苏姑娘对自己的情谊。
    这么说来,大人并不是真的不见苏姑娘,更不是真的要将她送出京城,而是想看看她会不会主动争取。
    沉寂了一会儿,谢正卿好似醒了些酒,想起方才说过的那些话,突然转头看着宋吉,“出去。”
    “是……奴才这就退下。”宋公公唯唯诺诺的出了寝殿,并将门仔细关上。
    谢正卿将手中的空酒壶往地上随便一扔,然后起身往对面的粉墙走去。晃晃荡荡的,他走到了那幅画像跟前,伸出手抚在那张小脸儿上小心描摹,极尽疼惜。
    口中则含混不清的嘟囔道:“我若总是抓着你的手,你必然会跟我走。可若是我放开了你,你会不会主动抓起我一回?”
    念叨着,谢正卿的手从画中女子的脸蛋儿往下划去,“让我看看你的心……”
    ***
    夜幕下,苏府坐在客栈院子里的石凳上,微微仰头看着天上的星星,她在回想着今日所发生的事。
    “妁儿,这么晚了还不睡?明日一早可还要赶路。”
    苏妁闻声回头,见是大哥苏博清身着寝衣,外面披着一件斗篷出来了。看样子像是睡了一半儿,担心她才出来看看的。她便笑笑让苏博清安心,毕竟这一路上全家人都在担忧着她。
    “大哥,我只是在车上时睡多了,现在反倒睡不着了。”苏妁解释着。
    苏博清在苏妁身旁也寻个了石凳坐下,伸手抓了下她的手,好在不凉。接着便问道:“妁儿,这些日子来大哥一直没有问过你跟谢首辅的事,那是不想给你的心增加负担。但是今日汪萼雇来的那些杀手的死,你难道不觉得是锦衣卫所为吗?”
    “锦衣卫?”苏妁脸上怔了怔,既而又将白天时的画面回想了下。
    苏博清则继续说道:“那些黑衣人中了暗器后皮肉外翻,像绽开般,显然不是镖类常见的暗器所至。且他们倒地突然,连点儿挣扎都没有,证明下手之人是善用暗器的高手。”
    顺着这思路想下去,苏妁竟想起了庆怀王府为谢正卿办洗尘宴的那日。她扮作舞妓混入庆怀王府,独舞时被两个舞妓陷害,将穹顶飘落的花瓣私自换成了石子。事后谢正卿处死那两个舞妓时,便是命人将那些石子又换成了锦衣卫的暗器,那两个舞妓最后死于剑雨之下,死状惨不忍睹。
    “对,那种暗器我见过!”苏妁笃定的看着苏博清,“是锦衣卫的。”
    苏博清脸上释然道:“这么说,谢首辅其实一直派人在暗中保护着你。”
    听闻这话,苏妁竟然不知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悲哀。谢正卿将她驱离了京城,却又暗中派人保护,这到底算什么?算余情未了,还是只是可怜她想留她一条小命儿?
    见苏妁非但不喜,眉心的愁云反倒更加阴郁,苏博清知她现在最大的痛苦便是夹在这爱与不爱之间。想着此事既已无解,倒不如让她彻底死心,便也不想再隐瞒,将自己所听来的一股脑全说出。
    “妁儿,其实我在督察院当职时,有听到一些传言。说是那伽国的国王有心将自己的妹妹献给谢首辅,而谢首辅见了那伽国公主的画像后,似乎也很是满意,更是准允了那位公主进宫。依照那伽国到我大齐的距离,算起来也就是这两日了。”
    苏妁只圆瞪着一双桃花眼,怔怔的看着苏博清,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顿了许久,她紧了紧身上的斗篷,起身往自己屋子走去。
    进屋后,苏妁将房门关上,倚在门扇上紧紧咬着嘴唇,眼泪吧嗒吧嗒的落下。
    翌日一早,苏博清和云娘起的最早,叫客栈的厨房备好吃的和带的饭菜,才去各屋叩门叫大家起床。
    云娘叫到苏妁屋时,连着叩门十几下,仍未得到回复。趴在门上一听,更是丝毫动静也没有,遂觉得不太对劲儿,用力将门一推。
    屋子竟是空的!
    摸了摸床上叠的整整齐齐的被褥,尚有体温,云娘知道苏妁应是刚起不久。便猜着苏妁或许是先去了膳堂,就在云娘准备出屋再去找找时,蓦然看到一旁的衣柜上摆着一封信……
    ***
    两日后的早晨,皇极殿。
    万道金光自雕花的窗牖射入,直直映到寝殿的罗汉榻上,刺得斜躺在榻上的男子频频蹙眉。
    他终是将眼睛眯开一条缝隙,宿醉尚未完全褪去,只浑浑噩噩的诘斥道:“大胆!今日休沐无早朝……”谁敢这么早就把遮光的帘子打开的?
    缓了缓,谢正卿将双眼彻底睁开,只是眼前仍有些朦胧。一连三晚醉酒,加之今日无早朝,他昨夜便更加的放开了量,直饮至天将黎明!如今虽被唤醒,却仍是一副醉态。
    迷蒙间,他看到墙上的画儿竟动了动……
    先是那姑娘的嘴角,接着便是眉眼,之后她还抬了抬手……最终,那姑娘竟从画里一步一步走了出来!
    谢正卿看得茫然,虽说他这会儿醉意未消,但人都已走到他眼前了,他自然也能分得清虚实。
    “妁儿?”张口,是略带沙哑的诧喜声音,接着人便从罗汉榻上猛地坐起,蹙眉道:“你不是随家人去冀洲了?”
    “我好奇。”苏妁定定的望着他,烟眸如水,夹带怨尤。
    “好奇什么?”说着,谢正卿伸手去拽她的手,拉着她坐到自己身边。
    她能在他撒手后回头,能主动进宫来,这已满足了他想要的!如今便是她一句话不说,他也不忍心再去考验她,试探她了。她的心,他看到了,是割舍不下他的。
    苏妁倒也不推拒,极自然的坐在罗汉榻上,似笑不笑的凝着谢正卿:“好奇传说中你每日盯着的那个美人儿有多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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