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见深眸光一闪,面上应景的笑了笑,“荒谬。”
    “可不是嘛,娘去舅舅家,”陆见游幸灾乐祸,“李莹玉要倒霉了。”
    陆见深对李莹玉的下场不关心,他现在只想知道阿萝的反应,“你玩吧,我去阿萝那看看。”
    “大哥。”陆夷光抱着小黑猫出来迎接。
    陆见深观她神情,与往常无异,“听阿游说你们遇上了李莹玉。”
    陆夷光耸肩,“是啊,大哥我觉得我跟她们娘俩犯冲,上次是,这次也是,怎么老让人遇上这种长针眼的事。”
    思及上一回,陆见深神色微妙了一瞬。
    毫无所觉的陆夷光还在抱怨,“真是的,幽会干嘛都选荒郊野岭。”
    陆见深失笑,“她还威胁你?”
    一说这个,陆夷光就来气,“可不是,大哥你说她是不是傻,居然说我不是爹娘生的,不是爹娘生的,我是石头里蹦出来的,有她这么病急乱投医的吗?阿娘去外祖母那问过了,原来古嬷嬷居然被李莹玉收买了,她年老耳花听岔了的话,李莹玉信以为真,当成杀手锏来威胁我,大哥,你说好笑不好笑。”
    陆见深……有点同情李莹玉。她说的都是真的,但是阿萝一点都不信。
    别说她没有有说服力的证据,就是有证据,阿萝也不会轻易相信。在她的世界里,她是父母亲生骨肉天经地义理所当然。
    换做他,莫名其妙跑来一个人告诉他,他不是父母亲生,他第一反应也不会是怀疑,而是说这话的人有阴谋。
    陆见深望着乐不可支的陆夷光,她的笑容里没有一丝阴霾,父母疼爱,家庭和睦,有谁会怀疑这些都是假的,便是怀疑,潜意识也会否认再无视。
    阿萝现在很幸福,他确信。所以他举棋不定,她越幸福,他就越犹豫,真的要打破这种平静吗?就为了成全他的私心。
    失去了平静,迎接她的可能是诡谲的皇家生活,可能是皇帝与姑姑并不美满的过去。头一桩便是陆玉簪,如今什么都不知道,她便耿耿于怀,一旦知道自己身世,生父把交好的堂姐当做生母的替身,让她情何以堪。
    顾虑重重,陆见深难以决断,彷佛整个人被劈成两半,拉锯争吵不休。
    第91章
    冬去春来, 万物复苏, 蛰伏一冬的昆虫从地底爬上来,开始了你方唱罢我登场的表演。
    听着此起彼伏的虫鸣, 皇帝渐渐出了神。不是没想过有朝一日告诉阿萝真相, 却没想过会出现这般滑稽的场面。
    这话由李莹玉嘴里说出来,阿萝丁点都不信。
    可见陆徵和南康这些年待她极好,好的她没有丝毫怀疑, 完全当作一场笑话。
    皇帝笑了笑, 清猗没有托付错人, 慢慢的, 笑意转淡。
    当年答应清猗将孩子寄养在陆家, 是为了让清猗能时不时看孩子。
    这些年他不是没动过认回阿萝的心思, 自己的血脉流落在外, 唤别人爹娘, 成何体统。只碍着承诺,不得不按下。
    这一两年相认的念头冒出来的次数越来越多。
    清猗想让孩子留在陆家,是觉得陆家环境简单,阿萝能够无忧无虑的长大。
    皇宫的确不如陆家简单平和。
    然阿萝已经是个大姑娘了, 她今年十六,不是六岁, 还有他护着, 受不了委屈。她又只是公主并非皇子, 无人会冒险针对她, 得不偿失。
    清猗不想孩子认祖归宗, 是为了孩子好。
    时移世易,当下认祖归宗,对孩子更好。
    对姑娘家而言,还有什么身份比公主更尊贵。
    公主有单独的公主府,婚后她不用伺候公婆应付妯娌,可逍遥自在地过日子。
    单这一点,就是郡主远远比不得的。
    皇帝往后靠了靠,拨弄着念珠,年纪越大,越珍惜享受天伦之乐。这孩子长这么大,他从未听她唤过一声父皇,委实遗憾。
    “有一件珍宝,出于一些不得已的原因,寄放在旁人家里,那家人保护的极好,十分珍爱,感情深厚。若是你,你会拿回来吗?”皇帝轻飘飘地问王保。
    王保听得云里雾里,觑一眼皇帝面容,赔着笑脸儿说道,“既然是寄放,自然是要取回来的,物归原主才是正理。”
    皇帝笑了,笑容和煦。
    王保心里一定,知道自己说对了,白净的面上也堆满笑意。
    “明儿下午传南康觐见。”皇帝吩咐。
    王保:“嗻。”莫不是这珍宝寄存在南康长公主处,又是什么宝贝,令圣上念念不忘,王保心里转过千百个念头,面上分毫不漏。
    ……
    南康长公主轻轻叹了一声,略作收拾,随着传话的小太监前往西苑。
    正在西苑当差的陆见深见到南康长公主,目光微微一动,垂首退下。回望殿门,陆见深若有所思地皱了眉。
    殿内,皇帝叫起行礼的南康长公主,并赐座。
    南康长公主谢恩,入座。
    皇帝一个眼色过去,王保带着殿内宫人退下。
    见状,南康长公主心往下沉了沉。
    皇帝开门见山,“今日找你来是为阿萝的事,朕听说有人对阿萝说她并非你们所出?”
    南康长公主当即跪下,“请陛下降罪,是臣妹失职。”
    皇帝笑笑,“你莫要紧张,朕今儿不是来问罪,这些年你们待阿萝如何,朕看在眼里,十分感激。”
    “陛下将阿萝交由我们夫妇抚养,是陛下信任我二人,我与驸马深以为荣,照顾阿萝更是我们为人臣子应当的本份,当不得陛下感激,”南康长公主惭愧,“反倒是臣妹有负陛下信任,臣妹母妃略懂医术,早在臣妹怀孕时便发现臣妹脉象非双胎。臣妹本该上禀陛下,却出于私心,隐瞒不报,才险些酿成祸事,请陛下降罪。”
    皇帝恍然,原来如此,恍惚记得庆太妃娘家是郎中来着,那就怪不得了。
    南康长公主又道,“只这事泄露并非臣妹母妃本意,当年臣妹对母妃说阿萝是恩人之后,并未据实以告。近来臣妹不慎与母妃旧事重提,被个老妈妈听了去,不想那老妈妈竟然是莹玉的人,更想不到莹玉胆敢以此要挟阿萝。眼下那老妈妈和莹玉已经被妥善处置,再不敢胡言乱语。不过说来说去,都是臣妹大意马虎。”
    这皇帝心眼并不大,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皇帝不至于怪罪她,母妃那边却未必,所以她务必将母妃摘出来,至于李莹玉,总要有一个人承担后果的,这事本就坏在她手上。
    皇帝放在扶手上的手指点了点,“这也是巧了,怪不得你,索性也未闹得满城风雨,你起来吧。”
    南康长公主再次谢恩,方起身。
    “既然已经有不少人知情,与其日后突然闹出来,被打个措手不及,不如摊开了,也免得担心。”皇帝不紧不慢地说道。
    南康长公主错愕地看着皇帝,摊开?
    皇帝叹息一声:“之前阿萝和老七一起被倭寇劫走,此事知情人更不在少数,纸终究包不住火,一旦风声传到京城,阿萝何以立足。公开了她的身份,任谁都说不出什么闲话了。”
    南康长公主嘴角阖合,皇帝乾纲独断惯了,当年带走小姑子尸骨就没问陆家意见,这一回也并非跟她商量,而是在通知她,如此和颜悦色是看在她这些年养育阿萝的苦劳上。
    皇帝既然开了这个口,这事便无回旋余地,然南康长公主还是想试一下,“陛下所言甚是,只是如何向天下臣民交代?”
    “这好办,靖隆十九年六月,惠妃生下的八公主未满一天夭折。朕会对外宣布,八公主未夭,实乃八字与皇宫相克,若养在皇家恐长不大。正巧皇妹幼女夭折,朕便将阿萝养在皇妹处。眼下经无为道长化解,阿萝便可认祖归宗。”
    南康长公主微微抿唇,夭折的八公主比阿萝小了一个多月,而惠妃早已病故十几年。这说法明面上能应付过去,私底下肯定会有人嘀咕,不过以皇帝威望,想必无人敢触这个霉头。
    “那阿萝处,是据实以告,还是?”
    “自是据实以告。”皇帝想也不想道,对外这般宣布是为了顾全清猗和阿萝母女俩的名誉,毕竟清猗是方外之人,所以不得不出此下策。
    南康长公主舌尖动了动,她想说让阿萝情何以堪,难道皇帝自己忘了,他刚刚收了陆玉簪,踌躇之下,南康长公主选择咽回去,事已成定局,说出来,让皇帝知道阿萝的不满。眼下看着皇帝对阿萝疼爱有加,可谁知道这份疼爱有多稳固。
    她不只不会说,还会劝阿萝尽量掩饰这份不满,不能一点反应都没有,如此薄情,可也不能反应太大,惹恼皇帝。
    伴君如伴虎,南康长公主心脏一缩,隐隐约约的疼起来。
    养了十六年,早就跟亲生的一样了,如果可以,她希望阿萝是她一辈子的小女儿,快快乐乐简简单单。
    皇帝看一眼南康,“认回她,也是朕想补偿她,至亲骨肉,对面却不相识,朕每每想来都难受。朕知道这般违背了清猗的遗言,可清猗的出发点是为了阿萝好。眼下,认祖归宗对阿萝更好,公主比郡主更尊贵,更自由。”
    皇帝又笑了笑,“就算阿萝认祖归宗了,你也是她养母,依然是在京城里,照样能时时亲近,朕还会将她的公主府建在你附近,岂不美哉。”
    说话到这份上,南康长公主还能反对吗,不能了,扫了皇帝兴致,皇帝该翻脸了。
    南康长公主只能道,“这么大的事,贸贸然告诉阿萝,臣妹恐她难以接受,还请陛下给臣妹一些时间,允臣妹徐徐告诉她。”
    皇帝点头,“皇妹待阿萝自信,朕都记着,这些年辛苦你们了。”
    “阿萝乖巧体贴,能养育她,是臣妹的幸事。”
    皇帝神情温和,“得你为养母,也是阿萝大幸!”
    南康长公主笑了笑,得体的笑容在上了马车之后瞬间坍塌。
    第92章
    “我来和阿萝说。”陆徵安抚地拍了拍南康长公主的手背。
    黛眉紧蹙的南康长公主望着他, “你准备怎么说?”
    陆徵一叹, “事已至此,自然是实话实说。”
    南康长公主眉头皱的更紧, “这么大的事, 她如何接受得了。”
    “阿萝没你想象中那么软弱。”陆徵说道。
    南康长公主嘴角下抿。
    陆徵无奈的摇了摇头,“你放心吧,阿萝是我们养出来的, 你要相信她。”
    南康长公主怔怔望着陆徵, 想说什么, 又紊乱无章地说不出来话, 半响只得不放心地叮嘱他, “你慢慢来, 不要一股脑儿全部说了, 一点一点来。”
    “我知道。”陆徵捏了捏南康长公主的手背, “今儿太晚了,明日再与她说吧。”
    南康长公主应好,她是巴不得多拖一日是一日,实在不敢想阿萝要如何接受这个事实。
    这一日, 夫妻二人都未睡好。
    白日里在户部衙堂,陆徵不免微微晃神, 之所以说由他告诉阿萝真相, 是不想南康为难, 南康对阿萝视如己出, 让她亲口告诉阿萝她的身世, 让南康情何以堪。可事实上,他自个儿也觉得棘手的很。
    长到十六岁,毫无预兆的告诉她,父亲是舅舅,母亲是姑姑,不亚于整个世界崩塌。
    陆徵捏了捏眉心,一直到下衙都没斟酌出最合适的说辞。
    回到府里,遇上了刚从西苑回来的陆见深。
    “父亲。”陆见深见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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