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什么新旧,我只知道你们都是一样的。打赢了,我们的人也死了,不用花钱安置。打输了,拍拍屁股就走了,烂摊子留给我们自己收。我不懂什么政变不政变,我只知道你们想要我们的地,想要我们的人。”
    阿大叹了口气,顿了顿,继续道,“不要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之前旧政府在,还许我们得一亩三分地,承诺打完仗了,给我们一笔钱,让我们自己做自己的事。
    “你们现在狮国搞什么,搞共享,搞专供。你们人多地少,我们地广人稀。把我们纳进去,无非就是要刨我们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拿我们的地和人做你们想做的工业。”
    阿大捏了捏拳头,确定这伤口不会裂开后,抻了抻腰,站起来。
    从哥想反驳,阿大却没让从哥开口。他转过身,以之前那种居高临下的神态睥睨着从哥,给这场谈话做了终结——
    “不要再和我提什么招安,我再说一次——我不管其他几个寨子怎么想,我西头寨的地,一寸也不会让。你们要杀进来,我就陪你们杀到底。”
    话是说得凶狠绝对,但说完这话,阿大却笑了一下,然后踢了踢从哥脚边的链条,说睡吧,不要谈了,通用语讲不清楚,讲得嘴巴太累了。
    第28章 第章
    阿大的担忧是正常的,这种担忧源自于对旧政府的失望,以及对新政府的不了解和不信任。
    从哥在课本上学过,或者说早年也在电视报道和报刊杂志上看过,在他童年时期,旧政府当政,那时候为了抵御外敌,全国人都在出兵。苦山也是出过大将的,那些大将也立过不少的功勋。
    那时苦山还没有现在这般又臭又硬,还是听政府指挥的。
    或许也正如阿大描述的那般,苦山人本来就穷,为了旧政府承诺的钱和粮食,怎么着也得跟着一起闯一闯。
    谁知外敌打完没多久,内部又闹了起来。
    旧政府节节败退,没多久就退居到鹰省。再过了没两年,鹰省独立,成了现在的鹰国。
    战败政府不可能再兑现对苦山人的承诺,苦山人死去的四万多人的家属,也确实没有得到过应有的安置。
    这些创痛是留在苦山人心上的伤疤,是他们失去的血亲,和废弃的山田。
    新政府上台之后,百废待兴,也确如阿大描述的一样,要重新规划国内的格局。用句通俗的话说,就是术业有专攻。
    一个省专种粮田,一个省专搞工业,一个省专造军火,一个省专做文教,诸如此类等等,目的是为了让专业人员更集中,也希望发展的效率能更高一些。
    苦山这个地方是不会种田的,这里的土地不算肥沃,山又多,种起来收成不够。所以一旦招安收回,大概是设立几个军工基地,囤点军火,也让这里的村民成为几个军火点的劳动力。
    这样的格局看似没有什么问题,但实际上剥夺了各个省份自给自足的能力。毕竟粮食是集中在某个省份生产的,那其他省份想吃饭,就得打报告上去,再由上头统一分配。
    而生产粮食或轻工业的地方想要得到其他的资源,也要经过一轮繁复的调度,才能得到增补。
    当然,从哥相信这只是暂时的。说到底,交通运输业也在发展,虽然现在的调度不及时,可过不了几年,只要苦山人愿意,道路和铁轨就是开到了家门口,指不定还能削平山顶,做一个飞机场。
    到了那时,整个狮国将成为一个真正的整体,一个巨大的、协调的机器。每一个省份,也将成为与之不可分割的零部件。
    这才是真正牢不可破的统一大国。
    而阿大不愿意如此。
    从阿大的态度中,从哥知道,他们害怕自己的粮田被收缴,害怕自己的同胞被招募,害怕外来人如蝗虫一样侵入进来,害怕苦山再也不是专属于他们的地盘。
    这就像他们曾经臣服过一个王,他们为那个王披荆斩棘,挥洒热血,但最终那个王抛弃了他们,让他们留在已被战火灼烧过的废土之上。无奈之下他们只能重新播种和耕种,把破坏的修复,把逝去的掩埋。
    而在一切正准备复苏之际,又来了一位新的王。
    可偏偏苦山人旧时的伤痛尚未痊愈,对被抛弃的过往心有余悸,此刻又如何叫他们立即整理着装朝新王下跪,心甘情愿地把好不容易拼起来的东西拆散,将所有的家当拱手奉上。
    恐惧和无知让他们故步自封,宁可以流血牺牲来延续现状,也不愿重建信任,冒险改变。
    哪怕改变迟早会到来,哪怕苦山已如釜底游鱼。
    第29章 第章
    那天晚上从哥和阿大仍然分着被子睡,中途阿大想碰他一下,他一个激灵推了阿大一把。
    这一推好像正好扯着伤口,阿大的脸色有点改变,但终究没有勉强。或许他也是觉着等伤好了再治对方也不迟,反正从哥被铁链锁着,要什么时候吃还不是自己说了算。
    不过阿言就没那么好彩了,第二天从哥被解开镣铐放出去转转时,还没见着人,就听着乌鸦在骂。
    乌鸦住的地方和阿大住的隔不远,走不了多久就能见着面。
    阿言好像没睡好,眼睛肿得比他握着的两个蛋还大。
    他委屈地踎在地上,乌鸦便踹他一脚。他歪一下,没倒,乌鸦又踹一脚,把他踹倒才解气。
    见着从哥走来,乌鸦骂骂咧咧收了声,回头又瞪了阿言两眼,才不解气地操起□□,陪着阿大一起上山。
    从哥见着对方走远,小心翼翼地过去把阿言扶起来。
    阿言瘪着嘴不说话,揉揉屁股,找了个小板凳坐好。坐的时候屁股一沾到凳子,他又立马跳起来,然后摸摸屁股又摸摸凳子,再谨小慎微地挨上去。
    看来昨晚屁股挺遭罪。
    从哥有点心疼,从口袋摸出烟递给他。
    阿言哆哆嗦嗦地点上烟,好一会才搓搓手,喷出一口浓浓的雾气。
    “你看,你……你熬过来了,”从哥说,“这是好事,可能第一次很痛,但痛着痛着就习惯了。你就当打了一支屁股针,被蚂蚁咬了一下,被鞭子抽了一道,被——”
    “没有那么大支的针。”阿言打断了他。
    看来阿言是真的目睹了凶器的可怕,那现在说什么安慰都没有用了,身体和心灵都一并受伤了,只有——“时间会让一切好起来的。”
    “不会的,日子只会越来越糟糕。”阿言长叹一口气,把最后一点点烟吸进肺里,又揉了揉屁股,意味深长地说,“今晚估计我是再逃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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