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段沉迷于酒精的日子里,从哥的记忆一点一点被冲淡。
    他很喜欢和过去的老同学泡在一起,这让他觉着自己从来没有去过苦山。
    老同学中也有追求从哥的人,或许是看到了同类,以至于敢于向从哥暗示。可阿大曾给过从哥太强烈的刺激,所以这样的暗示在从哥看来可以忽略不计。
    他没有感觉,甚至有些抵触,喝了酒之后可以握握手,抱一抱,可再进一步,他不想。
    他说我不好这口,算了吧。
    那人说怎么不好,我知道你是。
    从哥说,你知道什么,瞎说什么。
    那人说你就是,我敢打赌你就是。
    从哥也不记得吵了什么,后来他竟和那人动起手来。
    酒劲上头,让他控制不住自己。整个场面闹得十分难堪,最后喝醉的两人还是被朋友拦下,最终再被分别带走。
    来带走从哥的是阿言,阿言陪着从哥换了一家酒吧坐着,让他喝点柠檬水醒醒脑。
    然后阿言说,第一批的特派申请下来了,待遇很好。做个支教教师,一年收入顶得上竹柳城的一个公务员。
    “去吧,回去见一眼也好,说不定人家根本没娶亲,当初只是唬你的。”阿言又说。
    “不去。”从哥一口拒绝,“不要跟我提这些。”
    “我要去,”阿言抓住从哥的手,不依不饶,“你不要自己留在这里,你跟我去。”
    “我不去,我再说一次,”从哥强调,“我已经答应父母申请国安了,到时候他们帮我走动走动,就算进不了国安,也可以进入他们旗下的部门。”
    “你去了国安就很难再出来了!”阿言急了,揪着从哥的手劲加大,目光一转,落到从哥的手背上,忍不住再道——“何况你手上那么大的刺青,他们不会要你的!”
    “我会去烫掉它,”从哥冷冷地望着阿言,“我咨询过了,我不是疤痕组织,烫掉了恢复一段时间,看不出什么痕迹。”
    阿言不解,但他最终还是放开了从哥的手。
    但无论从哥怎么做,阿言是想方设法也要回到苦山的。
    他差点没能走成,第一批录用名单下来时,只有山鸡在列。阿言很难过,他太想见乌鸦了,想得睡不着,吃不好。
    其实刚回来办完了手续,阿言就想以个人的身份回一次苦山。岂料那时候剿匪正如火如荼进行,苦山几乎全面戒严。
    那段日子阿言十分煎熬,和从哥完全相反的是,他极尽所能地搜寻任何关于苦山的信息。每一次看到伤亡的数字,心里头都像被人切掉一块。
    他很害怕,乌鸦就是那种会冲在第一个的人,他不知道乌鸦能不能活下来,或者能不能完整地活下来。
    就在这样的忐忑中,苦山终于解除了警戒。
    他又熬了两个月才熬到申请,可偏偏他的资历不够,以至于名单长长一串,他反复看了好几遍,都没有他的名字。
    但他下定决心了,即便如此,他也要回苦山一趟。他和乌鸦约定好了最多一年,可现在两年都要来了,他还不回去,他真怕乌鸦娶了亲。
    这一次家里对他的阻挠并不严重,虽然从哥不去,让家里人多了几分担忧,但看着这一份福利加上阿言又闹腾几天,最终也点头应允。
    苍天似乎并不打算辜负阿言,虽然初步名单里没有阿言的名,但过了不到两星期,正式名单出时,阿言排在倒数第六个。
    毕竟第一批特派是最受苦的,苦山什么建设都没搞起来,自然也有很多习惯了在文明城市生活的人不愿意走,名单空掉几个,阿言就补上了。
    临行的前一天他又跑来找从哥,可惜仍然见不着面。
    听从哥父母说他去医院了,而阿言也明白,从哥终于迈出这一步了——他要把自己与苦山的最后一丝牵连,彻底地斩除干净。
    第106章 110
    但从哥能斩断吗?不能。
    他来到了医院,也挂了号排队等着。
    等喊到他名字进去时,医生检查了他的手臂。说面积很大,预约个时间吧。明天或者后天,正巧天气转凉,除纹身出现的破口不容易感染。
    从哥问,要多久。
    医生说,处理它就几个小时,但之后恢复可能要几个月甚至更久。这几个月别喝酒抽烟,别吃辛辣东西,以免留下伤疤。
    从哥说好,那就明天吧。
    从医院离开,从哥忽然觉得脑子清醒了,他好像解决了一件长久以来不敢解决的问题。他走在落叶之下,觉着脚步轻盈,落叶将他往天上抬去。
    所以明天之后,他又变回了原来的那个从哥。苦山是什么,苦山怎么写,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当天晚上他吃了很多饭菜,说的话也变多了。考试在十二月进行,他也将为考试全力以赴。
    他饱饱地睡了一觉,第二天神清气爽地起床。电视里仍然播报着各种太平和不太平的信息,可他什么也没有听进去。
    一切都准备好了,一切都没有纰漏。
    所以他不明白,为什么他进了医院,最终又绕了出来。为什么他没有让激光扎进自己的皮肤,深入表层再深入真皮。为什么他交了费却落荒而逃,像一个想要躲开牢狱之灾的罪犯。
    为什么他会绕着医院一圈一圈地走,最后穿过马路,走到医院对面,再往远处走去。
    爱一个人是多么难以启齿又不由自主的事。他发了疯一样想斩断链条,可他却始终都在笼子里。
    以至于就算他想逃避,他也看到了那张关于苦山的告示。
    告示就贴在他们小区门口,藏在每一天都要更换的报纸里。
    他停在报刊亭前,透过玻璃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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