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乌鸦一句话就让阿大沉默下来,乌鸦说——“小从过得不好。”
    阿大一愣,摇摇头还是有点抗拒。
    乌鸦就把酒放下了,他说是真不好,我不是帮着他来试探你态度的,我就是把小言的话跟你讲。
    那天晚上阿大又变回过去那般沉默,抽着烟,喝着酒,不吭一声。
    乌鸦说,小从走不出来,他过得蛮消沉。这和你当初想要的肯定不一样,他没按照你预计的那样忘掉苦山,忘掉你。
    乌鸦又说,你不要总搪塞说要找对象了,你成天就带着鸭姨两个娃娃,酒都不多喝一口,没事你就往三婆那里走,人没老就先怀旧,你不好同我讲你要把三婆娶了。
    乌鸦再说,你为小从好我知道,但他和你分开了就是不好。你不去追他,他要考那个什么安什么局,以后就回不来了——“两个人都过不好,为什么不让他回来跟你。”
    阿大的烟把房间熏得呛人,酒味混在里头闻着让人晕乎。
    到了最后两人都喝多了,乌鸦叽里呱啦地再讲几句,最后阿大也只有一句回应——“你不管我。”
    送走乌鸦后,阿大一个人坐在桌前。
    他也难受,这两年多以来他没有一天不想着阿从。
    他记得自己把狠话放出来时小从脸上的每一丝表情,记得他的痛不欲生和歇斯底里,记着他过来揪着自己衣服的力道,还有那一声咬牙切齿的控诉。
    阿大也去过象省,那是剿匪结束之后不久,大概是今年的年头,他消失了好几天,连乌鸦都没告诉,一路坐车往外。
    他就想看看那个人怎么样了,尽管竹柳是个大城,人多得不得了,他去了也未必见得到影。但若真能看看小从所在的城市的模样,或许他也能自行脑补小从后来的生活。
    那即便见不到面,也是某种安慰。
    可惜他没能走到。他到了丘陵城之后,就再没能往上。
    他站在车站看着荧光屏,望着丘陵到竹柳五个多小时的车程,一天有六班。他错过了第一班,第二班,最终坐到了晚上,又随便找了个旅店歇了一宿,次日便起身回返。
    他不该去了的,万一他去了,真见到了怎么办。他怕所有的计划都因为见着人而改变,他没有把握控制得好自己的情绪。
    事情已经走到这一步了,那就再坚持一会,不要打乱它了。
    阿大一直坐到天亮,推开门见着山间萦绕的雾气。
    很多年前从哥就是在这样一个入冬的雾天被掳来,以至于每一个雾天,阿大都会想到一个穿着军服的清瘦的人在眼前挣扎。
    阿大说过招安之后会有更多外来的人进入苦山,也再不缺小从这样的人。可两年多走来,他见了无数的外头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却始终觉着外来的没有一个比他认识的小从好看。
    他把窗关起来,躺回了床上。他希望今天两个小外甥不要起得那么早,在他好不容易有了点睡意之际,又从三婆那里跑来拍他的房门。
    第112章 116
    阿言是在临近春节时回返的竹柳,他在苦山待了三个月,再次和乌鸦分离时就容易多了。毕竟他的档案已经录入了苦山,他过个节就得回来了。回来之后也将正式上岗,成为一个支边的小青年。
    回去时他试着去找从哥,从哥却还是不在。
    他心头一惊,回头问自己的父母,从哥是不是入了国安了。
    父母却说小从哪里入得国安,他啥时候说过要入了?
    阿言说是的呀,从哥自己说的,伯父伯母到时候帮他走动,他考试过了就能——
    “小从去不得的,他手臂的纹身那么大一个,体检都过不了。”父亲皱眉,啧啧地道。
    “他没烧掉纹身?”
    “没烧啊,那个纹身是什么名堂,他和父母吵好几次了,要真喜欢纹身,弄个小点的也好啊,干啥非得留着那玩意,看着也瘆人。”母亲也啧啧摇头。
    阿言却有点高兴,他说那从哥去哪里了,我去拍门,没人在呢。
    母亲说回老家了吧,老许他们老家不是在临城吗,也不知道今年是什么日子,老家都没什么人了还回去。
    “办什么手续吧,老许和我说了,我给忘了。”父亲说,说着又岔到了其他话题上。
    所以连阿言也不知道从哥的打算,他在家里头过了一个好吃懒做的年,到了十六,就又整理包裹往苦山走。
    父母总不理解苦山因何对他有那么大的吸引力,也觉着在苦山那地方,媳妇都不好找,找了也带不回来。
    但阿言正巧顺水推舟地说那就不找了,说着掏出一个大红包摆在桌面,“我才去几个月都得那么多了,找什么媳妇了,要干久一点,红包还更多。”
    父母也没话说,任由他去了。
    说到底,打了苦山那一仗之后阿言的想法变多了不少,也不怎么听劝,变得愈发有主见了。当然或许孩子长大了都这样,翅膀硬了,岂能不让他出去飞一飞。
    苦山的春天很美,延绵群山上的树发了嫩芽,老绿和新绿交叠在一起,像一片碧波滔滔的汪洋。
    家家户户的门前都挂着蝾螈的图腾,鞭炮的残渣铺了一层又一层。
    阿言到的时候见着广场上还有碳火的灰烬,可以想见之前的几天这里又是绕了一圈一圈的烤碳,男人的脚踩在上面,身上则被炮竹炸出一个又一个小小的血坑。
    阿大始终不愿意让外来人参与他们的祭典,更不同意在任何关于把这里开发出旅游区域的文件上签字。即便那些规划的人说得绘声绘色,把开发旅游线路之后的好处讲得天花乱坠。
    阿大永远面无表情地听完,然后怼回简明扼要的一句话——“不是苦山人,不可拜蝾螈。”
    记得这也是当初他们签订休战协议时,苦山人最为强调的一条。
    几个寨头的阿大达成了一致,不管之后怎么改建,血祭废除也可以接受,但典礼祭拜的这一项绝对不可退让。
    与此同时他们还表示,苦山最高的领导人必须是苦山自己人,土生土长于苦山,否则他们无法行使自辖的权力。
    其实一开始条款上并没有这一章,毕竟阿大等人看不出签订协议之后的走向。反是从哥一再提醒阿大要加上,并且一定要明确只能苦山人治苦山。
    他说软侵蚀是非常可怕的,若是没有这两点,苦山的文化将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失,过不了多久,下一代或再下一代,就再也没有苦山人应有的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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