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近了草垛,仰头一望,嗯?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竟然长得还不错,虽然比起寒山差远了,好歹浓眉大眼,宽肩窄腰,比县城里的那些胖公子哥儿顺眼。
    她见新媳妇还远远落在后面,便笑着冲那人招招手:“来,我请你看个东西。”
    狐妖是会魅惑人的,婵九虽然只是普普通通说了一句话,但那人却心里一荡,连舌头都打结了:“看、看、看……什么东西?”
    婵九说:“来嘛,这边来,绝对好看。”
    ☆、第21章
    宋不谦,男,二十六岁,未婚,汉族,山贼头领。
    有一天晚上他喝多了酒,趁着酒劲下山玩,到了第二天快中午了还不想回去。
    山寨里除了他,还有三十五条光混汉,合称三十六地煞。回去了,大眼瞪小眼,没劲,他宁愿躺在湿草垛上看风景。
    这时候他看到小路上远远走来一个人,在这个人身后更远的地方,还有一个人。
    “两个女的,不是姐妹就是妯娌。”他嚼着嘴里的草梗,“大白天两个女的结伴走路,不算稀奇。”
    可等前面的人走近了,他发现有点儿古怪,于是他扑地吐掉草梗,坐直了身体。
    “白头发?有点稀奇。”
    他没见过如此打扮的姑娘,长发随意披散,耳边插着一支绢花,花棉袄里面穿白色纱裙,纱裙下是明显不合身的棉裤,脚踩绣花鞋,走起路来轻飘飘的。
    花疯子——他断言。
    俗话说菜花黄,疯子忙,春暖花开是精神疾病高发的季节,等到了明年春天,眼前这小妹子还不知道该怎么打扮呢!话说这白头发是怎么来的?疯出来的?
    那姑娘离他大约还有三十步远的时候,斜瞥了他一眼。
    他简直想要跳起来:因为他这辈子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家伙!
    穷乡僻壤,美貌的疯子,就像草台戏班子里突然冒出一个皇贵妃,显得那么不对劲,那么危险,简直可怕!
    那疯美人还对他笑,对他招手:“来,我请你看个东西。”
    就算对方要把他的头当场揪下来,他也要把眼睛凑过去!
    疯美人没揪他的头,而是把揪到了草垛背后,然后——强吻了他。
    ——非常霸道的强吻。
    宋不谦挣扎。
    对方化解他的挣扎,继续强吻,比刚才激烈。
    “……”
    宋不谦的脑袋大概放空了三十年那么久。
    他并不是个纯情男子,这辈子睡过许多女人,比如抢来的压寨夫人甲,压寨夫人乙,压寨夫人丙和丁(后来都逃了),良家妇女赵某、钱某、孙某,李某,青楼里的春兰,夏花,秋荷,冬梅,白牡丹……
    他也睡过好几个男人,比如戏班子里的芬官、兰官,热爱情趣的赵书生、刘公子,不打不相识的陈少镖师。
    但是没有一个女人、没有一个男人,仅仅一个吻就能带给他这种感受!
    这种……难以言喻的……眩晕,仿佛天旋地转,天昏地暗,长夜漫漫!
    两手发麻,头皮发酥,双腿发软,眼前忽明忽暗,感官变得极度不敏感,几乎下一秒就要失去意识。
    难道这就是……
    ……爱?
    婵九从他身上爬起来,观察他的脸色,微有些抱歉:“哎呀,吸多了,渡回给你半口吧。”
    “……”
    于是宋不谦再一次被强吻了。
    这次强吻过后不知道为什么,宋不谦感觉比上次身上略有劲一点,腿不再打颤了,眼神也聚焦了,只是腰膝似乎微微有些酸软。
    他望着婵九笑眯眯的脸,心想:日他奶奶的冤孽!我姓宋的竟然爱上了一个疯婆娘,不知道下半辈子是悲还是喜啊?不管了,他宋不谦想要的人,从来没有得不到的!
    他拉着婵九的手说:“跟我回去,做我的压寨夫人吧。”
    婵九问:“什么叫压寨?”
    这时新媳妇终于追了上来了,气喘吁吁直抚胸口:“大王,我实、实在走不动,求你歇、歇一会、会儿吧!”
    婵九说:“歇吧。”
    她跳上草垛坐着,翘着二郎腿问:“这里离渡口还有多远?”
    “还有一里半!”宋不谦和新媳妇抢着回答。
    新媳妇刚才专心于喘气,现在才意识到身边有个陌生男人,吓得心怦怦乱跳,连忙羞红着脸躲到一边。
    宋不谦心想这一对结伴的小女子倒也新鲜,一个美貌至极怪异至极,但坦坦荡荡,毫不在乎,头一眼见到的生人扑上去就亲了。另一个倒是长相平常,村妇打扮,扭扭捏捏,显然是小门小户的闺中养大的。
    婵九问他:“喂,你怎样?好些了么?”
    “好着呢!”宋不谦殷勤地说,“舒服!”
    婵九笑了:“我不信,你又不是铁打的,你也不是寒山。如果觉着头重脚轻,就多歇会儿。”
    宋不谦心想:寒山是谁?看到婵九笑,他简直脑袋都胡涂了,管寒山是谁呢?他还记得自己是谁就不错了!
    过了片刻,婵九问新媳妇:“能走了么?”
    新媳妇羞涩地点点头,两人便重新上路,走出一段,发现宋不谦也跟了上来。
    婵九笑问:“怎么,你也去渡口?”
    宋不谦点头说是。
    婵九说:“既然你们俩都去渡口,不如你们俩一起走好了,我要回县城去了。”
    宋不谦和新媳妇同时喊道:“不行!”
    婵九望望你,再望望他,问:“为什么?”
    新媳妇脸红得都要滴血了:“我我我、我不认识这位大哥呀!”
    婵九说:“见都见过了,怎么叫不认识?”
    新媳妇说:“可是……可是,我……他……我可从来没……那个,有违妇道……”
    婵九说:“妇道是什么?姐姐你可真麻烦,我活这么久了,没见过像你这样畏首畏尾,吞吞吐吐的。”
    宋不谦总算看出来了:眼前这位美人可以说是毫无伦理道德观念,什么三纲五常,兄友弟恭,男女有别,妇从一而终估计都不明白,《女诫》上一秒放在她手里,下一秒就能被撕了折纸玩。
    好,他喜欢!姓宋的本来也是个兴风作浪的盗贼头子,配得上这种无法无天的货!再说《女诫》到底是什么玩意儿,他宋不谦也不知道啊,关他鸟事啊!
    他正想着呢,见婵九已经走到前面去了,匆忙追上:“姑娘,我叫宋不谦,是本地的一位正经商人,家住三十里地外宋家庄。”
    又对新媳妇说:“我不是歹人,还会一点粗浅的拳脚功夫,二位是要去哪儿?我愿意护送陪同。”
    新媳妇原本就觉得他长得不错,见他对自己说话言语客气,羞得低垂下了头。
    婵九一拍手说:“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这样吧!你送她回娘家去,我走了。”
    宋不谦和新媳妇再一次异口同声:“不行!”
    宋不谦心想要送也是送“二位”,新媳妇宁死也不愿意和一个陌生男子一同上路。
    婵九准备要发作了。
    这时,另一个声音凉凉地插了进来:“把新婚未满三月的女子交给过路的山贼,也只有你能做得出来。”
    婵九一听那说话声,高兴得跳了起来:“寒山!”
    寒山不知道什么时候立在了他们刚才歇过脚的草垛上,依然是黑色长袍,戴着斗笠,背负长剑。
    婵九顿时把什么新媳妇、宋不谦都抛在了脑后,朝着寒山跑去:“恩公师兄啊,我差点以为你不回来了!我的内丹没弄丢吧?”
    寒山微微一笑:“在我这儿。”
    宋不谦一见寒山,心都凉了半截:和眼前男子比起来,他简直什么都不是——论长相,差远了;论身材,也差一点;论气质,那是拍马也追不上。这小白脸他妈的是从哪个犄角旯旮里冒出来的啊?
    他觉得自己真是情路多舛,刚真心爱上一个人,还不到一刻钟,就被凶残地踩碎了。
    婵九还在缠着寒山,绕着他乱转:“还我吧,放在你那边我实在不放心呀!”
    宋不谦目睹此情景,妒火煎熬,只能痛苦地扭过头去:“……”
    等等,此人怎么知道他姓宋的是山贼?他可从头到尾没提过呀!莫非是官府的人?
    他退了一步,上下打量寒山:嗯,以县太爷那种贪财好色的胡涂官,估计笼络不到这种人。莫非是朝廷派下来的?
    他又退了一步:看上去也不像朝廷的鹰犬,莫非……
    寒山发话了:“你还不走,等着我来拿你么?”
    宋不谦这下确定了:朝廷派下来的,而且专门负责剿匪,妥妥的!
    好汉不吃眼前亏,姓宋的英雄一世,决不能在阴沟里翻船!
    他朝着寒山一拱手:“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寒山微点了点头。
    接着宋不谦跑到婵九跟前,招手说:“姑娘,来,我跟你说句话。”
    婵九问:“说什么?”
    宋不谦强调:“私下里说。”
    两人顶着寒山施加的压力(面无表情也是一种压力),钻到了草垛后面。宋不谦问:“姑娘,请教你尊姓大名?”
    婵九说了。
    宋不谦推心置腹地说:“婵九啊,我确实是山贼,但我是个有情有义的汉子,日子久了你就知道,比那什么小白脸吃软饭的强多了。有些人呐,别看他长得人模狗样的,缺德着呢!我们好好的落草为寇,偶尔劫富济贫,打家劫舍,有错吗?偏偏有些人嫉妒我们过逍遥日子,带着人来围啊剿啊,好汉都让他逼成恶汉了,你说小白脸儿缺不缺德?该不该断子绝孙?”
    婵九问:“嗯,该。谁是小白脸儿?”
    “我就住在此地过河三十里清风山清风寨。”宋不谦继续,“你要是哪天厌倦了小白脸,就把他一刀杀了,然后来找我。我让你做压寨大当家,成天吃香的喝辣的,想抢谁就抢谁,比大当家还厉害!”
    婵九说:“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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