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哎哎?到底看什么呀?”
    迷蒙中眼前出现一个人,渐渐轮廓清晰,不是春花,不是寒山,是柳七。
    她喊:“师父,你回来啦?你不是被一个什么真人还是上人的抓走了吗?”
    柳七说:“不啊,那个什么真人还是上人的,是你妈的姐夫的舅舅的二侄媳妇的外甥的拜把子兄弟,和我们家是亲戚,他不过是请我去喝老酒啊。”
    她问:“我妈不是老早死了么?”
    “胡扯,”柳七说,“你妈千年狐狸精,在京城皇宫里当娘娘呢,女娲上仙说了,只要她把这个破烂王朝搞掉,就让我们全族飞升,共列仙班。”
    她说:“师父,我怎么记得这事儿好像不是我妈做的……”
    “就是你妈。”柳七说,“给,这是我和你妈的内丹,都分你一半功力,让你也厉害厉害”
    说着柳七就把两颗圆珠子喂进了她的嘴里。
    “你玩去吧,我继续喝酒。”柳七说。
    哎,师父,你等等,我记得……
    嗯,似乎也不大记得了……
    ——柳七不见了,眼前站着剑魔,是当初在清风寨前遇见的那个红脸女人。
    她叉腰大笑:“哈哈哈哈,剑神大姐,我这回可不比以前啦,我有好几颗内丹啦!”
    她决定让剑魔看看自己的本事,于是她催动内丹,要变一个吓人的样貌来打架!先长指甲,再长头发,再长斑纹,最后让你瞧瞧的尖牙!
    红脸女人嗥叫了一声,吓跑了。
    她喊:“怕了吧?下回碰到你婵九姑奶奶,记得八百里外就要开始逃!”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
    哈……
    突然她眼前空了一阵,接着出现了一片血红,铺天盖地!喉咙里甜丝丝的……头好痛……痛得几乎要裂开……
    一切在旋转……不对劲……不对劲……
    “婵九!婵九!”寒山搂着婵九,焦急地大喊,“你不要催动妖力,你没有妖力!婵九!!”
    可是婵九不听话,依旧十指尖尖,长发及地,浅浅地闭合着双眼,容貌越发妖媚,嘴边笑意越来越深。接着,突然的,她咳嗽数声,吐出一大口血来!
    “婵九!!!”
    寒山这才知道吓得肝胆俱裂是什么意思,原来他先前五百年根本没有害怕过、紧张过,他紧紧地搂着婵九,搂着自己羞于承认的、难以言明的、不可舍弃的一切,愤怒、焦躁、简直绝望。
    婵九在浪费自己仅存的妖力,那是由寒山昨天渡给他的精气所化,只是能让她活三天,而不是像这样用来长指甲、长头发、长身上脸上狰狞的纹路!
    寒山知道婵九妖力耗尽了会怎样,她会死,甚至来不及变成狐狸的原形。
    这世上有妖有魔有修仙之人,固然他们寿命长久,可谁也不能逃脱死亡。死亡就是湮灭,断然没有重生的道理!你说兵解?可兵解之后纵然还能回来,可她还是她吗?不是了,其实不是了!
    “婵九,求求你,不要再动了!”
    突然婵九的样子回去了,她身上的红纹消退,指甲开始缩短,头发不再生长,可是她也变得瘫软无力,然后一口接一口地吐血,吐了寒山满手,吐了自己一身。
    “不行!”寒山说。
    他猛地用唇紧紧地压着婵九苍白的嘴唇,往里面渡真气。可是婵九已经不会主动吸了,她的呼吸清浅到几乎无法感知,她嘴里的血从两人的唇边溢出,沿着面颊流到耳后,滴落在银发上……
    她要死了,就在顷刻之间……她要死了。
    寒山离开她的唇,举起手腕,毫不犹豫割开,将自己的血灌到她的口中。
    “喝下去!”他像是自我安慰,又像是命令般念道,“我是剑仙,我是地仙,我能通天彻地,我能扫平南州,我能颠覆王朝,我的血能叫死者复生……喝下去!婵九,给我喝下去!”
    婵九并没有喝下去,但是她的血碰见了寒山的血,产生了奇异的结果,她的眉心亮起一点光,虽然倏忽即逝,却让寒山燃起了希望。
    他在婵九的耳边轻语:“喝下去,我体内融合着你的内丹,我的血就是你的血,我的精气就是你的精气,你受的伤就是我的伤,你要是死了,大约我也……”
    他撬开婵九的嘴,把血滴进去,他紧紧地抱住她,用脸颊贴住她冰冷的额头,绵密而轻柔地蹭着。
    “会有用的,会有用的……”他喃喃。
    没有别的办法,只有等待。
    “会有用的,婵九……”
    他知道婵九不会死去了,婵九只是胡闹,像一个沙漠中饥渴的旅人,在幻觉中挥霍了自己的最后一口饮水,但此时只要有水源她就不会死,只要有水……
    而寒山有的是水,有的是精气,有的是血……
    不知道过了多久,怀里的婵九动了一动,寒山惊喜地望着她,然后继续搂紧,贴着她的额头。
    ☆、第76章
    说着她又晕了过去,寒山再次渡给她真气。
    她醒来,说:“我刚才应该是快死了……因为我师父、铜岩师父和……宋不谦……新媳妇……还有李家大奶奶、二奶奶……走马灯似的出现……祝愿我能投个好胎。”
    寒山哭笑不得:“你这个白痴。”
    婵九舔舔嘴唇,问:“我刚才……是不是吐血了?”
    “吐了。”寒山说。
    “吐多少?”
    “大约整个身体里的都吐光了。”
    “那我……怎么还活着?”婵九问。
    “你说呢?”寒山反问。
    “你手臂……怎么破了?”婵九看着寒山手腕上的伤口问。
    寒山说:“我撞的。”
    “夜路走多……要当心啊。”婵九说,“不管怎样……好心人给口精气吧……不然我连……手臂都动不了。”
    “你这个笨蛋!”寒山认命地骂了一句,也不渡她精气,而是抱着她御剑冲天飞起,因为目前情况下,越早离开此地越安全。
    两人直飞上天约二十余丈,望着脚下渺渺茫茫,竟然还没有看见雾气的边界,只有在东边一点雾气稍弱的地方,能看见一点黑色的山崖,那是他们刚刚过来的地方。
    “好厉害的灵雾障。”婵九虚弱地说。
    “不,此地叫云雾岭,原本就雾气缭绕,他只是在雾气中又布了灵雾障而已。”寒山说。
    两人往东飞去,落在刚刚走过的山崖上。
    婵九浑身无力,半躺在寒山怀里。她醒着,寒山也不能喂她喝自己的血,因为狐妖从不喝血,如果强喂她一定抵触心很强。下回碰到剑魔,说不定还会跑去跟人家称兄道弟,因为大家都是喝过血的人了。
    但寒山也不想再渡她精气,因为这种笨蛋,必须得让她尝尝苦头,否则不长记性,哪有说被幻觉稍微一迷惑,就胡乱催动妖力的。
    幸好婵九也没缠着他要,而是又睡着了,这次是真睡,为了恢复消耗过度的精力。
    她睡了很久,醒来时脸色好了很多,说起话来也有中气了。寒山把烤好的山鸡递到她嘴边,她接过来就吃,风卷残云,显然饿得不轻。
    吃着鸡,她问寒山:“我的头发怎么突然这么长?”
    寒山漠然道:“问你自己。”
    “我没干什么呀。”她叼着鸡大腿说。
    寒山问:“你还记得我们到云雾岭之后的事么?”
    婵九歪着脑袋说:“记得一点……似乎雾很大。”
    “然后呢?”
    “然后我说这不是雾,这是灵雾障,接着我们往里走。”
    “再然后呢?”
    婵九想起来了,她怒咬鸡腿:“再然后有混账暗算我!寒山,我们什么时候再上云雾岭?我要把那个王八蛋揪出来活活打死!”
    “明天吧。”寒山指着天色。太阳已经落山,暮色四合,山谷中的烟瘴升起,和雾气融为一体,即使身在咫尺,对方的身上也显得蒙上了一层纱。大白天都没有办法找到对方,更别提现在了。
    两人在山崖上过夜,寒山自然是起火修炼,婵九吃饱睡足了没事做,就把美人蟒骨环从背上解下来,一下一下扔着玩。
    蟒骨环上的蛇宝在暗夜中发着幽幽的红光,即使在浓重的雾气中也能看见。
    寒山见她坐着徒手抛接蟒骨环,灵敏轻盈,绝不落空,但用念力时准头就差了很多,便说:“唉,你到底什么时候才可以突破第二层,能够练法身呢?”
    婵九撇嘴说:“不练也没事吧,我原本是妖,时间久了,自然而然就抗摔打了。”
    在你抗摔打之前,我恐怕得血尽人亡,寒山无奈地想。
    一夜过去,天色将明的时候婵九就开始准备,她可是憋了一肚子的火。
    她先把自己长及脚背的头发削去短一半,用碎布条紧紧地扎在脑后,接着又把随身带的零碎玩意儿都塞进怀里,把包袱布撕成一条一条的,缠住手腕、前臂、脚踝、小腿,一副典型的准备打架模样。
    “这次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敢消遣姑娘!”她恨恨地说,“如果真是农辰,我把他祖宗八代的坟都掘了!”。
    “你不要轻举妄动。”寒山嘱咐她,“这次不管怎样,我都要放剑阵。”
    “知道了,快走!”婵九催促。
    两人御剑,飞至云雾岭上方,然后落了下去。一落地,饱含着异香的浓雾挟裹而来,婵九免不了又要打喷嚏。
    她一边打喷嚏,一边怒骂农辰,说要把农辰送进县太爷的大牢里去,和李家大奶奶做个伴,说不定乌龟王八看对眼了,两人还能结个亲。
    雾中依旧是寸步难行,寒山虽然不说话,但心想:既然你农辰包藏祸心,那我们就兵戎相见吧。于是他放出剑光,在头顶分成十五六把,围绕着他和婵九的周身旋转,交错护卫,嗡嗡作响。
    剑光一过,雾气中便响起了轻微的沙沙声,中间还夹杂着小小的、细细的、尖锐的、显然属于精怪的惨叫。
    这可把婵九吓了一跳,“什么东西?”她紧张地问。
    寒山说:“不管什么东西,我大约都会把它们杀干净。”
    两人依旧一前一后,但这次婵九走在前面,和寒山相距不过半步远。
    那细碎而尖锐的叫声始终没有停歇,似乎很远,又似乎就在耳边。走得越久,婵九越感觉背上发毛,何况他们根本就在绕圈。
    婵九从地上捡起刚才扔下的碎银子,挫败地说:“又绕了一圈,这是第三圈了。”
    寒山说:“你有没有觉得,我们的圈子越绕越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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