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贾氏在钟氏的死因上露了馅儿,她险些就信了。贾氏莫非跟她三姐一样,话本看多了?
    陆听溪嘴角微扯:“她竟连这招都想得出来,可你为何还要佯装信了她?”
    “因为我觉着让她受一顿家法太便宜她了,要做就做绝,故而打算将计就计。”
    谢思言不打算深讲,预备抱了她去床上,临了又想到陆听溪每日在府中待的工夫比他长许多,他还是应当将利害与她言明,便又道:“父亲当时只说要请家法责罚于她,并没说旁的。而父亲已然如此表态,我便不能对此事再行追究,否则父亲只会迁怒于你,认为我因着护你而搅得家宅不宁。”
    “再者,贾氏还育有一子,父亲看在谢思和的份上,也不会因着此事将贾氏休弃。只有拿住她更大的错处,才能让她翻不得身。”
    陆听溪抬眸:“你是存着要将她扫地出门的心的?”
    “从前井水不犯河水倒也罢了。可如今她敢这样对你,就留不得。有一就有二。等再过几年,她的地位更稳了,届时就不太好办了。既要扫除恚碍,那自要彻底。不过你放心,她不敢再对你做什么。她还忙着竭力扮个慈母。”
    陆听溪有些意外。她以为谢思言多少会顾及谢思和。
    “那谢思和呢?贾氏若被扫地出门,谢思和必定对你怀恨在心。”
    谢思言冷笑一声:“他早已经对我怀恨在心了,也不多这一笔。兴许十岁之前我还会顾及所谓手足之情,但谢思丰那桩事之后,不会了。不过我会这样绝然,也不全是因为谢思丰他们。”
    他将目光调转回陆听溪身上,坚冰遇火,逐渐温软下来。
    他当年就跟她说过,不会让她出事的。他不会容许任何威胁留在她身边。
    回到自己院子后,贾氏坐在榻边缓了许久才定了心神。
    她一面灌参茶一面翻看历日。
    再大半月就是端午了,届时她想让她娘家兄弟带了家眷过来。可惜她如今被禁足,只能命人去娘家送信。思及此,面色一冷,唤来了木香。
    木香瑟缩在地,大气不敢出。
    她正打整包袱,大太太就将她叫了来。
    贾氏冷笑:“吃里扒外的东西!说说吧,何时被世子收买的?”
    木香只是磕头求饶。
    贾氏面色阴了半晌,命人将之拖去隐蔽处,堵死了嘴乱棍打死。正此时,鹭起居的管事丁妈妈自称奉了世子爷的命,来调木香去鹭起居伺候。贾氏思及自己方才在谢思言面前的那番做派,不敢不准,命人取了木香的卖身契,憋着一股气将人放了。
    丁妈妈将木香领到鹭起居后面的一间后罩房内,道:“你为世子爷办事,世子爷自会保你,但只这一次。”与了她卖身契与一百两银子,让她自己出府讨营生。
    木香千恩万谢地接了。
    瞧见蕙兰的下场,她实是怕了。世子爷横竖是不会瞧上她的,跟在贾氏身边是如履薄冰,于是她答应配合世子爷的筹划,做了内应。
    丁妈妈将事情办妥,转去跟陆听溪复命:“少奶奶,都办妥了。”
    陆听溪披着谢思言的大氅立在廊上:“木香人呢?”
    “安置在后面的后罩房里了,让她暂滞一晚,明日老奴就将她送出府去。”
    陆听溪点头,让丁妈妈自忙去。
    身后传来轻微的门轴转动声,陆听溪腰间一紧,脑袋就靠在了男人坚实的胸膛上。
    “这种事交于下人办就是了,还值当你大半夜的抛下我亲自过问?”男人俯首,在陆听溪圆润耳珠上轻咬了下,“抛下我”三个字咬得格外重。
    陆听溪蓦地想起这是在外头,怕被人撞见,忙推了他回屋。
    谢思言事先并未跟她细讲他的计划,她适才细问究竟时,听到了木香一段,就要叫丁妈妈过来,谢思言正扒着她的衣裳胡来,听她要出去,老大不高兴,随手捞了他的银灰大氅兜在她身上,让她早去早回。
    将房门阖上,陆听溪回过头就对上谢思言幽幽目光。
    “吃醋了?怕我瞧上木香那丫头,将她留下?”
    “我就是觉着,木香不能在府中久留,今晚之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那个叫丁香的丫头不是转头就被公爹打发了?况且,木香终究是为我们办事,若她因此丢了性命,岂非我们的罪过……”
    她话末尾音还飘在空中,就被谢思言一把按坐在他腿上。
    “知道我方才在想甚么?”
    他箍在她腰间的手倏地一紧,陆听溪身子一缩,正往他胸前贴近一分,倒被他禁锢得越发紧密。
    她几乎被他箍得断气,扭动挣扎:“想……想什么……”
    “我在想,我得找个地方将你囚起来,你一日不爱我,我就囚你一日,横竖不能让你再瞧见旁的男人。你的眼里心里只能有我一个。天知道我那日瞧见沈惟钦欲对你行不轨之事,多想将他扔到诏狱里的烙板上活活烤死。”
    陆听溪一滞。
    “这念头我一早就有了。当年将你关在暖房里,我就想将你关一辈子。即便你不爱我,我也要将你囚在身边。我生生世世都不会放手。若你哪一日跟我说你看上了哪个男人,我一定转回头就将那男人拆骨扒皮。”
    他说得认真,低头看来时,热烫掌心抚过她苒弱脊背,仿佛簇火游走。
    夏日衣衫单薄,陆听溪被烫得战栗不止。
    “当年我发现你对我好只是因着我对你好,确是极度失望的,但我却从未想过放弃你。我怎么可能放弃你呢,我一早就想好要跟你生同衾、死同穴的。我们将来即便身死,枯骨也要合在一处。你无论如何都逃不脱。”谢思言低头在她额上印下一吻,声音极轻,目光专注。
    陆听溪发怔的工夫,谢思言已将她抱至床畔,压她在身下:“吓着了?嗯?其实当年被我关在暖房里时,你就该看出我的心性。后头我因为沈安当年那一席话,也确实将自己的本性藏起了些,但我终究还是我。我自来冷静自持,你是唯一能令我生出疯狂念头的人。”说着话,大手倏地收握,花房陡然变了形。
    陆听溪低呼一声,下意识躲闪,却引来他更激烈的蹂躏。她抓了他手臂勉强稳住激荡的身子,细喘吁吁:“早知如此,我当初就该带着我的长毛兔逃婚……唔……”
    谢思言低头封住她香软唇瓣,干脆利落顶开齿关,深卷缠挑,慢尝甜津,又捉了她丁香,吸吮半日,直憋得她满面霞红才松开。
    “晚了,”他嗓音发紧,双眸似藏无尽邃宇,“我要在你浑身上下都烙满我的印记。”
    陆听溪尚未反应过来他这话何意,就被他散了衣衫,淹没在他炽烈的气息里。
    ……
    原宁王自被废为庶人幽禁起来后,便再没人前去探视。天兴帝顾念叔侄之情,仍准其住在宁王府内。
    当年因着诸般缘由,宁王一系的封地被自北面的广宁一带迁至淮河以南,交五月后,暑热愈甚,宁王府内却连个冰釜也无。原先的王府众官吏、仆役俱散了个干净,只剩几个留守洒扫的小厮。
    内里虽空荡,外头却是重兵把守。
    沈惟钦趁着夜色,寻了处守卫松懈的缺口,乔装入了宁王府。
    “叔祖父别来无恙。”沈惟钦立在殿门口,骋目望向案前正自挑灯花的人。
    那人转头看来:“劳楚王殿下惦记。”
    沈惟钦淡淡道:“叔祖父被囚在此,消息倒灵通,竟是知道祖父薨了——侄孙可从未忘记叔祖父。叔祖父也一直未曾安生过,去年正旦在宫中,想掳了陆五姑娘去的人可不正是叔祖父?”
    “楚王殿下大驾光临,有何事直言便是,何必绕圈子。”
    沈惟钦道:“叔祖父正在做的那件事,我可援手。”他见他那叔祖父一顿,继续道,“叔祖父也不必遮掩,我能来这趟,便是将什么都查清楚了。”
    “不过我要警告叔祖父一句,”沈惟钦面色凛然,“不得再在陆五姑娘身上打主意。”
    “殿下说什么陆五姑娘,我起先都没想起那是谁,殿下何不直接说魏国公世子夫人?”
    沈惟钦冷淡道:“我如何称呼是我的事,叔祖父不要管得太宽。”
    端午这日,贾氏娘家兄弟贾化带着妻女来魏国公府拜谒。
    贾氏将贾化之女贾悦叫到自己院里闲话几句,正逢陆听溪过来,两厢引荐了,贾氏让陆听溪领了贾悦去各处园子里观花。
    说是让陆听溪领着贾悦,实则贾悦比陆听溪更熟门熟路,显是时常来的。陆听溪也不在意这些,横竖带着贾悦四处转悠几圈,她就能交差了。
    谢思言晌午本是不回的,但因是五月五,便要赶回来打个照面。他甫一回,贾氏就得了信儿赶来了。嘘寒问暖半日,贾氏要引他去老太太的萱茂堂用膳,却被他拒了。
    谢思言将陆听溪叫到跟前,低声道:“南方有些异动,内阁下午还有个集议,我大抵赶不及回来跟你用晚膳了,你不必等我。”
    贾悦瞧着表兄低头跟那陆家幺女喁喁私语,也不敢近前打搅。心中忖着这是新婚燕尔,再过个半年,表兄对这个表嫂却不知还有没有这等热乎劲儿。
    她分神间,见两人要走,忙赶上寒暄。谢思言忽地顿步看来。贾悦忙低了头,期期艾艾,却是搜肠刮肚不知说什么好,两耳通红。
    贾氏看了,笑道:“你表妹是想代你表兄弟们问一句,近来可有空闲,指导他们课业。”
    贾悦忙点头道是。
    谢思言淡声道:“非但近来没空,回头也没空。我镇日忙得脚不沾地,指望我指点他们举业,却不知请的先生何用。”
    贾氏面上一僵,却也只能笑笑。
    等谢思言两人走远,贾氏命人将谢思和叫来,贾悦即刻不自在起来:“姑母,要不我……我先回了。”
    贾氏剜她一眼:“许久不来,见你表哥一面有什么当紧的?”
    贾悦闷头不语。她总觉她姑母有撮合她跟谢思和的意思。谢思和只比她大一两岁,人又不稳重,又在世子爷的比对下相形见绌,她可不想嫁他。
    谢思言晚夕果然没回来用膳。陆听溪盥洗了,窝在床上翻着本话本。
    谢思言的书房里各色典籍应有尽有,这类话本多不胜数,她就随手抽了本拿来浏览。这话本讲的是个潦倒书生跟一个幻化成人形的美貌狐狸精的故事。狐狸精每夜来找书生谈诗论道,后对书生动心,嫁与书生,一心一意供他读书科考。书生中了状元,抛弃糟糠妻,欲娶丞相千金。狐狸精千里寻夫,最后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换得书生回头,团圆美满。
    陆听溪轻嗤一声。
    恰逢谢思言回来,她将书撂到床畔的小几上:“你书房里怎会有这等书?这故事一点也不好,我若是那狐狸,我就断了那书生的子孙根,让他做太监去!这种男人要不得,狐狸自己多加修行,飞升成仙过逍遥日子难道不好?这书名也不好,我若是正经挑书看,才不会选这本。”
    谢思言瞄了眼封皮,但见上头写着“异闻志”三字。
    “那你觉着改个什么书名好?”
    陆听溪托腮:“嗯……风流书生俏狐狸?”
    谢思言沉默。
    “负心相公回头记?我的相公太花心?薄幸书生的痴心娘子?……”
    “我觉着你闲来无事可以开个书斋打发时光,专卖这些志情言爱的话本传奇,书名都由你来取,说不得是条生财之道。”
    陆听溪撇嘴:“才不呢,这些话本都没甚意趣,里头的书生个顶个落魄不得志,最后都是进京赶考中了状元。这帮文人也是怪,写的书生要么不中,要中就是状元,连个榜眼和探花都没有。”
    “所以我这个榜眼是做不了那薄幸书生了,”谢思言目光一转,“今年南方各地灾害频仍,有些灾民被人煽动闹事,当地属官压不住了才报上来。我得去南方看一眼,后日就动身。”
    陆听溪点头,又问他何时回。
    谢思言近前道:“这说不好。不过,你多想我几回,说不得我就能早些回。”
    陆听溪撇嘴:“你不回我还清静得很,横竖还有那对大耗子陪我。”
    隔日,陆听溪本要去送谢思言出城,但她来了癸水,便只将他送出了府。
    她虽不痛经,但每逢来癸水都有紧坠感,身上总不大爽利,折回鹭起居喝了两盏红糖姜水,方才舒爽些。
    正要命人取账册来,步子忽顿。
    南方?闹事?
    蓦地一个激灵。
    她早先在阜城驿站里做的那个梦,最后不就是说谢思言南下平乱,在归京途中身死吗?天长日久,她想了一回才想起梦中平乱的地方是广西。
    她忙去寻谢宗临,问他谢思言此行是要去往何处。
    谢宗临似觉她不知所谓,但还是答了:“广西。那边民情复杂,又多山,要不也不必他亲自出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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