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娴委屈地扁扁嘴,不肯理她。
    王琮眉带风霜倦色,却还是把她揽在怀里,暖和着她的身子,温和细语道:“你先回去躺着,等会儿给你端来。”
    奚娴仰头看着他,又小声抗议道:“不嘛。”
    他道:“那你想怎么办?”
    奚娴坐在他腿上,旁若无人的亲亲王琮的唇,揽着他的脖颈道歉道:“方才是我态度不好,你不要在意,好不好?”
    王琮温和微笑道:“自然不会。”
    奚娴又道:“那我不要你做了。我要吃潸濛楼的鱼肉抄手,要蜜饴铺子的八宝攒盒,醉烟楼的醋鱼,梅锦斋的蘑菇煨鸡,你给我去买好不好?夫君亲手买的最合胃口。”
    这几家商号都离得远,只有一家梅锦斋是稍近的,因着他们家在城郊,故而一进一出也费时间。
    况且外头蒙着厚厚的冰雪,谁出去都会被冻个够呛,更遑论是跑那么多家酒楼,再往城郊跑回来。
    王琮嗯一声,似乎很熟悉她恶劣的刁难,于是干脆道:“不买。”
    奚娴恶意道:“我就要,你说好的爱我,不给我买我就要生气了。我生气了肚里的宝宝也不舒服,他、他也不要你这个爹爹了。”
    王琮却觉得可爱,于是揽着她的腰,把她抱在腿上,慢悠悠道:“那就不要,爹爹只要娘亲。”
    奚娴也笑起来,齿间咬合,抬头在他唇上一用力,却没有咬出鲜血。
    王琮终是无奈叹了气。
    王琮又对秦氏温声道:“麻烦您在此陪她一会儿。”
    秦氏已无话可说,只能点头。
    奚娴看着他出门,面无表情的裹着王琮宽大的袍子,靠在绣榻上和秦氏说话。
    秦氏只能陪着奚娴一道看书,又绣起了小儿用的肚兜虎头鞋,奚娴精力不足,很快便困得不成,蜷在榻上又睡了起来,像一只慵懒的猫咪。
    王琮归来时手中食盒温香四溢,他见奚娴那般蜷在榻上,满面俱是香甜的倦意,秦氏见他来了才下榻行礼道:“属下这就回去。”
    秦氏走了,王琮捏着奚娴的脚试探温度,才把她抱起来。
    奚娴的肚子已是圆滚滚,他将手贴在她小腹上,似是能察觉出小生命的勃勃生机。
    奚娴到深夜又醒了过来,才见王琮把她揽在怀里。
    她终究是歪了歪头,似乎迟钝的思考一下,在他怀中继续睡了过去。
    第二日是个艳阳天,外头的冰雪未曾消融,透过窗户往外看,便见一片白茫茫,太阳高悬在天际,却似是没有了丁点温度。
    王琮早已起身,奚娴由着丫鬟们梳洗完,才发现桌上是昨夜她随口说的几道菜。
    秋枫道:“姑爷昨儿个买了这几样菜归来,你已歇下了,便不曾动,今早又出门买了一趟,醉烟楼还未开门,姑爷自去集市买了鱼儿归来做了这么一道,只怕您尝着不欢喜,便吩咐奴婢告诉您一声。”
    奚娴哦一声,低头动了动筷子,每样都尝了一遍,再也不肯吃了。
    她披着厚厚的袄子,手里捧着一个暖手炉出了门,在小院子里散步,才见王琮晨练归来,身上穿着单薄的青衫,隐约能见分明结实的肌理,和修长高大的身材。
    奚娴对他微笑一下,软软道:“夫君回来啦。”
    王琮一点头,捂着她的十指,给奚娴暖手。冬日里不论她穿得多厚实,手脚总是冰凉的。他又垂眸看她,温柔道:“早膳用得可合心?”
    奚娴弯弯眼角,柔柔道:“都只用了一口,味道不大喜欢,你不会怪我罢?”
    她见王琮不说话,才继续暗示道:“没你亲手做的好。”
    王琮顿了顿,才抵着她的额头道:“嗯,那中上给你做喜欢的。”
    奚娴眨了眨眼睛,微笑起来:“好。”
    中午的时候,王琮一样是给奚娴做了一桌子菜肴,俱是她爱吃的酸甜口样式,不过瞧着比酒楼里的清淡许多。
    奚娴当着他的面儿,每样挑挑拣拣吃了一筷子,又放了著:“我用不下了。”
    王琮坐在她面前,修长的手指扣着茶杯,慢慢品着香茗,温和宽容的双眸就这般瞧着她,似乎早就看透她的心性。
    可奚娴也一样可以这样大胆的说,而且面色无辜天真,理直气壮的。
    她捧着茶多喝了两口,觉得肚子暖和起来,便颠颠提着裙摆的叫春草扶着她,纤细的手腕撑着腰肢,似乎肚子庞大到她的身子难以承受。她想在院里多走走路。
    奚娴留了一桌新鲜冒着热气的菜肴,其实心里忐忑着,却丝毫不敢看王琮哪怕一眼。
    王琮这些日子,在她面前时一向温厚而淳朴,即便奚娴再怎么作,他也不舍得骂她一句。
    只是她总是觉得,这几日自己作得有些过分了,只怕自己抬起头时,会瞧见一双如寒潭一般漠然深邃的眼睛。
    那是她这辈子也不想见到的一双眼睛。
    奚娴被春草扶着,在院里溜达了几圈,小花园虽则连奚家的花园也比不上,但好在五脏俱全,亭台楼阁果园水榭,样样都有,做得精致而奇巧,对于奚娴这样好吃懒做不爱动的小姑娘来说,再是合适不过。
    她又木木呆呆转了一圈,外头天冷了,她的手捧着兔毛缝制的手炉,却还是有点微凉,只是奚娴并不怎么敢进去。
    她扶着弯曲的梅树,悄悄探头,便见男人疏淡挺拔的影子印在纱窗上,隐约能见他挺直的鼻梁,还有下颌优雅的弧度。
    比起真真切切的瞧他,只看一抹剪影,却更能令奚娴真实的见到他。
    她看见王琮只是继续坐在桌前,慢慢用着面前的茶,而桌上的菜肴一口未动,热气早已不如起初般蒸腾而上,变得冷却起来。残羹冷炙,空对着满桌菜肴,面前的人已经走了,男人看上去像个寂寞孤独的鳏夫。
    奚娴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样想,可她只是有了些愧疚心。她不喜欢这样糟蹋别人的成果,也不爱践踏旁人的满腔好意。
    只是她太矛盾了,以至于没法对王琮露出更多喜悦满足的表情。
    似乎是知道奚娴的踌躇与不愿,王琮很快也走了,奚娴估计他大约是去了前院的书房里料理公务,毕竟江南的事,在家里难道不能料理么?
    对于他而言没什么区别。
    奚娴小心翼翼的回了屋子,又对春草交代道:“你去对街的青萝巷,那儿又卖酸汤饺子,让老板娘给多淋一些汤头,要满满的溢出来才好,辣油也多点放。”
    春草无言以对,只得道:“好。”
    她麻溜收拾了身上,拿了一吊钱急匆匆去了对街,按着六姑娘的吩咐买上了一份,热腾腾装在描金食盒里头,怎么瞧都有些不协调。姑娘这样金贵的人,从前若是敢吃街头的玩意,早儿被她的嫡长姐打手了,如今嫁了人,面对个出身寒微的夫君,倒是肆无忌惮起来。
    春草心里也没法子,竟不知自家六姑娘何时才能改了这小孩心性儿。
    奚娴老远便闻到酸汤味,肚子才开始咕噜噜叫起来,她一下从榻上爬起来,揉着眼睛趿了绣鞋,眼巴巴坐在桌前。
    却不妨王琮恰好从外院回来,一下就碰上了急乎乎从廊那头走来的春草,又见她手里提着热腾腾冒酸鲜味的食盒,便什么都懂了。
    春草倒是唬了一跳,连忙小心放下食盒,行礼道:“姑爷……”
    王琮温和道:“这是给你们姑娘的?”
    春草磕磕巴巴道:“是,主子忽地想吃了,见您去了前院,便不好叨扰,差了我去、去买了些酸汤饺子回来。”
    王琮说话很温和,连语调都不曾抬高,但春草就是觉得莫名骇人,自己像是被审讯的犯人,而审问的官人慢条斯理,甚至带着些兴味。
    王琮说罢却道:“拿给我罢。”
    奚娴坐在里头还饿着,就是心理不开心起来。
    王琮不管她如何,却把食盒端在她眼前,大手温厚抚了抚她的脑袋,无奈叹息道:“吃罢,往后想吃我给你做,街边的不干净。”
    酸汤的热气蒸腾起来,薰得她眼睛疼。
    奚娴低着头不理他,拿着筷子慢慢用着。
    第57章
    王琮在奚娴身边,陪了她一月有余。
    只是奚娴对他的态度很是古怪,温柔得漫不经心,大多时候都有些刻薄刁难,醒来的时候也不叫他捧肚子。
    王琮时常看着奚娴的眼睛,看她对自己明媚的微笑,便知她已不爱自己。
    无爱哪来的恨,于是她也并不恨他,只是有些讨厌他,有点可怜他,仅此而已。
    奚娴偶尔也会主动坐在他的怀里,就像是一只讨食的猫儿,揽着他的脖子与他叽叽咕咕讲一些话,她根本不在乎王琮听不听,答不答,她只在乎自己说得爽快与否。
    她聊得最多的,便是她的嫡姐。
    那个女人的身影萦绕在他的生活中,阴魂不散,就连新婚的娇妻都对她念念不忘。
    厌恶的,欣喜的,复杂奇异的情绪,早就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不值一提。有了嫡姐的存在,奚娴的眼眸才会变得明润而富有生机。
    奚娴怀孕时候总是睡得不踏实,她先天身子羸弱,夜里即便躺在他怀里仍旧会被惊醒,肚兜后头虚汗淋漓,她唇色泛白,躺在男人怀里默然无声。
    他的怀抱坚实宽阔,却不是奚娴所求的依赖感。
    王琮下地给奚娴倒水,抱着她的身子,哄她吃了几口,奚娴便已是精疲力竭。他熄了灯,奚娴靠在王琮身上,轻柔道:“你准备,给我们的孩子起甚么名儿呢?”
    王琮的声音温和,像是随时都能开启任何的商讨:“看来你已有想法。”
    奚娴翘了翘唇角,温柔道:“就叫无拘,怎样?我希望这孩子无论男女,都不要再被束缚,可以一辈子自由快活。”
    王琮在黑暗中慢慢微笑起来,并没有回答她的话,大手慢慢握住了奚娴的手,暖和而沉稳。
    奚娴的心中浸着冷意。
    她狠狠使劲,开始用力挣脱王琮的手,却发现他的掌心像是烙铁,又像是沉重的镣铐,叫她动弹不得。
    奚娴闭上眼,心中的恐惧又一次席卷而上,让她的天灵盖都泛着疼。
    她屏住呼吸,声音温柔的能滴出水:“好嘛,不起便不起了,你发什么火。”
    奚娴这样说着,又背过身开始睡觉,过了没多久,呼吸变得平缓而轻微。
    只是男人却俯身,温柔的亲吻在奚娴的脸颊上,一寸寸的柔和,似是带着无限的依恋和宠溺。
    奚娴的眼睛在黑暗中缓缓睁开,冷淡而漠然。
    第二日奚娴起身的时候,王琮已经离开了,桌上摆着热腾腾的粥菜,那是他在离开之前为她做的早膳。
    她原以为王琮就像从前的许多次一样,公务实在繁忙得紧,故而顾不得与她道别,亦顾不得那许多,这些她都习惯了,对他没了那份炽热的男女之情,奚娴甚至连生气都懒得。
    奚娴这一日过得清净,穿着绒绒的裙袄坐在红墙边数着梅花儿,感到肚子里的小宝宝踢了她一下。
    于是奚娴微微弯起眼眉,露出了一个柔软的笑容。
    今日是万寿节,奚娴也是听春草说了,才恍然记起的。
    她对于前世的记忆,终是一日不如一日了。明明抗拒的感觉还是那样的清晰,可是她却已经不记得皇帝的寿辰。
    以往他每年的寿辰,无论喜好,都得按照祖制大办。奚娴是无缘见到那盛况,她身为后宫的妃嫔,也是要接待命妇的,只是她到死都没有品级,更没有封号,要她接待谁都不可能。
    只是到了后来,奚娴在权贵之中,又有一个旁的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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