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点住奚娴身上的某个穴位,她的身子一下便软了下来,倒在他怀里,柔顺的长发散落在男人的膝盖上,满怀都是温软清香。
    奚娴睁大眼睛看着他,男人的面容被月光照亮了小半,轮廓清冷瘦削,就像是从古画中走出的人一样,湛然而清润,就连看着她的神情都是极淡的。
    不同于嫡姐,也不同于王琮,这是他最本来的样子。
    若是穿上一袭广袖素衣,似乎能成为一个风流名士,但换上了帝王的朝服,那便透着天潢贵胄与生俱来的清贵。
    奚娴也面无表情起来,她的眼仁甚至没有一丝波动,只是在平缓的流着泪,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他淡色的眼珠慢慢往下,只是这么端详着奚娴。
    生了一个孩子,过了几年,她还像个不知事的少女。
    身段窈窕而纤瘦,面容精致而脆弱,每次偏头凝视,都给人天真良善的错觉,但实则却像是眸中带着毒液的蛇类,浑身冰冷而粘稠,最喜好把猎物诱入洞穴,再用最美好的身段将人绞杀。
    对于他而言,却意外的迷人。
    不可救药的厌恶,又难以自制的爱上。
    他笑了:“奚姑娘,我们很多年不见了。”
    他叫她奚姑娘,那是另一重称呼了。
    属于奚家人的称呼,并不是所有姓奚的姑娘都能被这样尊称,至少在那些人眼里,只有奚娴才是“奚姑娘”,又或者是荒诞可笑的“殿下”。
    只有她自己和那些人当真。
    奚娴露出一个迷惘的表情,柔弱的流下泪来,但由于被点住了穴道,她一句话也不能说。
    男人微笑一下,低下头看着她,温和无奈道:“奚姑娘,你这是甚么表情,你很恨朕?”
    奚娴的面容冷白,一双杏眼里透着迷惑而抗拒的坚冰,就连浓密的长睫上都写着拒绝。她至少是抗拒这个男人的,不然进来之前绝不会叫他把蜡烛熄灭。
    那代表她很不想看见他,内心深处甚至有些难言的厌恶。
    奚娴瞪大眼睛看着他,又开始面无表情的冷淡下去,动了动唇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法说出口。
    男人明了,很快为她解开了穴道。
    奚娴的嗓音沙哑,带着奇异蛊惑的力度道:“你放了我罢。我就当做什么也没发生,以后我们再这样好好过下去就可以了,我不会追究那些事情。”
    男人慢慢微笑一下,颔首道:“啊,原来你这样想。”
    奚娴平静道:“是。若是您不介意的话,也更不介意那些,毕竟无拘还想有个家,不是么?”
    男人的手掌修长而优雅,比王琮那双粗糙的手好看许多,就像是被上天精细雕琢的产物,用这双手做任何事,都十分迷人。
    然而,他却伸手,在奚娴的左胸慢慢停住,带着点轻微而不容置疑的力度。
    男人的手掌温热,笔直而有力,可贴在奚娴的胸口时,却令她觉得想要窒息。
    她的心脏在狂跳,扑通扑通,在他掌下活跃而透着生机。
    他愉悦而不紧不慢道:“你的心不是这么说的。告诉朕你的想法。”
    奚娴的胸口开始起伏,她紧紧闭上眼,不肯应答。
    其实这个答案,在很久很久以前,她早就猜到了。或许在更早,在她还没有嫁给王琮的时候,奚娴就已经知道一些了。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天生便不怎么聪明的自己,竟然一下就能知道那么多。
    但总是有个声音告诉自己,得过且过,吃亏是福,人生即便庸庸碌碌也能过得十分快乐,她实在没必要追寻更多的真相。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到底什么才是真的,什么才是假的?
    那个声音告诉她,只要存在的事物,就是合理。
    即便被认定是假的,其实在另一种程度上却也是真实存在的,存在即是真,只有愚蠢的人才会去判定真假,认为世间只存非黑即白,非真即伪,不是么?
    奚娴接受了那个说法。
    于是她选择无视,选择逃避。
    她更加不相信,今夜的事情只是偶然。
    只要他不愿意,他永远都能不令她看见另一面的自己,就一如奚娴自己。
    可是他算准了她回来,于是叫她看见了这一幕,到底所为何求?
    奚娴不知道。
    但她轻松的想,或许是他早就厌烦了与她唱戏的日子,身为一个男人,再也不想唱旦角儿。
    可是又有一个声音告诉她,你应该想得更多些,他不是那么简单的人,如果愿意把事实血淋淋剥开,一定有更深层,更实用有价值的目的。
    只奚娴都不愿意再思考。
    她想着,这个人真是讨厌啊……真是令她厌恶。
    令她甚至想要杀之泄愤。
    她闭上眼,眉眼无辜的弯着,似乎像只可怜的小鸟,正在蓝天白云之间做着美梦。
    他于是平缓而漠然道:“不愿意说,那便罢了。”
    “朕从不逼你,不是么?”
    奚娴冷笑一声,想要把自己鲜血淋漓的伤口剥开给他看,给他展示甚么才是“从不逼她”。
    可是她还是什么都没说。
    奚娴闭着眼,拒绝与他说话,拒绝听从他的任何指示,甚至不愿意再看他一眼。
    对于上辈子伤害她,囚禁她,不给她自由,不给她孩子,把奚氏全族抄家的仇人,她到底有什么理由理会他分毫?
    如果他识相点,便知道要用什么面目来对待她。
    男人却微微笑起来,饶有兴致的松开放在奚娴胸口的手。
    假如奚娴是真的讨厌他,那再好不过。
    再假设她是装的,那便有了大事。
    他很久都没有再说话,眼神平静而冷淡。
    奚娴便觉四周寂静的吓人,她手心都出了微微的薄汗,却十分不敢睡着,似乎怕自己若是睡了过去,男人便会直接把她带走,带去甚么可怕的地方囚禁起来,亦或是再也不叫她见儿子。
    尽管她知道,这些事她醒着也不能避免,但她就是很紧张。
    她的呼吸急促起来,一张脸变得苍白而可怜,纤长浓密的睫毛耷拉下来,随着胸口的起伏及不可见的颤抖着,就像是蝴蝶薄而美丽的翅膀。
    半晌,奚娴却感到自己的唇被轻轻吻了,凉淡而真实的触感,就像是少女时的第一个吻。
    他们的呼吸很近,几乎交融在一起。
    奚娴甚至能闻见男人身上好闻的檀木香,带着他与生俱来的克制与从容,却这么强硬的压制住了她,叫她连半个字都说不出。
    奚娴的嗓子都在发抖,她觉得自己甚至哑巴了。
    她被柔和的对待着,可是内心深处的阴寒和戾气却愈发深重,奚娴忍不住咬了他一口,却被男人灵活的全身而退,又游移在她玫瑰色的唇瓣上,温柔而缱绻的留下琐碎的轻吻。
    他和嫡姐不一样。
    如果是嫡姐,奚娴咬了她的话,她不会躲避,也不会反抗,只会与她和着血腥味继续深吻。
    可是这个男人不同,他不会因为奚娴伤到自己,总是这么清醒而克制。
    假使奚娴因为和他争吵或是吃醋,而不开心的话,他的吻只会令她更难过,甚至边吻边呜呜的哭出声来也说不定。
    但是他不会有怜惜的情绪,对她再好,也抱着审视而漠然的态度。
    爱他的女人很多,尽管他心里只装着奚娴一个,但不妨碍他还是有很多儿女。
    这就是嫡姐和他的区别。
    奚娴争不过他,于是便紧紧闭着齿关,不叫他的亲吻更深入。
    她自己就像是一具僵尸一般躺在那处,似乎对于他的温柔抚慰并没有任何感觉,也没有任何兴趣。
    他的手却慢条斯理的往下,触碰到某个地方时,却在她耳边微笑叹惋道:“你看,你这里不是这么想的。你很喜欢朕。”
    奚娴觉得自己简直要疯了。
    她忍受不了这种屈辱的感觉,眼泪疯狂往下坠落,慢慢濡湿了黑色的发丝。
    男人捻着她的泪水,端详着奚娴的神情,那似乎是真的痛苦和屈辱,就像是被伤害的猫咪一般,蜷缩在床榻之下,小心翼翼舔舐自己染血的绒毛,这样的弱小,也那样懵懂可爱。
    他亲了亲奚娴的面颊,柔缓哄道:“娴宝不哭了,夫君逗你的。”
    奚娴想骂他,但却还是没有说出口。
    因为她知道,自己即便说再多难听的话,在他听来不过轻描淡写,翻来覆去都是两三句毫无意义的话……永远不比她做那么一两件坏事让他生气。
    即便只是很小的坏事,他都会不悦,在道德上对她的约束和规范实在太过苛刻。
    取而代之的,若是奚娴做了一件好事,即便只是为受伤的小鸟包扎,亦或是不去惩罚做错事的宫婢,他都会在她眼眉上亲吻两下,抱着她,捏着她的手指把玩,又低沉温柔的说很久的话。
    就像是在对待一个懵懂无知的小孩,用最浅白的方式来教会她是非对错。
    可是她不再是孩子了,早就不再是了,也已经不需要这样满含控制又苛刻的教养。
    奚娴闭着眼睛,紧紧咬住牙关,腮边是一道浅薄的弧线,她冷漠带着恶意道:“我不想见你,我讨厌死你了!所以上辈子临死了也不要你来……陛下,你真的不懂我怎么想您的么?”
    “……还是认为,我依旧死皮赖脸爱着您呢?!爱着您这个,会和别的女人上床的男人?”
    至少她认为自己是干净的。
    她甚么也没有做错,凭什么值得被这样对待?只有他是扭曲阴暗,病态而可怖的人。
    那么,竟然还想教会她怎样做人么?
    真是可笑。
    第75章
    奚娴说出的话,全然没有惹怒面前的男人,他甚至是坦然接受了奚娴的说辞,在她说完之后低头亲吻了少妇的唇瓣,像是在品鉴某种珍贵的美酒。
    奚娴气得瞪大眼睛,那个吻却变得更为深入,她看见男人抬眸时眼里的些许笑意。
    她冷漠道:“我这么说你,你竟然不生气。”真是个变态。
    他逗奚娴道:“朕为何要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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