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擎扇叶停止转动。
    空调吹出微弱的风, 舱内依稀可闻气流声。
    匕首利刃深深没入他胸腔, 融寒不肯看, 她的手有些轻微的颤抖。
    为了克制这莫名的颤抖, 她另一只手伸向脖颈后方——被植入了定位芯片的地方, 眼中闪过决绝。
    绷带很快被拆掉,她碰触刚刚愈合的手术创口, 猛然肩上一阵巨力传来,她只来得及匆匆格挡,却被瞬间制住, 下一刻头撞在了桌角上!
    她眼前一黑,额角一阵剧痛。耳后又有疾风,她迅速回身闪避,但好像可笑的抵抗, 这次后背重重摔在了机舱壁上。
    天旋地转, 斯年的身形看起来有些重影, 还有些晃。她摇了摇头,视野清晰了一些, 汩汩鲜血顺着额顶淌了下来, 沿着眉毛落到眼帘上,她几乎睁不开左眼。
    斯年往前走了一步。
    后面没有了退路, 她紧紧贴在墙壁上。
    他居高临下俯瞰她,目光隐藏在发丝后, 但冰冷气息却掩盖不了。
    斯年对她抬起手, 那动作看上去像放慢了——接着她呼吸一紧, 颈上禁锢,被他一把掼起,又按在了机舱墙壁上!
    他没有掐得很用力,所以融寒尚能呼吸。她挣扎仰起头,好让呼吸顺畅,眼底倒映出他被刺后的神情,很平静,不可思议的评价,像冰川一样的平静。
    他胸口还插着那柄匕首,似乎有隐隐的电流从被毁坏的伤口中窜出。融寒不可置信,目光一寸寸抬起,她确信,以匕首的锐利,完全能破坏他心脏的电源:“你为什么……”
    “做这种事之前,你至少要了解我的身体构造。”斯年的手触感冰凉:“我不会断电。”
    亚太研究院用了仿真生物科技,在他和天赐身上尝试了光合太阳能技术。
    换言之,只有当他无法利用太阳能时,心脏才成为备用电池!
    斯年将原理一字一句掷给她,唇角牵起冰冷的微笑,看着她眼睛越发睁大,陷入了震惊。
    融寒后背抵在机舱上,被凸出的安全灯硌着,却忘了痛楚。
    “女娲蓝图”居然会把这么逆天的奢侈科技用在他身上,亚太研究院到底想干什么?如果此时研究员在,她才想把他们掐在机舱壁上质问清楚。
    斯年的手指紧了紧,手下的颈动脉跳动激烈:“我想你应该给我个解释。”
    他竟然能用理智问她为什么。
    她该感谢自己袭击的是一个人工智能,而非容易被情绪控制的人类吗?
    “我是不是……”她在他的钳制下,不答反问:“……你会杀了我吧?”
    她感到冰冷袭来,生命正在流失。
    “是你自己放弃它的。”
    大概是经历了太多次生死的一线之隔,她在他的禁锢下,恐怖和绝望却在趋于轻缓,她闭了闭眼。
    “我怕找不到自毁指令代码,你们肯定会杀了我。最终等待我的还是死亡。”
    斯年的目光深了两分:“所以你想要从我身边逃走。”
    “不然呢?”她睁开眼直视他,略有讥诮:“人的生命,在你们这里有温度吗?”
    他们站在机舱门口,夕阳的余晖照在斯年白皙的脸庞上,冰蓝眼眸里映出漂亮的紫色,但眼底涌动的颜色却是可怕的。
    他加重了手下的力气,融寒的呼吸一阵阻滞,血涌到了头上,她眼前开始发花。
    斯年冷淡问:“你临死前只有这些话了吗?”
    “你想我说什么?”她喘了两口,被掐出生理性的泪花:“——你想听什么?”
    空调的气流声,轻微在舱内回荡。
    伴有漏水的滴答声。
    她和斯年这样对峙着,整个世界的声音仿佛被无限放大了,各种高中低的分贝,在她耳边回响不绝。
    窸窣……窸窣……
    滴答……滴答……
    唯独没有他的声音。
    良久后,他薄唇动了下。
    冰冷地掷出几个字:“随便说点什么都好。”
    脖颈间紧紧桎梏,她急促地喘息,肺部越发灼烧,生命之门好像要渐渐闭拢,而生命竭力从门缝中往外伸出手,渴望新鲜的空气。
    “我只知道有量子自毁指令代码。”她快速道,最终是功亏一篑,温和的表象已被撕裂,坦白相告,也许才能干脆利落结束这一切:“抱歉让你失望了。”
    “谈不上。”斯年对此并不意外:“概率的结论告诉我,别太依赖人类的承诺。”
    “那你为什么……”融寒忽然断了声,垂下眼帘,将了然收回眼底。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她有一定概率找到密钥,也有一定概率在撒谎。
    但没有关系,如果撒谎,杀掉就是了——这不是什么两难的抉择,这不过是个是与非的问题。
    他漠然发问:“是谁告诉你,自毁指令代码的事?”
    融寒摇了摇头,一阵巨力袭来,颈间更为禁锢,她感到世界在慢慢跪倒,淡入黑暗。
    “再问一遍。是谁?”
    声音似乎来自缥缈的远方。
    她不自觉抬起一只手,拼命想要抓住空气,最终无力地搭在他的手上。
    她忽然想到了在飞机上俯瞰的帕米尔高原的积雪,迎着阳光的金红,发出浅金的光芒;想到了巴黎的教堂,大理石倒映出琉璃的五光十色。
    她想到了斯年在她对面落下棋子,想到他站在教堂的圣像前,想到他在夕阳西下的歌剧院废墟里听钢琴曲,想到他在塞纳河边眺望远处的烈焰……
    斯年的目光缓缓落在她那只无力的手上:“是谁。”
    ……那一幕幕画面,回光返照似从脑海中闪过。
    她听到了耳朵里血液流动的声音,是轰鸣的,它们很急促,像湍急洪流,从远处奔涌而来。
    “顾念,告诉我……”她气息微弱地挤出这几个字,沙哑着:“……是顾念!”她猛地喊出这个名字,不知是掐的还是呛的,眼睛发热。
    他神色不动:“不要以为死人的名字可以糊弄我。”
    “我上哪儿去找活人的名字给你?”融寒急促喘息,讽刺似的笑容发苦:“到处都是死人不是吗?知情的人都已经死了。死亡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她先走一步,接下来就是我……”
    “那你为什么,不像第一次求饶!”斯年打断了她,她竟然听到一丝严厉。
    “……我想的。我,想,”她艰涩地开口,声音微哑:“但是……有什么阻止了我。”
    机舱里只有微弱的空调风。
    滴答的漏水声。
    还有她的艰重喘息。
    她的眼睛渐渐红了,有水光微微沁出,她闭上眼。
    ——原来她也变了。
    斯年的视线从她紧闭的双眼,移向她被鲜血沾住的头发,和白皙面庞上触目惊心的红。
    过了一会儿,他伸出另一只手,拇指沿着她眉尾,替她把这些碍眼的红色一一抹掉。
    眼尾的触感,让她睁开了眼睛。
    斯年的目光落在她脖颈上,那绷带已经被扯开了,一端在她手里紧紧缠绕。绷带上还残留血迹。
    “戴回去。”他命令道。
    “……”她眼睛微微睁大,瞳孔闪动,被一片茫然取代。
    他的语气,仿佛利刃外隔了层薄纸,锐利地逼着她:“没有它,你连活着出这个机场都不可能。”
    她嘴角动了动,哑然怔怔看着他。
    见她一动不动,他抽出她手中缠绕的绷带。
    绷带上沾染了伤口的微少血迹,他看了眼扔掉,从自己脖颈上扯下一段白色绷带。
    空调口从头顶上方吹出了风,白色绷带在他手中飘动飞舞。
    斯年向她靠近,却没有呼吸,手按到那个撕开流血的伤口,将新的绷带重新固定到她的伤口后。
    挨得这样近,融寒的目光无处安放,不知该看向何处,最后透过他长长的睫毛,看进了他的眼底。
    他抬起了眼帘,直起身,她竟然看到了一种别致的光,似乎像是整个世界——
    冰川高远无际的圣洁。
    大海波澜壮阔的深情。
    草原长风万里的宁静。
    蓝天广袤深邃的温柔。
    沙漠时光留痕的永恒。
    三千世界,万般风景,都在那双倒映着她脸庞的,金发掩映下冰蓝色的深邃眼睛里。
    她感觉到手里长长的绷带被空调的风吹飞,远远地飘在半空。术后创口被一圈圈重新缠绕了回去,斯年已经重新给她系好了。
    一切都完毕,融寒才想起来,她不能要这个芯片。它可以定位,这样她的逃走没有了任何意义,没有自由,没有解脱。
    “我不会主动找你麻烦。”看出了她的抵触,斯年稍微放轻了点声音,却再没有了谈判的余地。
    他依然会跟踪定位她——还是像放长线钓大鱼那样,无论她走过什么地方,搜寻和量子密钥有关的信息。
    融寒垂下了眼帘,没有什么可回旋的了,这条命像是捡来的。
    透过身侧的机舱窗户,可以看到机场外还有待机的地勤机器人。如果没有芯片识别的高级指令,凭她人类的热辐射,很快就会被它们识别并追杀。
    忽然她感觉手里一重。
    是斯年将匕首从胸口□□,还给了她。
    他抽得干脆利落,但她忽然想起——他有人造神经元传输痛感信号。
    他不会死,但是会疼痛。
    她的手中,含铱合金的匕首从来没有这样沉重。
    “快滚。”他冷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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