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溪早知道梁恪聪明过人,自己这点心思根本瞒不过他,但还是倔强地咬了咬唇:“我喜欢谁和不喜欢谁,都不需要向三皇子报备!当日三皇子八面威风,率领梁王部下攻陷我前楚皇城,和我割袍断情时,断的是何等的干脆利落!既然你我如今早已是尘归尘土归土两不相干,就请三皇子放手放得更彻底些,从此以后永不再见!
    梁恪闻言眸光继续黯淡:“姣姣,其实当日我也有苦……”
    “三皇子那位红颜知己如今尚且还不知道关在何处!”云溪猛地拔高声音,根本不想听梁恪解释——有些事,无论初衷为何,既然已经做了,就已经成了定局,再多说都是枉然。
    她打断了他道:“说起来,袁姑娘胆子也真够大,居然听信淑妃和元丕谗言,兵行险着行刺邺皇。三皇子若再不去救她,恐怕几个时辰后万一乐平王起事,恐怕要拿她祭奠先皇亡魂!”
    闻言梁恪眸光微闪,叹息道:“姣姣果然聪慧!不错,我此行本来的确是为了救她!”
    他自恃身经百战深谙谋略,却不料北邺皇宫宫人狡诈,明明被自己用剑指着性命危在旦夕,却还诓自己说袁姒被关押在水牢。
    然而谁又成想,这一番误打误撞,却让他碰巧救了云溪……
    云溪见梁恪说了一半忽然不说,以为他被自己说动。
    熟料梁恪沉默片刻,忽然话锋一转,声音低沉道:“可那时,我不知道姣姣你也被关了进来!”
    云溪微微愣怔。
    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宫卫踏步的声音,梁恪拉着云溪隐藏在树木阴影里,眸光微闪:“姣姣,就算你是为了他,让我送你去南书房,好不好?”
    云溪垂下头,暗咐自己不认识路,让梁恪带路或许能事半功倍,犹豫再三,终于点了点头:“那日在月老庙,王爷他放过你一次。这次,权当是你回报他的!”说完顿了顿,目光不自觉地移动别处,“袁姑娘有情有义,你回头莫忘了去救她!”
    黑暗中,梁恪貌似怨艾地叹息了一声:“就算是这个时候了,你还是在为他考虑!”
    云溪不想和他多说,仔细辨认清方向,摸黑往南奔去。梁恪紧随其后,护着她安全。两个人一路潜行,绕开按时巡查的宫卫,奔了两盏多茶的功夫,方才看见南书房,只见有两个值夜的宫卫在门口打着哈欠巡逻。
    梁恪乔装成侍卫,压着云溪走近,假意道:“泰平王妃不慎冲撞了淑妃娘娘,被罚至此处抄经!”
    自那日春耕大典过后,宫中人人皆知泰平王妃样貌丑陋,左脸有好大一片红色胎记。
    因此两名宫卫见到云溪深夜前来,虽然心中纳闷,但也不疑有他,顺顺当当放行不说,还特意叮嘱了句:“里面的人都睡了,王妃进去时务必要轻些!”
    云溪往里走了没有几步,突然听到身后传来砰砰两声闷响。
    她赶紧回头去看,却见梁恪不知如何已将两名狱卒放倒,正拖着尸体往树丛底下藏,不禁皱了皱眉。
    见云溪看他,梁恪面不改色道:“里面少说也有二三十妇人,若不撂倒他们,恐怕待会儿走起来不太方便。”
    云溪登时想起那一晚子婴带兵攻陷前楚皇城,她也曾见识过他的狠辣……
    思忖了一下,云溪对梁恪道:“现下正值四更天,里面的人都在睡觉,又都是女子,你贸然进去不太方便!”
    闻言梁恪脚步略微迟疑,顿了一下,淡淡地道了声:“好,那我在外面等着。”便应声走了出去。
    云溪长舒了一口气,暗咐这些朝廷大员的夫人们大多不懂朝政,若和她们说道理,恐怕鸡同鸭讲说不到一起去,便存心不和她们吐露实情。走进屋叫醒众人,只诓道:“宫里来了刺客,现下不安稳得很。诸位若想活命,请随我躲一躲!”
    这些女眷们大概多多少少也知道宫中不太平,她们被强留在宫里,本就人心惶惶,此时骤然听云溪这样说,一时间全都惊慌失色,一个个紧紧跟着云溪,只须臾功夫,便一齐消失在夜色当中……
    却说元丕到了太华殿,杜相立即密报:“我刚接到消息,大皇子不在府内!”
    元丕登时狭眸微眯:“不在府内?消息是否属实?”
    杜相思忖了一下,揣测道:“有可能!从早上皇上遇刺消息传出去后,该来的不该来的都请求入宫侍疾,只有他没来。按理说,他不应该这么安静!”
    “是吗?”元丕攥紧手中翡翠杯,沉声问,“他不在府里,还能去哪儿?”
    杜相惭愧道:“我派出去盯梢的人中午前和武卫军发生了冲突,大概也就那会儿大皇子溜出去了,咱们的人没盯上梢。”
    然后犹豫了一下,补充道:“他只要不是去向朱提王借兵,去哪里都不打紧!”
    “朱提王?”元丕眸光微闪。
    杜相只得老实交代:“朱提王带兵驻扎在皇城北五十里地的黑崖关,玄武山埋伏的那些精锐,对付武卫军尚还可以说的过去,但若是朱提王也来搅局,恐怕应付起来会有些麻烦!”
    淑妃这时方才听出些不对:“相爷不是说十拿九稳吗?怎么现在又横生出了这许多变数?”
    杜相看了看她道:“你我如今是系在一条船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淑妃娘娘还请稍安勿躁!”
    淑妃恨恨地道:“本宫为了丕儿能当上太子,忍了这许多年。可陛下他从头至尾都没想过立丕儿为太子,甚至连奏折都没让丕儿阅过一次,全都让元焘代劳,真是欺人太甚!”
    “母妃!”元丕听了却眸光微黯,“别说了!”
    淑妃不甘心地又补了一句:“若此番不能成事,本宫就算是死,也不能安心!”
    杜相亦冷笑道,“那我妹妹又有什么过错?她那么单纯善良的一个人,只因为先皇属意立她生的儿子为太子,她就要被白绫赐死?”
    闻言,淑妃别有深意地看了杜相一眼:“相爷与先皇后兄妹感情至深,难道真的没想过扶持元焘登基?”
    杜相拂袖一甩,忿忿道:“不要和我提那个灾星!若不是他,我妹妹又怎么可能会被赐死?”
    然后斜睨了淑妃一眼:“我把唯一的女儿都嫁给你们了,难道还不够说明诚意?”
    “也是!”淑妃凤眸微眯,满意地勾了勾唇,“等丕儿登基,你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国舅!”
    他二人正兀自说着,元丕忽然猛地摔碎手中琉璃杯,赤红着双眼道:“说来说去,相爷蓄养的那一万多人马几时才能到?万一元焘他说服了朱提王来与我们为难,相爷又有何应对之计?”
    金蝉
    黎明前,深沉的夜色将天空笼罩,云溪和二十多个女眷躲在假山中,隐约听见宫卫已经开始到处搜查。
    一个中年矮胖妇人昨夜赶路太急本就有些情绪,此刻听见动静,忍不住向外探头,抱怨道:“咱们躲在这里没有吃没有喝,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出去?”
    云溪思忖了一下:“各位也都听见了,刺客还在宫中!”然后斜睨那中年矮胖妇人,眸光微闪道,“夫人若是捱不住了,只管出去求救便好。但若是夫人运气不佳,正好被那刺客遇上,万一有个闪失,可别埋怨咱们没护着你。”
    登时,那中年矮胖妇人往后缩了缩身子,接连摆手道:“不了!妾身以为这里就很好!”
    云溪暗咐淑妃和元丕扣留这些女眷们为质,无非是想胁迫她们的丈夫在朝堂上就范,她们眼下人数众多,又都是女流之辈,躲在假山中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脑中灵光一动,示意梁恪走到僻静处,和他密议:“你能不能找一些宫女衣裳来?”
    梁恪先是一怔,几乎立即明白了她的想法,看了一眼人数众多的女眷们,迟疑道:“我若走开,待会儿有宫卫过来搜查怎么办?”
    云溪咬了咬唇:“最差不过是再被他们抓回去一次!眼下那母子俩还指着这些朝臣们为他们说话,不会拿她们怎么样!”
    梁恪声音顿时有些干涩:“姣姣,你明知道我根本不关心其他人,我说的是你怎么办?!”
    云溪沉默了片刻,缓缓道:“他们如今最忌惮的便是我的夫君,更不会拿我怎么样!”
    梁恪听见“夫君”两字,身形微微动了动,看着云溪,仍有些怀疑:“可先前他们为何把你关在水牢?”那阴冷潮湿的环境,他都觉得寒意渗人,也不知云溪是怎么熬过那几个时辰的!
    云溪避开他探寻的眼神,眼睛看向别处:“昔日我与杜氏有些过节,此番她动用私刑,其他人并不知晓!”
    梁恪还想说些什么,云溪却把脸一沉:“你若不愿意,我自己去!”
    梁恪赶紧拦住她:“我去!”
    云溪想了想,对梁恪道了声:“谢谢你,子婴!”
    梁恪恍惚了一下,又惊又喜,拾起云溪一只玉手。
    云溪咬了咬唇,侧身挡住女眷们的窥视的目光,使劲抽回手,目光从湿滑的地面上扫过,有些歉疚地吩咐了句:“一路小心!”
    看着梁恪几个跳跃闪出假山的背影,云溪低低地自语:“对不起,子婴!我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利用你!权当是,把你我之间的恩怨就此了结!”
    回过头来,几个窃窃私语的女眷径自走了过来,试探着问她:“自昨日皇上遇刺,妾身们被召紧急进宫中抄经祈福,总觉得心中惴惴不安。王妃消息灵通,能否和咱们讲讲如今宫里面的情况?”
    云溪略一思忖:“不知各位想听真话,还是想听假话?”
    此言一出,二十多个朝廷命妇们面面相觑,一时都有些茫然。
    只有那两三个鼓足勇气问云溪的,相互传递着眼色,似乎捕捉到了什么关键,眼神闪烁道:“自然是要听真话!”
    云溪察言观色,叹了口气,问先前那中年矮胖妇人:“请问令老爷姓甚名谁,在朝中任何官职?”
    那夫人犹豫了一下,道:“妾身孟崔氏,夫君是礼部尚书崔久玲,为朝廷正二品大员。”
    云溪又指了指旁边稍瘦的一个问:“您呢?”
    那人答道:“妾身王李氏,是吏部尚书李灏的内人。我家老爷他也是正二品。”
    云溪又一连问了好几个,都是正三品以上朝廷大员的家眷。
    她目光一一扫过她们:“诸位的丈夫都是手握一方实权的朝廷大员,且都是和泰平王交好、支持立王爷在太子的朝臣们。难道诸位就没有留意,你们当中,并没有和乐平王交好的命妇们?”
    此言一出,众女眷们又惊又诧,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都有些惊慌失色:“听王妃的言下之意是……”
    “你们所猜不错!”云溪一字一顿道,“皇上遇刺,乐平王伺机夺位,所以诓各位入宫为质,试图逼各位的丈夫就范,扶他登基!”
    一时间,女眷们全都沉默了。
    过了好半天,才有个声音低低地问:“是不是咱们昨夜如果不逃出来,此刻就被绑着去威胁老爷了?”
    云溪抬眼看向她:“或许你们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安心地在南书房里抄经祈福,但你们的家人必定会因为你们被乐平王威胁!”
    还有个声音嘤嘤嘤道:“可我家老爷本来就想扶小妾为正,这种时候,他又怎么可能会管我死活?”
    又有个声音也拉着哭腔道:“我家老爷刚正不阿,肯定不会因为我改变任何主意的。”
    云溪听见她们七嘴八舌地胡乱猜测起来,秀眉微蹙:“我若是你们,此刻只会想办法逃出去,而不是在这里哭哭啼啼!”
    闻言,女眷们抽泣声渐停。
    吏部尚书李灏的夫人王李氏犹豫了一下道:“御膳房运泔水的赵五是妾身娘家的远方亲戚,御膳房每天晚上都有泔水运出宫去,咱们如果能找到他,或许能躲在泔水桶中混出去。”
    云溪登时眸光一亮:“此计甚好!”
    众人正思忖如何躲藏出宫的功夫,假山附近两个宫卫的对话声遥遥传入假山内,云溪听得清楚。
    “你说说也真是奇了怪了,一大群娘们能跑去哪里?”
    “这谁知道?!说不准皇宫里有密道,她们从密道逃了也不一定!”
    “我在这宫里十几年了,怎么就没听说过有密道?”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祖上以前是百工,据说当年太.祖皇帝修建皇宫时,曾留下一条密道以备不时之需。”
    “哈,你这样一说,我想起来了,我家也有密道,哈哈,我亲手挖的,通向村那头的寡妇家!”
    “唉,你这人,我说真的呢,你怎么不信?!”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假山跟前,其中一个对另一个说:“你先走,我去解个手!”
    另一个骂了句:“别太久!我在前面等你,这两天查的严,你可别连累我一起挨骂!”
    众女面面相觑。
    须臾,只听哗啦啦哗啦啦一阵水声,想来是那宫卫对着假山撒尿。
    女眷们纷纷蹙眉捂鼻往后退去,表情难堪之极。
    也不知谁不小心踩到了旁人,有一人“哎哊”低叫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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