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约莫四十岁,头发乌黑,脸上常带笑意,胖胖的像个弥勒佛。
    钟意认得他。
    薛廉,之前一直他与父亲保持着良好的供货关系,之前父亲公司约三分一的订单都是提供给他的。
    当初也是因为他的突然毁约,父亲公司才会积压了大批订制货物,间接导致了资金链的断裂。
    钟意怎么可能不怨他。
    她漠然地站在梅蕴和身旁,也没有像以前一样,亲切地叫他“薛叔叔”。
    梅蕴和转脸看看她,握紧了她的手。
    薛廉依旧笑呵呵的,仿佛当初毁约的人不是他:“半年没见,小意越长越漂亮了。”
    “谢谢。”
    她态度疏离,但这显然没有干扰到薛廉,他笑着和梅蕴和攀谈:“我也算是看着小意长大的,她从小就乖巧听话,招人疼;如今要嫁给你,也算是一桩完美的婚事了。梅先生,你以后可要好好待我们家小意啊。”
    ——到了有需要的时候,就成了他们家的;当初毁约的时候,下着暴雨,她随父亲去拜访他,结果连门也没进去。
    那时候父亲脸上的黯然,钟意记得一清二楚。
    大概因为钟意态度冷淡,梅蕴和也只和他寒暄几句。
    上车后,梅蕴和漫不经心地问她:“怎么,不喜欢这个人?”
    钟意如竹筒倒豆子一般,把过往的事情全抖露了出来。
    末了,她愤愤地说:“这样只会落井下石的人,实在太可恨了。”
    梅蕴和闻言,笑着拍拍她脑袋:“商人逐利,本来就不重情义。”
    “那你呢?”
    “我?”梅蕴和哑然失笑,“我看重你。”
    好好的一个话题,被这么突然的一句话,又给带进了沟里。
    钟意坐在副驾驶座上,眼观鼻鼻观心:“梅先生,我们该走了。”
    总体上来讲,这场为期四天的旅行还是很愉快的。
    那个晚上,梅蕴和的失控似乎只是个意外;两个人彼此都不再提起那件事情,都在刻意回避。
    尽管钟意还是会忍不住想起,那天看到的东西——狰狞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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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当云凝月风尘仆仆回来,无意间提起“憋了很长时间的男人很可怕”,钟意咬着吸管,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云凝月笑嘻嘻地伸手掐她的脸:“怎么?成功把梅蕴和给睡了?”
    钟意呛住了,咳了好几声:“没有没有。”
    云凝月狐疑地盯着她:“真没有?”
    “我骗你干嘛?”钟意红着脸,捶了她一拳,“你来找我就为了说这个啊?”
    “不是,”云凝月笑了,“我签了一个旅行综艺节目,马上就该走了,估计暂时是赶不上你的婚礼。”
    说到这里,她自嘲地笑了笑:“还说好闺蜜么,现在恐怕都没法给你做伴娘了。”
    “你事业要紧,”钟意握住她的手,认真地说,“不过一个仪式而已,但你的前程更重要。”
    她知道云凝月的不容易,一步步走到如今,已经很艰难了。这是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钟意衷心为云凝月感到高兴,又怎么自私地要求她陪着自己呢?
    经过这么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宫繁也总算是放下了心,暂时也把宋文典的事情抛在了脑后。
    她有意拉近母女间的关系,但突然发现,钟意已经不再像以前一样,那么的依赖她了。
    这让宫繁既欣慰,又心酸。
    钟意终于有了自己的想法,可惜这想法还是与她意愿相悖的。
    梅蕴和休息了这几天,回来后有不少事务等待他核实处理。几乎连着一周,钟意都没有见到他。
    倒是徐还,被扔到外市历练了几个月,再回来的时候,轻狂的样子没了。人晒黑了,眉宇间也多了丝稳重。
    钟意拿了盘瓜子给他吃:“哎,你爸爸让你去公司锻炼,还真把你给练出来了。”
    “屁咧,”徐还吧嗒吧嗒磕着瓜子,“我爹听了你家老东西的话,硬是揪着我去轮工作岗——还美名说从基层干起。老东西怎么不去从基层开始干?这瓜子味不好,有点太腻歪了,小闹钟,你下次记得去买炒货刘家的,他家的瓜子好。”
    嘴上这么说着,徐还的手还是很诚实地伸进盘子里,想摸一把继续磕。
    谁知道拉了个空,钟意蹭地一下站起来,把瓜子盘端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不喜欢吃就别吃了。吃着我的东西,还一口一个‘老东西’,老徐,你脑袋该不会在养鱼吧?”
    “呦呵,”徐还瞧着钟意,拍拍手站起来,新奇地看着她,“小闹钟,几个月不见,脾气见长啊。怎么还没嫁过去呢,就开始护短了?你还真当那姓梅的是个好东西啊?你知不知道——”
    “徐还。”
    轻飘飘的两个字,听在徐还耳朵里,却有着千斤的重量;他僵硬地扭过头,一眼就瞧见了逆着光而站的梅蕴和。
    梅蕴和穿了件黑色的外套,从头到脚,丝毫不乱,干净熨帖的让终极强迫症都感觉到舒舒服服。
    徐还不是强迫症,但他一看到梅蕴和就难受。
    尤其是现在,说他坏话说到一半的时候。
    但徐还是谁?陆林市出名的威武不能屈。
    在梅蕴和的注视下,徐还张了张口,终于找到了个合适的称呼:“梅先生。”
    梅蕴和长腿一迈,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
    徐还下意识地伸手按住桌子。
    他敢肯定,自己刚刚说的话,这家伙肯定都听的明明白白;这就是一个千年的老狐狸,净搁这儿揣着明白装糊涂。
    梅蕴和微笑:“小还工作了几个月,整个人看起来都不一样了。”
    他不提这事还好,一提,徐还就脸色发青。
    他原本以为不过是老爹吓唬他的,谁知道竟然是真的。徐还真的踏踏实实、任劳任怨干了几个月,活生生掉了五斤肉。
    徐还心里窝着气啊,可是又撒不出来。他皮笑肉不笑:“别以为你使小计谋,别人就看不出来了。梅先生,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他顾忌钟意,说的隐晦,意在提醒梅蕴和——你做的那些下三滥的事情,他都门儿清呢。
    而梅蕴和表情未变,侧侧脸,看向了钟意。
    钟意穿着湛蓝色的裙子,手里抱着瓜子盘,长发垂了下来,紧张地看着他们二人。
    似乎在担心他们会打起来。
    梅蕴和收回目光,拍拍徐还的肩膀,抚平了他衣领上的褶皱,状若不经意的揭开话题:“年后很闲吗?不用去公司吗?”
    就这么一句话,就击溃了徐还。
    他眼神复杂地看了看梅蕴和,又瞧瞧钟意。在命和友谊之间,他果断选择了前者。
    徐还从善如流:“小闹钟啊我突然想起来家里还有点事就不在你这里吃饭啦……”
    钟意瞧着他狼狈而走的身影,疑惑不已——梅蕴和不就提了一下工作么?至于吓成这个样子吗?
    把手里的瓜子盘放在桌子上,钟意仰脸看向梅蕴和:“怎么突然过来了?今天不用工作吗?”
    “想来看看你,就过来了。”
    梅蕴和坐在沙发上,钟意想给他拿些甜点吃,正欲迈步,被他轻轻一拉,带入了怀中。
    钟意没有挣扎,她一双圆溜溜、湿漉漉的眼睛看着梅蕴和,一只手搭在他胳膊上。
    梅蕴和捉起她那只手,拉到唇边啄了一下,含笑问她:“今天有没有空闲?”
    “做什么?”
    “领证。”
    钟意呆了呆:“结婚证?”
    怎么这么猝不及防?
    “嗯,”梅蕴和似乎在想其他的事情,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继而慢慢地说,“先让国家承认了比较好,免的还有其他人打歪主意。”
    钟意说:“徐还只是——”
    梅蕴和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他还在微笑,但已经失去了往日那种温和的意味:“现在不要提他。”
    钟意噤声。
    她隐约察觉到,面前这个别别扭扭的人,像是吃醋了。
    还是一个人独自吃闷醋的那种。
    钟意突然就起了逗逗他的念头。
    她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脸颊:“好大的酸味哦。”
    梅蕴和一言不发。
    然而这沉默被她当做了纵容,钟意直接下了两只手,去捏他的脸颊:“梅先生原来——啊!”
    她一不留神,就被梅蕴和压住肩膀,落在了沙发上。
    梅蕴和沉沉地瞧着她,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别乱动。”
    钟意吓得举手做投降状,用行动表示自己不会乱动。
    梅蕴和看着她的脸,最终也只是抱住了她,把脸埋在她脖颈里,再没有别的举动。
    两人皆没有说话,房间里静悄悄的,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过了约莫两分钟,梅蕴和才放开了她。
    “你知道户口本放在哪里吗?”梅蕴和用那种诱骗小孩子的语调来哄骗她,“领个证很快的,用不了一小时。”
    钟意说:“我不知道。”
    梅蕴和无奈而纵容地笑:“行吧,我去问问你父亲。”
    看他作势要拿手机,钟意慌了,飞快地按住他的手,小小抗议:“非得今天领吗?这有点突然呀。”
    “不突然,”梅蕴和循循善诱,“我们订婚已经两个月;况且,用不了几天,我们也该举办婚礼了。这领证的事情,也可以提上台面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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