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对方过于华贵雍容,以至于纪鸢不过在上马车之时匆匆掠过一眼,便立马不由自主的垂下了眼去, 压根不敢多瞧,只觉皇室尊容,不可直视。
    然而就那么匆匆一眼,足以令纪鸢心生诧异, 只觉得眼下之人的高贵仪容莫名有些眼熟。
    纪鸢这几年来,所见之人不多, 不过略微思索, 脑海中便立即浮现出一张极为相似的容颜。
    顿时心下惊诧。
    一个是男子, 一个是女子, 然而两张截然不同的装扮,脸却恰到好处的在纪鸢的脑海中融合成为了一张。
    那日,在前去灵隐寺途中,遇到那名替天行道的贵气九公子。
    眼下,这名这名高高在上,尊贵到令人无法直视的九重天上的贵人。
    九公子?九公主?是闻名遐迩的九公主殿下吗?那个霍元昭近来最为崇拜之人?
    若非二人乃是一母同胞的龙凤胎,那么,纪鸢几乎可以断定,这二人应该就是同一个人呢。
    主要是,纪鸢对那位九公子印象太过深刻了,几乎可以算作是她这几年以来,出府遇到的第一人。
    只是颇有几分狐疑,九公子嚣张顽劣,而眼前这名贵女,言行做派却与那日在街上瞧见的相去甚远。
    ***
    却说此人正乃是当朝大俞的九公主无疑。
    原来这日圣上微服私访,想要体察民情,亲自感受一下端午的热闹气氛,便在霍家大公子霍元擎的护卫下,一路走访整个京城,九公主一路作陪。
    待行至京郊外的九重山时,圣上稍作停留,想要在山上留宿一夜,霍元擎在九公子的提议下,奉命护送九公主回宫,顺道亲自回京调遣御林军前来护卫。
    却未料,回宫途中,遇到了纪鸢这么一个小小的变故。
    ***
    一上马车后,纪鸢只缓缓地朝九公主福了福身子,对方身份她也只是猜测,并未能十足确定,是以,待行完礼后,便缓缓地在马车一角落旁坐下,低眉赦目,未曾发出一丝声响,以免唐突打搅到对方。
    纪鸢坐下后,九公主只缓缓抬眸,将纪鸢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遭,见她生得明目皓齿、花容月貌,九公主双眼微微眯起了,好半晌,只轻启红唇,淡淡质问道:“你乃何人?”
    纪鸢只觉一道凌厉的目光投射到她的脸上,察觉到对方的眼神语气略有几分不善,纪鸢心下一惊,面上却一脸淡然,恭恭敬敬的回着:“小女子乃是二房尹氏娘家姨侄女,早年家道中落,便一直寄居霍府。”
    纪鸢如实回答,话语简单利落。
    对方闻言,面上无一丝波动,似乎除了对方绝佳的容颜,余下任何,于她而言,似乎皆不足一提。
    少顷,只见那九公主又缓缓将目光落在了纪鸢脸上,盯着她一字一句质问道:“你方才唤霍家大公子唤作什么?”
    纪鸢一愣,想起这九公主才是人家嫡亲的表妹,顿了顿,只立即改口道:“大…大公子。”
    九公子闻言,这才淡淡收回了视线,便再也不曾将她放在眼里了。
    而纪鸢鼻尖却隐隐有些冒汗了。
    ***
    一路无话。
    ***
    却说马车行至城北,纪鸢中途下马车,由大公子跟前贴身护卫殷护卫护送回霍家,而大公子则护送九公主殿下回宫了。
    一路上,殷护卫面无表情,宛若他家主子再生,直接将她送至霍家西门,便自行打马而去。
    回到霍家,回到她的竹奚小筑,纪鸢只觉得整个身子绵软无力,只觉得端午这一日竟比往日十日还要来得漫长,一回屋子,抱夏、春桃二人便一脸兴奋的围了上来,围着纪鸢一脸兴匆匆的叽叽喳喳瞎激动个不停。
    纪鸢连眼皮都睁不开了,只觉得身子累,心更累。
    嘴上还在一脸有气无力的应着几个丫头的话,脸却往那软榻上的大抱枕上一靠,瞬间便失去了意识。
    约莫眯了小半个时辰,便又被菱儿给唤醒了,原是鸿哥儿回了,该用晚膳了。
    纪鸢只强自打起了精神,先是派人给那洗垣院里去了声信,她已然平安回府,以免姨娘担心,中途陪着鸿哥儿一道吃了晚膳,后又到嬷嬷屋子陪着说了会子话,嬷嬷见她精神不济,便早早打发她回屋了。
    一回来,菱儿那个有眼力见的,早已将热水备好,只等着她沐浴洗漱就寝了。
    ***
    脱下鞋袜的那一刻,这才惊觉脚疼,低头一瞧,便发现原来左脚两个白嫩小脚趾上被生生磨出了两个亮晶晶的大水泡,她的脚丫子生得白嫩细腻,只觉得这两个大水泡与之格外不搭。
    菱儿见状惊呼了一声:“呀。”
    抱夏抱着纪鸢的一身中衣走了进来,听到菱儿大惊小怪,立马上前,瞧见纪鸢脚上被磨出了泡不说,脚后跟还生生蹭出了一块皮。
    抱夏瞧得心惊,立马将手中的衣裳王屏风上一搭,对着菱儿急急道:“还搁这瞧啥瞧,姑娘的脚都磨成啥样了,还不快起寻根绣花针来,将水泡给挑破了,好上药…”
    纪鸢一听到要将这两个水泡给挑破了,顿时眉头轻蹙,光听着都觉得疼,顿时精神振了振,拉着正要起身的菱儿一把,笑道:“别去了,你们瞧,这两个泡泡多可爱,挑破了多可惜,就这么着罢…”
    抱夏顿时有些无语道:“姑娘怕疼便直说,犯不着寻些这些不着调的借口…”顿了顿,只一脸苦口婆心道:“挑破了上药好得快些,不然,届时水泡结痂了,唯恐留疤便不好看了…”
    纪鸢只挑眉道:“你家姑娘哪是个会怕疼的,我说的都是真的,真的挺可爱的的,不信,你问问菱儿?”
    菱儿瞧了瞧抱夏,又瞧了瞧纪鸢,呜呜,又到了该选择阵地的时候了。
    ***
    却说脱了鞋袜,褪了衣裳,瘫到了不冷不烫的浴桶里,疲惫了一整日的身子在这一刻总算是彻底放松了,纪鸢只舒服得轻叹出了声儿来。
    菱儿见主子如此松快,又挽了两把衣袖,立在纪鸢身后替她揉起了肩儿来,顿时,纪鸢嘴里舒服得发出了哼哼唧唧的声儿来。
    菱儿立在纪鸢身后,见主子舒坦了,忆起白日里所发生的事儿,只忽而一脸忧心忡忡的说着:“姑娘,今儿个二…二公子约您…约您后日会面,姑娘您去是不去啊?”
    纪鸢原是闭目养神的,闻言,只缓缓睁开了眼,忆起白日里的事儿,纪鸢蹙了蹙眉,只有些反感道:“去作甚?甭搭理。”
    菱儿纠结道:“可是…可是二公子捡了您的帕子啊,他现如今是不晓得您的身份,若是晓得了,那帕子终归是您的贴身之物,万一日后若是…终归是有些不大好罢。”
    纪鸢闻言想也没想,便道:“那便将现如今手上所有的帕子都给绞了吧。”
    显然,心中早已做了思量的。
    她所有帕子的右下角都绣了一只小小的鸳鸯,往日里不常外出走动,除了屋子里几人,便也唯有尹氏、霍元昭几人留意过,大不了,便将所有的证物都毁尸灭迹了,来他个死无对证。
    霍家二公子是谁?
    嗯,她好似从未瞧见过。
    ***
    那些帕子可都是纪鸢一针一线给亲手缝上去的,菱儿闻言只有些心疼,不过,大抵也只能如此了。
    真没想到竟会如此这般,偏偏就撞见了二公子,二公子那行径做派,便是连菱儿闻言都有些避之不及,更甭提她们家姑娘了。
    可是…
    菱儿见自家姑娘又放松了,怕是又闭眼了,可她肚子里还有满肚子话呢,顿了顿,犹豫了良久,终究还是忍不住再次询问道,“姑娘,您说,今儿个姓杜的那无赖,幸好咱们遇到了大公子,不然,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只是,只是那事儿恰好被大公子撞了个满眼,您…您说,那大公子他…他应该不会往外说罢?”
    菱儿似乎对那霍家大公子心生畏惧,光是提起他的名讳,都止不住支支吾吾的。
    这会儿她是对他又感激,又…忌惮,竟是百般矛盾。
    这女儿家的名节事关重大,若是被人晓得纪鸢曾被杜家那个无赖调戏过,便是并未得手,到底有些不好看,这个世道便是如此,有很多时候,很多事情,大家不去责罚施害者,反而对受害者…投去异样的目光。
    却说,纪鸢原本快要睡着了,听到大公子的名讳只觉得身子一颤,片刻便又给惊醒了。
    唔。
    只见纪鸢蠕动了下嘴唇,似乎想要说些什么,然而脑海中浮现着那张冷若冰霜的脸,纪鸢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她只知道,果然不该乱跑的,不过就是跑到了一片林子里,险些被人恐吓吓去了半条命,不过就是出了一趟府,险些被人给调戏生生掳了去。
    她是不是应该永远乖乖待在这这个四方小院,哪儿也别去?
    第48章
    果然, 至此, 纪鸢便又再也未曾出过门了。
    每日只老老实实的待在她的竹奚小筑里, 倘若屋子里多了一尊菩萨, 便与那青灯古佛的庙里生活无异了,区别仅仅在于, 在庙里吃不了荤腥吃食, 在这里倒是随便吃吃喝喝。
    说无聊,倒也并不无聊, 毕竟这么多年, 差不多也已经习惯了。
    倒是一月后的王婉君生辰,纪鸢破例去了一回,只不过王家初来乍到,在京城尚且并未站稳脚跟, 且王家真正得势的乃是王家大房, 二房不过是沾亲带故跟着过来投奔的罢了。
    是以,这日王婉君生辰宴上, 除了纪鸢, 及王家几位堂姐妹, 便再无旁人了。
    纪鸢能来,王婉君高兴地直蹦跶, 都十二岁的大姑娘了, 竟还跟个小孩子似的。
    王婉君一脸兴冲冲的领着纪鸢观赏了她的闺房, 又领着她逛王家新修缮好的园子。
    王家那府邸自然不能够跟霍家的财大气粗相提并论, 府邸里的装饰式样, 皆是按照山东老家的风俗习俗装点而成的,纪鸢每每瞧了都有些挪不动脚了。
    只觉得这一处院子的风景跟纪家院落里的颇为相似,那一处用老梨花木打造而成的软榻是出自祁东县上老李记家的手艺,小尹氏屋子里当初也摆放了一张一模一样的,连靠背上雕花的纹理都好似如出一辙。
    虽然心里头有些伤感,到底是高兴居多的。
    十二岁的王婉君这日化身小大人,亲自招待纪鸢,顿时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只见她将纪鸢招待得通体舒畅,王婉君事后坦言道,原来王婉君母亲现如今正试着教导她掌家了,这待客之道便是掌家中顶顶要紧的一门学问。
    纪鸢闻言后,心下忽而一窒。
    ***
    大抵在有些家世的府上,女子到了十二三岁,便会慢慢学着掌家了,毕竟女子十五及笄,便可准备为嫁人做打算了,他日嫁到婆家,家常琐事不断,倘若既不能为婆婆分担,又不能为夫君打点好后宅琐事儿,那便是愚妇一名,在那深宅后院之中,怕是要吃尽苦头的。
    想当年霍家霍大姑娘,年方十三时,便早已行事稳妥,遇事不急不躁,当年在霍元昭的昭晖院所发生的那一幕,至今,那霍元嫆的行事作派,便是到了现如今,纪鸢仍能记忆犹新。
    端午那日一见,果然那霍元嫆嫁人后的日子是过的风生水起,婆婆疼夫君爱的,较之当年在霍家当闺女的时候,越发光彩照人了。
    可反观霍家底下这几个庶出的,无论是霍元昭还是霍元芷,旁的不说,至少在行事作派上,较之当年的大姑娘,真真是差远了。
    前有当家的主妇亲自教导,后几个到底皆是姨娘养大的,这之间的差距现如今瞧着还小,怕是越往后,差距便会愈发大了起来。
    不过,说到底,都是有人教的。
    反观纪鸢自个。
    好在还有姨母跟嬷嬷在。
    她起先甚至还是一个居无定所之人,现如今能够走到这一步,纪鸢心中唯有感激跟庆幸。
    或许越长大,便越发觉,人与人之间是压根就没有可比性的,或许随着年龄的渐长,现在、以后、未来,会出现越来越多的烦恼,不过,拥有一颗知足的心,想来当能长乐也。
    ***
    却说日子进入夏季后,便有些燥热难熬了起来。
    每每到了盛夏,便是纪鸢最为发愁的日子,天气燥热不说,蚊虫还特别多,纪鸢的肌肤细腻,若是不甚被那蚊虫咬了去,便会红肿了一大片,要过好些日子才能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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