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守在软榻前, 片刻未离。
    这会儿, 整个竹奚小筑所有人都来了。
    便是连徐嬷嬷也来了。
    洗垣院尹氏亲自前来探望了, 又派了潋秋留下来照看,再加上,老夫人留下的人, 此时,整个屋子里都围满了人伺候着。
    霍元昭也一直守在屋子里,这会儿倒是安安静静的,难得没有起个什么岔子。
    抱夏、菱儿时不时拿着帕子给纪鸢擦身子降温, 又拿了巾子沾了水给她润唇, 抱夏见菱儿面色通红, 伸手往她额头上探了一下,顿时一惊道:“好烫。”顿了顿,连连夺走了她手中的巾子道:“你今儿个也在湖里泡了那么久,都说了让你去歇着,你就不听,屋子里有这么多人守着,难不成还差你一个,姑娘都病成这幅样子了,你若再有事,可不将大家伙儿给急死了么?听话,快去歇着!”
    说到最后,语气都硬气了起来。
    菱儿只道着:“我身子糙,打小大冬日里都在外头干活,经得住冻,不过就在水里泡了那么一会儿,不碍事儿,哪里像姑娘,她前些日子病才刚好。”
    菱儿说着,便又垂了垂眼,只一脸愧疚道:“都怪我,没有看好姑娘,上回在外头是这样,这回又是这样,抱夏姐姐,你说,我怎么就这般没用,今儿姑娘哪里是救那凝香,姑娘本身分明对那凝香起了疑,若非见我差点儿被那凝香拽下了湖,姑娘怎会中了她的计,受这般累?”
    菱儿说着说着便又红了眼,姑娘全是为了救她,才差点儿丧命。
    想到落水的那一幕,菱儿便是这会儿心都还是颤的。
    抱夏叹了一声道:“也不能全怪你,对方若是成心算计,便是姑娘提防又有何用,这后院深深,姑娘不过孤身一人,又如何斗得过人家。”
    ***
    况且,整个府上,怕是唯有她们认为,她们姑娘是着了旁人的道吧?
    便是事实摆在了眼前,稍稍思索一番,便可知其中原委,可是,谁又会认为,是那表姑娘害了她们家姑娘呢?
    一个是要即将嫁入霍家的未来女主人,一个是刚相看了亲事的孤女,她们二人已各自婚配,相安无事,素来无任何恩怨不说,且隐隐瞧着那表姑娘对她们姑娘客客气气,好似十分亲近,那表姑娘缘何要算计她们姑娘?实在是想不出任何缘由啊!
    整个府中上下,除了一些个知情人,怕是没有一人会作此想法,就连抱夏菱儿等人,若非日日跟在纪鸢身边,多多少少知晓其中一些缘故,不然,亦是不会觉得是那表姑娘要加害她们姑娘的,这或许也正是那甄芙儿肆无忌惮的原因吧。
    更何况,人心本就是长偏的,所有人定是会拥戴那霍家未来女主人的,她们姑娘无依无靠,何人会替她作想,或许在所有人眼中,她们姑娘指不定还是受益的一方呢?
    毕竟,这一摔,许是挣来了荣华富贵不是?
    大家便是有,有的怕也是嫉妒羡慕,哪里会觉得她们姑娘是受害的一方。
    这些,抱夏本想不到的,是看在方才徐嬷嬷表情一脸凝重,抱夏琢磨许久,才琢磨出来的门道。
    ***
    而此时。
    老夫人院子里。
    有婆子前来禀告:“禀老夫人,纪姑娘方才已经醒了,据说是发烧了,醒了片刻又昏睡了过去。眼下,那纪姑娘身边的人已经将纪姑娘送回了西边那小院。”
    老夫人闻言,沉吟了片刻,往下首某个方位瞅了一眼,方道:“这些日子且先让紫苏丫头过去照看着,屋子里一切吃穿用度只管紧着好的来。”
    末了,想到这么些年无人问津,那院子里指不定是个什么模样,堪堪可以想象得到,随即,又点了些珍贵药材、补品及冬日里所缺的一应吃穿用度的,让紫苏一道送了过去。
    紫苏是老夫人跟前的二等丫头,闻言,双眼微微一跳,不敢耽误,立即领命而去了。
    老夫人这才重新将目光往下方位瞧了去。
    原来那霍元擎此刻正神色淡淡的坐在交椅上。
    老夫人看着底下的孙儿,目光带着些许审视与打量,沉吟了一阵,忽而出声问着:“擎儿,此事,你打算如何处理?”
    霍元擎闻言,抬眼淡淡的看了老夫人一眼,微微抿着嘴,没有吱声。
    老夫人想了想,又挑眉问道:“实话跟祖母说,你可是…中意那丫头?”
    她这孙儿,性子寡淡,从小到大,身边无人敢靠近,便是成了亲,妻子体弱多病,眼看着快要到了而立之年,膝下无半个子嗣不说,便是这么些年,身边连个知心人也没有。
    说实话,老夫人瞧在眼里着实有些心疼。
    倘若果真有那中意之人,便是那九重天上的仙子,老夫人也势必要想着法子给他弄来的。
    可是事与愿违,这么些年,从来是不近女色,有时候老夫人还在想,倘若跟那老二匀匀便好了。
    眼下,好不容瞅见他跟名女子有些牵扯,老夫人自己是想要替他将人给收用的,却唯恐他不乐意。
    ***
    霍元擎脑海中浮现出那苍白的脸,伸手抚了抚大拇指上的玉扳指,还是没有吭声。
    老夫人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了,只咬牙道,瞥了霍元擎一眼道:“横竖祸是你自个惹上身的,满府人都瞧在了眼里,怎么着,惹了事儿,就想撂下担子不管不顾了么?那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人家个姑娘家家的,被你看也看了,摸也摸了,听说还给亲上了,那么多人都瞧见了,总不能不负责吧?”
    老夫人说完,斜眼瞅着他。
    霍元擎闻言,垂了垂眼,默了良久,这才出声道:“祖母想说什么,直说无妨。”
    老夫人闻言气得一时噎住,过了还半晌,狠狠瞪了他一眼,又叹了口气,道:“哎,听说那孩子都要定亲了,只差没递生辰八字正经下聘了,眼下你瞅瞅,你这办的叫啥事儿,虽说你是为了救人要紧,可女孩儿家的清誉终归是要紧的,现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儿,对方定是会有所顾虑,可这一切也怪不到那孩子头上,这么着吧,我跟尹氏已经商议过了,她现如今年纪到底还小,还尚为及笄,待来年及笄,明年三月或者五月时分,挑选个好日子,将人风风光光的抬进来吧,这桩事,你虽无理在先,到底是救了那孩子的命,她虽是孤儿,上头并无父母,到底也曾是出自书香世家,应当是个好孩子,也莫亏待了人家闺女,届时,在府上开设宴席,请了京城达官贵人,当做半个婚宴大办一场,热热闹闹、风风光光的给抬了进来,既给了她脸面,也好给咱们大房添上一桩喜事儿,你瞧着如何?”
    这个例子是一破在破,若非为了这霍元擎,这样的荒唐话,老夫人绝对说不出口。
    霍元擎闻言下意识的皱了皱眉,抬眼看向老夫人,道:“妾氏?”
    老夫人闻言心下一跳,脸色都变了,立马正襟危坐道:“擎儿,你莫不是想要…娶她不成?”
    顿了顿,只沉默了良久,忽而正色道:“你是霍家长子长孙,将来整个霍家都得投身在你身上,有些话,有些理,打从娘胎里便要懂得,压根无须祖母再来与你多言,你自个心中应当是有本册子的,擎儿,在其位,谋其职,你本是军营出生,应当比老婆子我更加理解这句话的深意,这一生,你既投身在了国公府,便注定了所作所为皆得顺势国公府的规矩而行,这一点,便是连老婆子我也得遵循,你将来想要娶谁,老婆子我其实是没有任何意见,但至少得是个门当户对的,眼下,这小丫头片子才几岁,怎能与你一道扛得住霍家的未来,更何况,现如今朝中局势不明,霍家如此惹眼,将来到底会遇到多少凶险谁也料不到,甭说你父亲,长公主,便是连当今圣上都绝不会准许你娶个随随便便的女子,你若是执意娶了她,在这霍家庭院深深,说不定,反倒是害了她,换位想想,你们平日军营里,选个初出茅庐的小伙子当将军,打头阵,到底是帮了他,还是害了他,可不是一样的理儿。”
    老夫人只强自压下心里头的震撼,当真是耐着性子,苦口婆心的说了好大一通。
    霍元擎闻言,微微眯着眼,其实事情到了这份上,根本不在他的计划中,事发突然,甚至连  他自己也没做好准备,往日若是遇到了这类事,通常皆是该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了,他根本不耐烦管束。
    只这一回——
    到底是他无故招惹上的。
    纳了,似乎不妥?
    娶了,似乎也不妥?
    老夫人所言,句句诛心,霍元擎指尖往桌面上敲了敲,沉吟了良久,只道:“待人醒了后,再说吧!”
    说罢,起身跟老夫人告辞了。
    霍元擎走后,老夫人心中百转千回。
    第111章
    却说待纪鸢退了烧, 彻底清醒过来, 已经是好几日后的事情了。
    她那会儿昏迷了,整个神志不清, 只知自个落水了, 后边所有事儿全都记不清了。
    醒来后,纪鸢仍旧一脸虚弱,她由人扶着起来,靠着软枕坐在床头, 只哑着声音问了一句:“那日, 我是如何上来的…”
    围在床沿的几个丫鬟,你看看我, 我瞧瞧你,只吱吱呜呜, 犹犹豫豫的不知该如何张嘴,纪鸢便也没再多问了,心中便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了。
    果然,当真还是没能逃过。
    纪鸢只垂了眼,一脸平静, 静到,仿似暴风雨来临前夕。
    打破这片平静的那人竟是尹氏。
    她醒后不久,尹氏便由人搀扶着,挺着个大肚子来了, 快六个月的身子, 已是显怀得厉害, 便是穿着厚厚的衣裳,也依然遮挡不住那尖尖挺挺的肚子。
    尹氏脸色瞧着不大好,本就到了胎动得最厉害的月份,肚子又沉,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又加上夜里要时常起夜,一直有些睡不好,又加上纪鸢出事后,尹氏生生熬了几个晚上,睁着眼到天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憔悴了。
    纪鸢见了,亦是生生吓了一大跳。
    尹氏只强自挤出了一抹淡笑,道:“无碍的,以前怀昭儿那会儿,亦是这样过来的。”
    说罢,只坐在纪鸢床榻上,细细看着纪鸢的眉眼,见纪鸢小脸瘦得都快要脱相了,同样是在这座府里,同样的相仿的年纪,昭儿面色红润,胖脸甚至都微微鼓了起来,可鸢儿这边呢,这两个月,都病了多少回了,多数日子都躺在了床榻上,生生蹉跎至此。
    尹氏鼻尖陡然一酸,只觉得自个没有照顾她们姐弟俩,有些愧对故去的妹妹。
    ***
    纪鸢见尹氏双眼泛红,顿时身子坐直了,只强自扯着笑,道:“姨母这是怎么了,瞧瞧鸢儿,这不都已经好了吗,姨母莫要伤心了,我打小身子骨结实,便是有个病痛什么的,好的忒快,不信,您看看,再要不了两日,便又能活蹦乱跳了…咳咳…”
    说着说着,喉咙却渐渐发痒,如何都忍不住,只伏身咳嗽了起来。
    尹氏连忙起身,亲自给她端了热茶过来,纪鸢喝了大半盏,只冲尹氏笑着吐了吐舌头,那样逼着自个强颜欢笑的笑容,瞧在尹氏眼里,才觉得最为苦涩,尹氏瞧在哽咽了一阵,只忍不住喃喃道:“我可怜的鸢儿。”
    纪鸢见尹氏心事重重,屋子里的丫头亦是各个小心翼翼、愁眉不展的,心知,定是生了什么事儿,几个丫头支支吾吾的有些不忍说,横竖是要面对的,纪鸢想了想,便直接问道:“姨母,那日,我只记得我落了水,之后所有的事情却一无所知了,后来究竟是如何上岸的,后头是不是还发生了何事?屋子里一个个讳莫如深,不肯与鸢儿说,姨母但说无妨,鸢儿想要知道。”
    尹氏闻言,双目闪了闪,过了好一阵,伸手替纪鸢捋了捋额头的散发,只一脸艰难点了点,道:“终归是瞒不住的。”
    说罢,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看着纪鸢道:“那日你落了水,是大公子将你救上来的,救上来后,溺水严重,亦是…亦是大公子当机立断给你施救,这才将你从鬼门关给拉了回来,后来,那么冷的天,给生生冻坏了,一直高烧昏迷不醒,迷迷糊糊的直到今儿个才彻底清醒过来…”
    不待纪鸢反应过来,只咬咬牙,鼓足了勇气,绷着一口气继续道:“那日人多,在梅园做诗作画的那些小主子们都亲眼目睹了…目睹了大公子给你施救的整个过程,后来,后来亦是大公子将你一路抱着送回屋子里的,府上所有人都瞧见了,老夫人当时亦是在场,当场便将宴会取消,请了大夫,又派了身边得力的郑嬷嬷亲自守着,待你醒后,又将身边得力的紫苏姑娘遣到这院子供你使唤,还一并送来了好些珍贵的药材及补品,老夫人道,既是大公子惹的祸,便会由大公子担了这份责,老夫人的意思是,是——”
    尹氏一口气说到这里,说到这最后一句,却是如何都说不出口了。
    “要将我指给大公子做妾!”
    纪鸢用力的抓紧了身下的被褥,一脸茫然的接话道。
    ***
    大公子?
    怎会是…大公子?
    纪鸢只觉得自己的耳朵里一阵嗡嗡作响,尹氏顿了顿,又继续在说道着些什么,纪鸢统统都听不到了,只觉得脑子里整个木掉了,完全有些晃不过神来。
    不是陡然出现的戴家人?不是忽然出现的霍元懿?不是霍家另外一个年级相仿的霍家三公子?又或者随随便便一个家丁?
    而是…大公子?
    纪鸢只一脸难以置信,大概,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料想到了最差的结局,可结果却与自己所料的截然不同,以至于,纪鸢整个震惊、茫然、呆愣掉了,过了良久良久,只呆呆的复又问了一遍:“救下我的…是大公子?”
    尹氏见纪鸢如此模样,心里堵得慌,只艰难道:“虽大公子当时举止确实有些不妥,可当时也全都是为了救你,这事,也不能怪他,对大公子,姨母依然是感激的,可是,可是纵使大房清净富贵,又如何比得过家世简单、知根知底的王家?更何况,还是做妾!”
    纪鸢呆愣愣的,好半晌没有缓过神来。
    脑海中忽而闪现过一张面无表情、寒气逼人的脸,想到那不苟言笑的性子,及威势逼人的做派,心中只下意识的一紧。
    可相比旁的不相干的人,救她的是大公子这件事,竟让她生生松了一口气。
    至少,她被他救,是她被算计后的…幸运。
    至于做妾,纪鸢曾立过誓的,此生绝不为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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