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倦上学期的东西基本都放在学校里没有拿走,新学期换了新的书,他将上学期那些不用的书都从桌肚里抽出来。
    书本加上卷子,厚厚的一大堆,沈倦全都叠在一起放在桌子上,高高的一摞。
    王一扬像风一样从教室门外冲进来,第一件事儿就是过来,妄图给他一个拥抱:“爸!爸!好久不见!啊!”
    他往上一撞,沈倦桌子那高高一沓子书上面几本被撞掉下去,啪嗒啪嗒,几本掉在地上,还有一本掉在旁边空着的书桌上,书页翻飞。
    沈倦叹了口气,扫了一眼王一扬:“你什么时候能让爸爸省点心?”
    王一扬撅着屁股捡掉在地上的书,沈倦将掉在林语惊桌面上的书捡起来,书页折起,露出第一页,上面没有他的名字。
    沈倦一顿。
    他的书他是一定会写上名字的,倒也没有什么别的原因,就是他的东西,他习惯性必须做上记号。
    沈倦垂眸,随手翻了翻那本明显不是他的书,上面也有字,偶尔出现在书边空白处,懒散随性的、很熟悉的字体。
    沈倦怔了怔,站在那里翻了两页,里面一张白色的笔记纸掉出来。
    沈倦垂眸,捏着那张纸捡起来。
    上面默了一首词,字迹有些潦草,飘得很,看得出来写得急。
    ——斗草阶前初见,穿针楼上曾逢。罗裙香露玉钗风。靓妆眉沁绿,羞脸粉生红。
    ——流水便随春远,行云终与谁同。酒醒长恨锦屏空。相寻梦里路,飞雨落花中。
    晏几道的《临江仙》。
    沈倦觉得林语惊语文单科学年第一全他妈是抄出来的吧,这么词不达意的玩意儿也敢留给他。
    他看着那张纸,良久,肩膀忽然塌下来。
    心里那股火儿就这么一直一直的烧,越烧越旺,发不出来,憋着。
    一闭上眼睛,脑子里浮现的全是红着眼看着他的少女的脸。
    “你可以允许我离开一会儿,但是你会把我拉回来。”
    “你不能抛弃我,你不会放手的。”
    连眼睫毛都他妈是清晰的。
    沈倦身子往后靠,瘫在椅子里,仰着头,手背搭在眼睛上笑了一声:“老子他妈上辈子欠你的。”
    又气,也无奈。
    还能怎么办。
    等吧。
    第64章
    怀城一中从高二下学期就开始剪了假期, 寒假掐头去尾各占一半儿, 最后只剩下过年的那十几天。
    到了高三就连十几天都没有了,三十当天开始放假, 到初三上课,寒假凑都凑不够一个礼拜。
    高三那年寒假,林语惊和林芷没回帝都,就直接在怀城过的年。
    年前,林芷刚做的手术, 子宫摘除。
    她这个手术又拖了挺久,前前后后过了差不多一年才终于去做了,林语惊觉得有的时候林芷真的是完全不把自己的身体健康当回事儿,她好像完全不在意这个。
    但是毕竟也是个不小的手术,林芷住了一个多礼拜的院, 拆了线才回家。
    三十儿那天,家里的阿姨全都给放了假,回家过年, 烧饭的阿姨是本地人, 知道他们北方过年都吃饺子,临走之前特地包了满满一冰箱的饺子冻着,又把烧好的菜放在冰箱保鲜层。
    林芷平时挺忙的,除了每半个月雷打不动亲自去学校接她,见个一次, 两个人很少见面,话也没有多少。
    林语惊本来以为今年这个年她得自己一个人过。
    结果十一点, 门外有人按门锁的声音响起的时候,林语惊正捧着自己热好的一盘饺子蹲在沙发上看春晚。
    林芷进门,站在门口,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对视了十几秒。
    电视里蔡明和潘长江正跳着广场舞版探戈,互相小拖鞋小螺丝的叫,甜甜蜜蜜令人好生羡慕,打破了一屋子的安静。
    最后还是林语惊清了清嗓子,姿势从蹲在沙发上改成坐下:“妈,您新年快乐?”
    林芷匆匆垂头,换鞋:“嗯,新年快乐。”
    母女俩就这么尴尬又不失礼貌地过了一个用语言一时之间描述不清楚到底算是复杂还是简单的年,最后春晚结束的时候,林芷在电视里一片红红火火的“难忘今宵难忘今宵”中转过头来,看着林语惊,直到她也转过来。
    林芷长久地盯了她一会儿,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
    盯到林语惊觉得她的眼神已经从盯变成瞪了,自己快被她的视线射穿了,她才终于动了动嘴,最后冷道:“考试准备的怎么样了?”
    “啊,”林语惊把吃空了的盘子放在茶几上,“还行吧。”
    林芷点点头:“上次——”
    “离校最近的那次周考是第一。”林语惊赶紧说。
    又是沉默。
    林芷没再说什么,转身进卧室,偌大的客厅剩下林语惊一个人坐在沙发里。
    林语惊回过头来,继续看电视。
    这首难忘今朝终于快唱完了。
    这个两个人的年过得安安静静,大年初三那天,林语惊回学校。
    她到的早,进教室的时候还有一半人没来,一进门刚好看见学习委员抄课程表的时候顺手把黑板前面的倒计时牌子连着翻过去好几页。
    教室前面两个倒计时牌子,一个一模倒计时,一个高考倒计时。
    ——距高考仅有110天。
    鲜红的大字刷满了存在感。
    林语惊看着上面的数字,愣了愣。
    时间过得又快又慢,每一天都像是前一天的复制。
    林语惊有的时候会有些恍惚,觉得自己是不是像《穿越时空的少女》里的绀野真琴一样,时间每天都在不断地回溯,她在早上醒来又回到了前一天的时间点。
    年后回来是第二轮总复习,周考,月考,紧接着是一模二模。
    在铺天盖地的卷子里,连她的小软妹同桌自习课都不发呆偷懒了,教室里从早到晚静悄悄的,只能听见笔尖划在纸上的沙沙声,还有偶尔书页翻动的声音。
    林语惊有的时候会抽出一点点时间来休息,想一下十班那边儿现在是什么样子的。
    李林数学还是六十分吗?
    他们那一群人都不怎么爱学习,全是保及格争一百的选手,不知道高三了是不是多多少少会开始努力起来,稍微长点儿心,不那么混。
    沈倦跟他们关系已经挺好了,应该也会帮帮他们?
    沈倦……
    林语惊叹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莫名其妙想到,她现在走了,终于没人和沈倦抢一等奖学金了。
    她抬起头来,又看了一眼黑板旁边挂着的那个倒计时的数字板。
    ——距高考仅有33天。
    日子像是假的,每天都在枯燥的重复着,模拟考试和倒计时却是真的,不断地提醒着所有人时间的流逝。
    她在这里已经度过了比和沈倦在一起的几个月翻了几倍的时间。
    高考前一天,怀城全市高三统一放假,高考考生休息调整。
    林语惊去了一次言衡的心理诊所。
    林语惊之前的焦虑不算很严重,发现的及时,而且她自己很清楚的明白自己状态不对劲儿,对于各种治疗调整都十分配合。
    刚开始是因为要看医生,后来状态一点一点好起来,她也依然隔一个月会过来一次,就聊聊天。
    言衡非常善于“勾引”别人讲故事,是个很好的倾诉对象,而林语惊从小长到大,最缺少的就是倾诉。
    小的时候她没有人可以说,她的身边没有能够扮演她的倾听者角色的人存在,所以她从不说到不会说,十几年过来早就习惯了。
    她到的时候言衡正在逗鸟,两个人已经挺熟了,言衡只回头跟她打了个招呼,就继续逗鸟玩。
    一直小白鸟安静地站在笼子上,头上两撮小黄毛立着,大眼睛圆溜溜,还有两坨红脸蛋儿。
    林语惊好奇地走过去:“这是什么鸟?”
    “玄凤鹦鹉,”言衡用手指摸了摸小鸟的翅膀,才转身,“明天考试了吧?”
    林语惊点点头:“嗯。”
    言衡走到沙发前坐下:“感觉怎么样,紧张吗?”
    林语惊笑了笑:“您看我紧张吗?”
    “我当然觉得你考试不会有什么问题,”言衡也笑了,“我是问你马上要见到你的小朋友了,紧张吗?”
    “啊,”林语惊眨眨眼,“其实我已经想出了一千八百种和他的见面方式。”
    “还是你们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有想法,”言衡笑着问,“有没有什么你目前为止最满意的选项。”
    “有。”林语惊说。
    其实没那么多想法,就想冲到他的工作室去,直接去见他。
    “其实,”林语惊顿了顿,说,“我今年年前有给他打过一个电话。”
    她那会儿身体状态转好,林芷又手术,抽了个周日晚上给沈倦打了个电话。
    言衡问:“嗯,然后呢。”
    “没接,可能是因为忙什么的吧,他周末一直挺忙的,”她垂着眼,好半天,叹了口气,有点儿沮丧地撇撇嘴,“他是不是生气了?”
    停了会儿,又小声嘟哝一句:“他怎么这么小气……”
    言衡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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