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生站在大门门口,目光焦急的在人群中来回梭视着,终于,他找到了自己寻找着的那张面孔。
    男人那永远都是一尘不染的西装外套上沾染了不少的灰尘,平常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此时也看起来凌乱了不少,不过好在,他似乎并没有什么大碍。
    站在人群里正在发号施令的霍毅文很快也看到了霍望。
    他明显有些惊讶的愣了愣,然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大步的朝着霍望走了过去。
    “爸,你没事吧?”霍望焦急的询问。
    霍毅文心中一暖,连忙摇了摇头,“我没受伤,小望,你别担心。”
    “那就好、好就好,”霍望闻言,整个人紧绷的心神顿时为之一松,“对了,爸,我给你的护身符呢?”
    霍毅文顿了顿,他有些目光复杂的看了霍望一眼,然后抬起手从西服的内侧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灰扑扑的黄符,“我正准备和你说这件事呢,当时我正和视察团的人一起,你给我的这个护身符的绳子突然就断开了,我当时跑出去捡,这才得以幸免于难。”
    说来真是有些惭愧,霍毅文虽然是霍家人,可他身上没有灵脉,再加上早些年远离家乡出国留学,久而久之就养成了习惯,一直不喜欢戴这些什么铜钱啊、黄符啊之类的小玩意儿,这回要不是这护身符是霍望亲手做给他的,他八成也不会戴在身上。
    不过经历了今天的事情之后,霍毅文决定以后还是好好戴着吧,不管怎么遭,他这回可真的是留下心理阴影了。
    霍望从霍毅文手中接过那枚沾满灰尘的黄符,他的手指轻轻的抚过符纸上的纹路,果不其然,护身符上的灵气已经彻底的消散干净,如今这张黄符已经失去了作用,变成了一张普普通通的黄纸。
    霍望捏着那张护身符,抬眸朝霍毅文的眉宇间望去。
    只见男人山根之上的命宫处原本翻涌着的黑气散去了几分,照理来说霍望应该觉得高兴才是,可是他脸上的神情仍旧严肃,透不出半分的轻松释然。
    因为他发现,虽然那黑气消散了些许,可霍毅文的十二宫上仍旧隐隐的蒙着一层黯淡的灰雾。
    ……
    “喂喂,小望,你还在听吗?”霍凝的声音忽的传来。
    霍望眨了眨眼,将自己杂乱的思绪收回,他笑了两声,开口道:“啊,没事,我刚才走神了,不好意思啊,霍凝姐。”
    霍凝轻声笑了起来,“没事。”
    “反正我过两天去找你,”霍望的手指下意识的敲击着桌面,似乎在思考些什么,“霍凝姐,注意安全。”
    听到少年人毫不作伪的关怀话语,女人嘴角勾起的弧度凝固了一瞬,她的眼中闪现了刹那的迷茫,但很快霍凝的表情又再度恢复如初,她点了点头,“我会的,谢谢。”
    两人又絮絮叨叨的说了一些琐事,最后霍望终于挂了电话。
    霍凝静静地凝视着被自己握在手里的手机,半晌没有做声。
    “真是个贴心的好孩子。”坐在驾驶座的出租车司机陡然开口。
    霍凝紧了紧握着手机的手,闷闷的应了一声,“嗯。”
    坐在驾驶座的男人不紧不慢的通过后视镜瞥了霍凝一眼,“我真想知道,如果这个孩子知道那个一切意外的始作俑者就是和他面色如常的谈笑风生的那个人,他的心里会怎么想。”
    空气瞬间凝滞。
    霍凝猛地从座椅上坐起身,她看向驾驶座的男人,厉声喝问道:“你是谁?!”
    “比起问你是谁这种问题,”男人勾起嘴角笑了起来,他伸手换挡,然后将出租车稳稳当当的停在黑暗的街角,“我私以为问‘你想要做什么’更加有意义。”
    霍凝冷哼一声,猛地抬起手向着男人所在的方向打出一道黑色风刃,然而那凌厉的刃气还没有接触到男人的身体就猛地停滞在了半空中,竟是难以寸进半步。
    男人伸出手指轻轻的抚过那道黑刃,只见原本凝实的黑气开始缓慢的溃散,进而萦绕在男人的指间缓缓淌动。
    霍凝大骇,要知道这七年来她在南亚、东南亚的各国游学,终于才修成了这样一身本领,她虽不敢说自己难逢对手,但随便一个人都能轻易化解她的攻击却也是不可能的。
    霍凝的身体陡然紧绷起来,她伸手去拧车门的把手,坐在驾驶座的神秘男人却先她一步锁住了车门。
    紧接着,霍凝看见男人的指尖微扬,然后便有一道灰蒙蒙的雾气从他的手心里缓慢升腾而起,将整个车厢笼罩在其中。
    “真是让人难以相信,堂堂霍家人,竟然也会修行邪术,行养鬼驭灵之法。”男人连回过头看她的动作都没有,而是自顾自的倚靠在了椅背上,慢悠悠的继续说道。
    霍凝终于透过后视镜看到了男人的脸。
    男人有着一张秀美的面容,尤其是一双眼睛,脉脉含情,与他冰冷的声音格外不搭调。
    似乎是发现了霍凝正在看着自己,男人的脑袋动了动,他抬眸看向后视镜,目光直直的撞向坐在后座的女人。
    他问:“你看我做什么?”
    霍凝闻言,倏地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她反问:“你跟踪我?”
    男人摇了摇头,“算不上吧,我只是对你有点兴趣。”
    霍凝沉默了半晌,终于问出了一开始男人让她问的问题,“你今天特意找上我,想要做什么?”
    “你跟那个孩子感情不错,那你为什么要对付他父亲呢?”然而男人似乎却无意于立即进入正题,他的脸上仍旧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让人猜不透他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霍凝其实并不喜欢和别人分享自己的私事,不过眼下很明显,她不能拒绝回答男人的问题。
    “因为他虚伪,”霍凝恨恨的说道,“霍家的人都是道貌岸然的虚伪之辈。”
    男人笑了笑,“这一点我十分赞同。”
    ……
    霍凝虽然姓霍,但她的父母并没有结婚,霍凝的母亲在霍凝出生的时候难产而死,因此霍凝从小是跟在外婆身边长大的。
    甚至在她人生前几年的时光中,她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
    那是她人生中最灰暗的一段日子,哪怕如今已经过去二十多年,霍凝也依旧可以清晰的记得自己曾经在老城区度过的那段光景。
    肮脏破旧的居民楼里,低矮的楼层常年都照不到丁点儿阳光,空气里四处都弥漫着潮湿难闻的霉味,闻得久了,身体里就会涌起一股呕吐的**。
    难以相处的邻居、脾气古怪的外婆,一切的一切都让霍凝感到讨厌。
    她希望能有一个人将自己从这摊深不见底的泥沼中带走。
    终于有一天,这个人来了。
    这一天霍凝放学回家,她在自己狭小的客厅里看见了一个自己之前从来没有遇见过的男人。
    男人衣着得体而又光鲜,整个人身上都透着一种温文尔雅的舒适气质,与这阴暗逼仄的地方显得是那么格格不入。
    这个人也看见了她,然后他蹲下来摸了摸她的发顶。
    男人告诉霍凝,自己的名字是霍毅泓,是她的父亲,这次过来是专程来带她回家的。
    那一瞬间霍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都不敢相信这样一位气质出群的男人会用温柔的声音和自己说,他是她的父亲,他要带她回家。
    霍毅泓没有骗她。
    他将霍凝带回了夏城,给了霍凝在梦中所曾经期望过的一切,光鲜的衣着、优渥的生活、以及,霍凝最真切渴望着的,爱。
    虽然男人出现的有些迟,但霍凝仍旧认为,他是这世上最好的父亲。
    他会在她生日的时候亲手替她做生日蛋糕;会在周末的时候带她一起外出踏青;会在她生病的时候日夜照顾……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霍凝从来没有感受到过的。
    那是霍凝最无忧、最快乐的日子,就算是如今回想起来,也仿佛梦境一样。
    可是美妙的梦总有醒来的一天。
    霍毅泓死了。
    大人们告诉霍凝,霍毅泓是猝死的,霍凝原本也是相信的。
    可惜后来发生了一点意外。
    按照华国的传统,凡人落气之后,须得更换寿衣置于棺材之内,头朝大门停放三日,之后再行后事。
    这便是所谓的停灵。
    谁也想不到,那天晚上,因为太过于思念自己的父亲,霍凝偷偷的溜进了灵堂。
    她就那样呆呆愣愣的坐在高大的棺材旁,长久的沉默着。
    就这样坐到了后半夜,灵堂里忽然升腾起了一股皑皑的雾气,那股雾气在空荡荡的屋内回旋着,最后轻柔的缠绕到了霍凝的身边。
    “爸爸,是你回来了吗?”小女孩蓦地坐直了身体,瞪大眼睛朝着身边望去。
    她的话音堪堪落下,那阵轻柔的雾气就像风中的烛火一样轻轻的摇曳了两下,仿佛能够听到小女孩的疑问似得。
    这下,霍凝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轻盈的薄雾在昏暗的屋内摇晃着,最后竟渐渐的化作了一道略微有些抽象的人形。
    “小凝,我不是爸爸,”静谧的房间内突兀的响起了一道缥缈的女音,“爸爸死了,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霍凝愣了愣,下意识的追问道:“那你是谁?”
    虽然雾气只有隐约的人形,霍凝却觉得对方似乎是笑了笑,“你把毅泓脖子上的项链拿下来,我就在这里面。”
    一听到雾气提到项链,霍凝几乎是同一瞬间就有了印象。
    那是一个非常旧的吊坠了,并且一看就知道是对链,霍毅泓平日里非常珍惜。
    霍凝还记得自己小时候就问过外婆的一个问题——为什么爸爸和妈妈没有在一起。
    外婆告诉她,爸爸和妈妈大学的时候非常相爱,两人是一对人人羡慕的金童玉女,可是爸爸出生于城里的大家族,家里的人反对两人的恋情,于是拆散了他们。
    霍凝的脑海里隐隐约约的浮现出了一个猜想,她战战兢兢的站起身,然后小心翼翼的从自己父亲的脖子上将项链取了下来,紧紧的攥在手心里。
    “爸爸、爸爸……”
    她看着手心里的吊坠,毫无征兆的,忽然悲从中来,开始哭了起来。
    “小凝,不要难过了,”雾气温柔的笼罩在霍凝的身上,似乎想要抚摸她的脊背,又好像是想要把她抱在怀中,“爸爸已经走了。”
    雾气小声的喃喃道:“毅泓走了,他死了,被人害死了……”
    哽咽的哭声戛然而止,正在啜泣着的霍凝抬起头朝雾气所在的方向看了过去,“这、这是什么意思?”
    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雾气沉默了半晌,最后才像是无可奈何般的叹了一口气,“毅泓是被人杀死的。”
    “如果你不信,就把他的衣服解开,看一看他的左胸口。”缥缈的声音接着补充了一句。
    霍凝的心中虽然害怕,但最终还是强烈的求真欲让她的手上有了动作。
    扣子刚刚解到一半,霍凝的眼睛就红了起来。
    因为她看到,自己父亲的胸口上,有一个血淋淋的窟窿。
    这是被子弹击中留下的伤痕。
    她的父亲分明是被人用枪打死的。
    可是霍家其他人分明告诉她,霍毅泓是猝死的,就连往日里和她们家走动最为频繁的霍毅文也是这样说的,他告诉霍凝这只是一个意外,让她节哀顺变。
    他们为什么要骗她?
    “谁?是谁?”霍凝的眼睛此时已经全红了,她扭过头往雾气所在的方向看去,“你既然这样说,你肯定看见了是谁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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