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叶秋嬗到目前还未见到与孟家相关的人,但看白谢两家来的都是有分量的人物,料想孟家也不会遗漏,只待日后见分晓了。
    只是不知靳帝给他们画了怎样一个诱人的大饼,竟让这些人甘愿不远万里地随和亲队伍出塞去……
    表面望去是个仅有三百人的和亲队伍,但谁又知其背后隐藏了多少势力呢?
    叶秋嬗正出神间,车辇之内传来一道娇柔的女声。
    “邱使臣在外杵着作甚,前头拦路的刁民可处决了?莫不是连这点小事都做不了,不怕本郡主罚你?”
    这刻薄刁钻的语气听得叶秋嬗习惯性地皱了皱鼻,说话之人正是那白家掌上明珠、如今的襄阳郡主白若虞。
    这白小姐一直养在深闺,她们二人之前并未见过,初次见面还是在离了京城的路上,可这襄阳郡主就是看她不顺眼,逮着一处纰漏便是一通冷言冷语。究其原因大概从半月前说起……
    那时他们一行刚入北荒地界,条件愈发艰苦难熬,粮食日用虽沿路补充还算充足,但荒地之后便是大漠,难免要提早节约粮食以备不时之需。
    叶秋嬗正是考虑到这一点,才下令克扣日用,几个使臣都没什么异议,倒是娇弱的郡主最先唱起反调。碍于她的身份,叶秋嬗也无法强制要求,只得纵容着她。
    可自此以后,白若虞好似越发看不惯她,三天两头挑挑刺儿、找找茬,若不是将她眼中的怨气看得一清二楚,叶秋嬗都以为她是识破了她的女儿身了。
    身为靳朝世家中最尊贵的女子,自己的婚姻却成了君国之间博弈的棋子,细想之下,叶秋嬗都替她感到悲哀。
    如此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被苛待的怨气也少了几分,平下心来,正准备回答,身后却传来一轻一重两道脚步声。
    来人未语先笑:“呵,妹妹你还不知,邱使臣方才在前头可大方着呢,平日里克扣咱们的粮食,全送到那群刁民肚子里去了。”
    叶秋嬗转过身便瞧见那肥头大耳的圆脸盘子讨打相,邪邪笑着,可不就是随队送嫁的白家嫡子白新柏么,光看五官与白若虞丝毫不像,但凭这刁钻的性格也可断定两兄妹一个娘肚子投生的了。
    白新柏怀里还搂了个蒙面女子,一身宝蓝轻纱堪堪裹住里头露肩露背露肚脐的异域装束,将她曼妙的身姿勾勒得凹凸有致。全队上下,只有陪嫁的舞姬才会做这打扮,这女子身份不言而喻。
    “果真是个登徒子,连羌国国君的女人都敢碰。”叶秋嬗腹诽道,据她这一月所察,这个白新柏就是个空有野心的草包,成日尽想着吃喝玩乐,对此行也是怨气冲天。
    对于白家竟派了个兜不住事儿的草包来送嫁这一点,叶秋嬗十分纳闷。她之前为了知己知彼,特地下令天甲天乙暗查了几次白家的动向,根据情报来看,她猜测白家的野心放在了靳羌商路之上。只不过目前还没有确凿的证据,无法十分确定。
    叶秋嬗收回思绪,眼下她最紧要的还是先打发了这两兄妹才行。
    “白使臣言重了,皇上爱民如子,最见不得便是百姓受苦,咱们身为和亲使臣本该替皇上分忧,为皇上恩泽百姓。况靳羌联姻本是修两国之好,最忌途中生出是非,我只是发些粮食给受苦受难的乡民便可让吾等安稳进城,白使臣觉得此举有何不妥?”
    白新柏除了占着是白家的嫡子外,也是个没官身的白丁,是以叶秋嬗与他说话无需太过谦卑。这一席话里又是皇上又是靳羌两国,噎得白新柏哑口无言。
    倒是他怀里的舞姬娇滴滴地轻笑出声,一双媚眼滴溜溜地睇在叶秋嬗身上,半响也不移开。
    这笑声和这双眼睛有些熟悉,让叶秋嬗不由得想起一个熟人……
    “邱使臣说的是,咱们的确该替皇上分忧。但我作为送嫁使臣也不得不提点一二,毕竟过了北荒便是大漠,此时再广发粮食,恐怕误了大事。”白新柏讪笑,强行辩解道。
    叶秋嬗也不与他计较了,立即乖乖地颔首应是。
    “那草民便先告退了,郡主若有什么要事,可遣人来唤草民。”她转身对白若虞道。
    隔了半响,车内才传出一声不情愿的轻哼,终究还是碍于方才那番说辞,就此放过她了。
    叶秋嬗直起身,与白新柏擦肩而过,并未错过他身旁舞姬意味深长的眼神。
    是夜,和亲队在城中暂歇。
    因叶秋嬗的慷慨散粮,当地乡亲主动腾出了房屋供他们休憩,这些村舍都是凿在山壁上的洞窟,里头相当宽敞,他们三百余人住下来还绰绰有余。
    叶秋嬗与她的‘邱家丁’占了一个洞窟,十六个人个顶个的高手,都是靳帝派来保护她的禁卫。守卫如此森严,一路行来却并没遇到什么意外,弄得叶秋嬗都有些懈怠了。
    她虽心境有变,但十六个禁卫却不敢懈怠,一进洞窟便各人分站一角,负手而立将整个屋子严防死守,别说刺客了,恐怕半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叶秋嬗对此早已习以为常,缓步跨进屋子,走了几步想到什么又倒转回来吩咐道。
    “今夜若是有个举止异常的女子来找我,你们可放她进来。”
    “遵命!”
    ……
    不过半夜,果真不出叶秋嬗所料,禁卫将一个鬼鬼祟祟的蒙面女子带了进来。
    此时,她正在研究堆积在桌上的药材,手里拿了个通体萤绿,像是蝉虫却又生了一双透明羽翅的奇怪虫尸,仔细端详着。
    看也不看来人便开口问道:“你说我将这些药材都送给程大夫,他老人家会不会高兴得翘胡子?”
    蒙面女子瞪着一双媚眼,取下面纱,赫然便是枢密省中最不拘一格的秦湘娘了。她也懒得客套,找凳子坐了下来,张嘴就问:“你怎么也在这儿?”
    叶秋嬗的双眼终于从虫尸转移到她脸上,“我是身不由己,替人做事。至于是谁却是不敢告知你……那你呢?怎么会扮作舞姬混入和亲队,难道真应了娑老的那句话,怕嫁不出去,干脆自甘堕落了?”
    叶秋嬗与枢密省的人混久了,也跟着调侃起她来,秦湘不屑地哼了哼,浑不在意。
    “邱公子你有本事替人做事,难道奴家便没有这本事不成?咱们都是身不由己的人,相煎何太急啊……况且想娶奴家的大有人在,奴家只是不想嫁而已,若真要嫁也只嫁……”
    说到此处,秦湘未再继续,叶秋嬗立即抓住她的手追问:“只嫁给谁?”
    秦湘娇呼一声,下一瞬便挣开了她:“邱公子想探奴家心事?门也没有!”她双手交叉搁在桌上,做出防备姿态。
    叶秋嬗这才止了笑,“好了好了,不与你说笑了,赶紧说正事。你是因何而来?”
    “邱公子,奴家与你一样都是受人所托,他是奴家的恩人,此行是被要求封口保密的,请恕奴家不能告知你了。”秦湘蹙眉正色道。
    两人之间,只隔着一张木桌,叶秋嬗的手刻意搁在桌面上,即使不碰秦湘,她心里头的话也准确无误地传递出来。秦湘对她可谓是毫无防备,对比起自己的心机,叶秋嬗实在有些惭愧。
    她听她心里提起谢守义,也就是和亲队伍里的使臣之一谢三爷,又联系起白天时,秦湘刻意凑近白新柏的姿态,大概能够猜度出她是为何而来。
    不禁诧异,白谢两家已水火不容到如斯地步了么?竟专门派人接近白新柏,是为抓什么把柄,还是为了打听什么虚实?谢三爷那处会不会也潜藏着白家的人?
    叶秋嬗越想越觉得思绪混乱,秦湘见她魂不守舍,皱着眉开口道:“邱公子,你之前对外称南下养病去了,程大夫和谢大人还挺担心你,却原来是为了换身份做的幌子啊……”
    一听她提起谢芝,叶秋嬗竟有些恍惚,以往每日都会听到的名字,如今算起来已有两月不曾提及。
    记忆仿佛能随这两个字被悄然唤起,有蜜饯的甜味、清隽的字迹,绚烂的烟火和浅淡却挥之不去的愧意……
    叶秋嬗对谢芝毫无保留的情谊是有愧的,她低头绞了绞衣带,半响问道:“谢大人还在京城吧?”
    秦湘睨了她一眼,勾起嘴角道:“这我不知晓,不过临行前倒是听说他要启程去一趟江南。”
    “……”
    作者有话要说:  秦湘:为谢大人心疼三秒钟~
    第71章
    和亲队伍只在小城停留了一夜, 翌日卯时,又整装启程。
    过了荒地, 前头便是大漠,只有横穿大漠, 他们才能到达羌国。队里的羌国外使对此路极为熟悉,早在离京时便采买好了各类必备之物,再加上叶秋嬗又下令节扣粮食, 剩下的余粮足以让整队人安稳走出大漠。
    干裂的土地逐渐被黄沙所替代, 叶秋嬗他们的座驾也由马匹换成了骆驼。骆驼无法拉动马车,所以连带郡主在内的几位贵人都亲自坐上了骆驼背。
    ‘沙漠之舟’行速不快,踏在黄沙里深一脚浅一脚,摇摇晃晃。
    叶秋嬗眼见着前头的郡主已经吐了三次, 到第四回时, 终究是看不下去,吩咐禁卫给白若虞送了一支薄荷膏去,才终于让她消停了片刻。
    沙漠里没有民居也没有客栈, 这意味着他们得随处安营扎寨,白日里烈阳如火, 到了夜晚气温却冻得人瑟瑟发抖。
    叶秋嬗让邱家丁将箱子里的兽皮衣分发给众人,这是她在荒地从当地乡民手里购置的,这衣裳可比那些个华而不实的裘衣保暖多了,唯一的缺点恐怕就是残留着一股子恶臭。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保重身子最为紧要。郡主那处也由禁卫送去的,叶秋嬗可不想看她脸色。不知是不是白日里的薄荷膏起了作用, 这回白若虞竟没有再挑三拣四,而是十分乐意地接受了她送来的兽皮衣。
    帐篷扎好后,赶了一天路的叶秋嬗也有些头昏脑涨,刚准备更衣歇息,一名禁卫却上前求见。
    “邱公子,方才逽依外使夜观天象,预测后半夜或起黄毛风,让属下来告知您随时做好避风准备。”
    叶秋嬗颔首应下,心头却在叹息:难怪没人愿意出塞,连睡个觉都不得安宁。天底下恐怕只有她那去世的亲娘是个异数,竟对这大漠风光极其向往。受她影响,叶秋嬗在来之前尚且还保留着一丝新奇,来了之后连那点新奇也被生生掐灭了。
    她口干舌燥,取出一壶清水涮了涮口中残留的沙粒,又从包袱里取出一个小青瓶,这是可以卸掉脸上花汁的药粉。可拿着瓶子犹豫了片刻,又将它放了回去。
    现在卸了伪装虽说更舒适些,但万一夜里真起了黄毛风,她恐怕没有时间来抹上新的花汁……
    思及此,叶秋嬗还是决定将就一夜,只将方巾沾湿简单地擦了擦身子便作了罢。
    剩余的脏水也不敢浪费,全倒到布匹上将布都浸湿,沙漠中天干物燥,万一不小心走水,她还能用湿布自保。
    忙完这些,叶秋嬗才解开外衣,露出里头的铜甲衣来。稍微松开两根绑带,她不由得舒适喟叹。
    为了裝成男子,又是在肩上缝假肩垫,又是在脚底装鞋垫,全身上下可谓全副武装,连女子每月必来的葵水也被靳帝赐了汤药,可延后数月……
    想到此处,叶秋嬗眸光转暗。那抑制女子葵水的药必是极阴毒的,靳帝为了补偿她特地赏下一瓶子的解毒神药。而她在服用阴毒汤药时并未有任何抵触,兴许是对靳帝的所作所为已习以为常了。
    于江山社稷而言,他诚然是个文韬武略皆属上乘的好帝王,但于她个人而言,却不是个好的上级。若能选择的话,她不愿效忠于靳帝。
    可惜她并没有选择的资格……
    叶秋嬗再次轻叹,裹着外衣直接躺到睡塌上。
    这一月来,她没了茉香和冯妈妈的伺候,也照样能将自己打理得井井有条,如此一想,在叶府被娇养的日子恍如隔世一般……
    想着想着便入了梦乡……
    ……
    也不知睡了多久,叶秋嬗感觉有人在轻抚她的脸颊,脊背顿起一身冷汗。
    蹭地坐起身,四周一片漆黑,狂风吹起帐布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才反应过来自己如今还身处大漠之中……
    不消片刻,外头便传来杂乱的呼喊声——“起黄毛风了!快收拾行李,往风暴外圈撤!”
    叶秋嬗听得浑身一激灵,立即起身将自己随身携带的包袱捆在背上。
    一个禁卫随后闯了进来:“邱公子冒犯了,逽依外使说此处是沙暴中心,需得赶紧往南边撤才可保得安全,属下几人使轻功带您走吧。”
    叶秋嬗双目一凝倒是冷静,沉吟一瞬便吩咐道:“这里人多眼杂,你们慌张施展武功恐怕被怀疑身份,还是先观察情况再做打算。还有咱们的骆驼万不可丢了,你现在去牵过来,我们再一道走。”
    那禁卫神色急躁:“骆驼已经跑了!”
    “什么?栓的好好地怎么会跑了,何时跑的?”叶秋嬗大惊。
    “就在半夜里,几十头骆驼应是感应到了沙暴,忽然激动失常,挣脱了绳索往南方跑了……我们只拦下十来头,还来不及去追其他的,便狂风大作起来……”
    叶秋嬗听得目瞪口呆,竟不知该说动物天性灵敏还是该骂那逽依外使还不如骆驼靠谱了……
    时不待人,叶秋嬗立即改了主意,吩咐禁卫除了水和粮食还有兽皮衣,其他一概弃之。剩余的十几头骆驼得拿去驮郡主的嫁妆,千里和亲,若是将嫁妆丢了,那她的罪过可就大了。
    大家齐心协力,不过一刻钟的工夫便将东西收拾妥当,一行三百余人,浩浩荡荡往南边逃去。
    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只能依靠着司南辨别方向,周遭风沙叫嚣得越发狂妄,吹得人不可自抑地往后倾倒,叶秋嬗将脸蒙的严严实实,却仍能感觉到无孔不入的沙尘灌进了她的口鼻里,让她几乎快要窒息……
    这不是叶秋嬗第一次离死亡如此之近,却是她第一次感到生不如死的恐惧。这样濒临死亡的痛苦实在太难忍受,仿佛在遭遇凌迟一般,明明感受不到任何方向,却还是要麻木地往前走。
    走了大概有江海枯竭、天地相合之久,周遭狂啸的风沙逐渐微弱下来,叶秋嬗发觉自己能稍微睁开眼了。
    环顾四周,同道而行的人都精疲力竭栽倒在地,有的反应过来,甚至发出劫后余生的欢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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