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渡噎了一下。
    许星洲慢条斯理地说:“我大一入校的时候学姐就告诉我们,澡堂下午开门,晚上十一点关门,要洗的话最好是下午三点到五点之间去。我猜没人告诉你吧?”
    秦渡说:“……我报道的时候……”
    ——他想起他报道时连宿舍都没去,直接去见了院长,连各类卡和校园网都是辅导员和后勤老师亲自带去插队办下来的。
    “大一的时候是我第一次去公共澡堂,”许星洲看着秦渡,说:
    “——然后我在那个澡堂洗了两年澡。”
    这就是明面上我们之间的差别,许星洲想。
    说话间许星洲到了她的宿舍楼下,她从包里摸出自己的一卡通,刷了门禁。
    “谢谢你,师兄。”许星洲看着秦渡,说:“——谢谢你今天带我兜风,带我吃好吃的,这两样我都很开心。”
    兜风很开心,油爆毛蟹也很好吃,她想。
    秦渡从车上走下来的瞬间也很帅,许星洲喜欢秦渡踩着共享单车的身影,就像她喜欢秦渡从车上走下来的模样一般。
    我喜欢你的嚣张与锐利,正如我喜欢你的不完美。许星洲想。
    可是我自卑又害怕,她想。
    ——我自卑我的一无所有,自卑我的无家可归,自卑我身上深渊一般的悲哀;我害怕你的游刃有余,害怕你的喜新厌旧,害怕一切我认为你会做出来的事。
    许星洲不等秦渡回答,就走进了宿舍楼。
    深夜雨声连绵,将盛开的月季花打得垂下头颅。秦渡单手撑着伞,夹着手机,靠在许星洲的宿舍楼下。
    他从兜里摸出根烟,以火机点着,于是在唰然的、茫茫黑雨之中,一星火烛亮起。
    手机那头嘟嘟响了好半天,才传来肖然不耐烦的“喂?”一声。
    肖然不耐烦地问:“老秦你是想进黑名单了是吧,你什么时候才能改掉你半夜三更夺命连环call的毛病?”
    秦渡:“……”
    秦渡问:“今晚发生了什么了吗?”
    肖然似乎叹了口气,在那头和一个人说了些什么,过了会儿听筒里传来雨与风的声音——肖然走出了室外。
    “没发生什么吧。”肖然在电话那头道:“至少我没觉得有什么。”
    秦渡说:“许星洲下去吹了个风,回来就不太高兴的样子。”
    肖然茫然道:“我猜是困了?毕竟她看上去作息挺规律的,和我们这种夜猫子不大一样。”
    “……困了才怪,怼我的时候精神得很。总不能有人在她面前胡扯吧?”秦渡烦躁地道:“不可能啊,我身上一个八卦都没有——这都多少年了。”
    肖然:“……”
    肖然想了想道:“话不能这么说,指不定有人说你不近女色,是个基佬呢?毕竟我一直以为你高中会出柜。嘴又毒,又怎么都不谈恋爱……”
    秦渡简直暴怒:“放屁——!”
    秦渡又心虚地问:“……她总不能在意我初中谈过的那俩校花吧?我都不记得她俩的脸了。”
    肖然说:“你觉得她看上去智商很低?”
    秦渡:“……”
    “在意这种十年前黑历史是不可能的,你信我。”肖然又问:“她是怎么和你闹的别扭?”
    秦渡羞耻地道:“……就是跟我旁敲侧击什么深渊不深渊的,又是自己会掉下去啊什么的,听得我心惊肉跳……又拿我不知道他们南区澡堂关门了这件事来怼我,大概是嫌我和她差距太大了……”
    肖然:“……”
    肖然思考了很久,中肯地评价:“我一个肉食系怎么知道草食系小姑娘的想法。不过人家是真的不想嫁豪门吧?”
    “……”
    秦渡沉默了许久,才羞耻地咬着烟:“滚。”
    暴雨倾盆,花瓣顺水流向远方。秦渡狼狈地靠在许星洲的宿舍楼下,不知站了多久,裤腿被雨水溅得透湿。
    听筒那头风夹着雨,肖然打破了沉默,说:“老秦,表白吧。”
    秦渡一傻:“啊?”
    “我让你表白。”肖然平静道:“都到了这个地步了。就算你今天专门把我叫到那里照看她又怎么样?你堂堂正正的一句‘她是我女朋友’——比十个我都管用。”
    秦渡难以启齿地对着话筒道:“……可是……”
    肖然:“可是什么可是,你还打算让那种女孩子表白?我给你说,你要是干出这种事儿我是真的看不起你。”
    秦渡用鞋尖儿踢了踢地上的水洼,一句话都没说。
    听筒里肖然登时声音高了八度:“老秦你他妈还真有这个打算?!”
    雨声之中,秦渡羞耻道:“……只是想过。”
    “表白我想过挺多次的了,”秦渡叹了口气,不好意思道:“……但是我一直不敢。”
    肖然:“……”
    “她哪哪都好啊。”
    秦渡说。
    那瞬间,仿佛连春天都折了回来,与秦渡在同一个屋檐下淋雨。
    “……她怎么逗都可爱,”秦渡说话时犹如个少年,甚至带着一丝腼腆的笑意:“一笑我就心痒,捉我袖子叫我一声师兄,我连心都能化给她看……”
    那是秦渡在春雨里所能说出的,最温暖的诗。
    “——可是,我怕她拒绝我。”
    他说。
    “我哪里都不差劲,”秦渡对肖然道:“我有钱,长得好,家世相当不错,聪明,无论她想要什么样的男人我都可以满足,可是——”
    ——可是,她不吃这一套,秦渡想。
    他对许星洲递出搭讪纸条的时候,他与许星洲重逢的时候,就明白了这一点。
    那些他引以为傲的、甚至可以所向披靡的外在内在条件,许星洲统统不曾放在眼里,在她的眼里那些东西甚至毫无特殊之处,她看向秦渡的时候,所看重的是另一些东西。
    秦渡必须承认,林邵凡也好、那些普通的男孩,他们每个人,都比自己更适合她,
    肖然在电话里说:“……表白吧。”
    秦渡欲言又止:“……我……”
    电话那头,肖然在雨里,轻声道:“……别操心有的没的,去吧,去表白。”
    秦渡:“……”
    “最简单的方法了,”肖然说:“我不知道你们到底怎么了,她怎么会怼你,但是以我接触的她来看。”
    “——你去表白,是最简单的方法了。”
    次日中午。
    许星洲一晚上没睡着,快天亮了才稍微眯了一会儿,结果完美翘掉了第二节课。
    怎么想,秦渡都是没有错,许星洲醒来时,心里空空落落地想。
    只是以许星洲自己的脆弱程度,秦渡是最可怕的暗恋对象罢了。
    ——秦渡这么一个喜新厌旧的人,何况他能表现在外的那点喜欢实在是少得可怜。他初中时给那时的女友三周花了四五万,尚且可以以不走心的理由把人甩了,那这个叫许星洲的姑娘呢?
    许星洲扪心自问可以接受分手,却无法接受这种近乎‘弃若敝履’的行为,哪怕连想想都不能接受。
    ——许星洲已经被丢弃过一次,搭进去的是自己的人生。
    绝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李青青发来微信,问她:“醒了没有?粥宝,要不要给你带饭?”
    许星洲躺在床上打字:“不了,我不太饿,你们好好吃。”
    她看了看手机,发现秦渡发了一堆信息过来——许星洲无力承受与秦渡以任何方式的沟通,眼眶红红地看了一会儿,把他的消息框删了。
    然后许星洲从床上爬了起来,打起精神,从程雁暖瓶里倒了点儿热水冲了杯咖啡。
    外头早已不再下雨,五一假期将近,程雁已经收拾好了行李,翘了周五的课,打算下午一下课就滚蛋,坐六个小时的动车,与家人团聚。
    许星洲拿着自己的化妆包,踢了踢地上的两大盒五芳斋粽子,突然觉得自己这样相当没意思。
    ……但是,每次都要给奶奶买东西,是很久以前就说好了的。
    许星洲又踢了一脚那俩礼品盒,把自己桌上零零散散的东西一推,开始认真地化妆。
    她气色实在不算好,毕竟一天晚上没睡,黑眼圈都出来了——许星洲只得好好上了底妆,连隔离带遮瑕地上了个全套。
    许星洲看着自己没什么血色的嘴唇,想了一会儿,还是挑了自己最心机的那支白莲花唇釉,涂了上去。
    ——今天是要去见人的,化妆是对那个人最基本的尊重。
    许星洲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尽力让自己显出了点儿气色。
    外头天阴沉沉的,风里带着挤不干净的水汽,呼地吹起了许星洲的t恤。
    许星洲走到华言楼门口时,那里还刚刚下课,大门口人来人往的都是下课的学生。门口广袤的草坪上坐了几个神神叨叨的研究生——在打坐。
    许星洲路过时瞄了一眼,觉得那几个研究生应该是学数学的……或者凝聚态物理,看上去十有**是课题要due了,目前出来打坐,以免自杀。
    许星洲要找的那群人——实在是非常好找。
    毕竟,不是每天都有一群人扯着横幅在华言楼门口拍定格照片……
    那几个p大光华的男生聚在一处,一个骑在另一个头上,手拉横幅,另外几个疯狂拍照片,一边拍一边狂笑。
    许星洲:“……”
    “你别动啊老岑!”一个人喊道:“端正你的态度!这可是要上咱学校门户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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