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实在是对自己太自卑了。许星洲从小就在人情世故中长大,心里明白自己这种人就算在普通人群里,都是择偶的最次人选。
    老舍在小说中曾中说起择偶的天平:女方脸上有两颗芝麻,便要在男方的天平上加一副眼镜,近视眼配雀斑,看不清而又正好,可谓上等婚姻——那许星洲呢?
    精神病院住院两次,父母离异,自幼失怙,下头却有弟弟有妹妹,哪怕有学历和相貌在,在相亲的天平上都是个极为可怕的、毫不占优势的存在。
    哪怕配普通人,对方父母都未必会乐意的。
    ……何况是秦渡那种家庭。
    许星洲怅然叹了口气,跟着姚阿姨走在茫茫雨水之中。
    天穹沉沉暮霭暗阔,白月季开得沉甸甸,办公中心的石路流水蜿蜒,空气中一股湿润泥味儿,江浙的夏天下了雨也闷闷的。
    siiz中心不远,穿了三条街区就到了。
    许星洲在大玻璃门门口抖了抖伞,姚阿姨从书包里掏出个小塑料袋,让许星洲把伞装了进去,然后带着许星洲推门而入
    siiz大厦里冷气十足,许星洲本来就被淋湿了,这下被激得哆嗦了一下……
    门口的保安大叔看到她俩先是微微一怔,第一反应是走了上来,下意识地鞠了个躬。
    ……为什么鞠躬?
    许星洲满头问号地回了个礼:“叔……叔叔好……?”
    “……”
    保安大叔恭敬道:“夫人……”
    那俩字还没说完,姚阿姨立刻不动声色地举手示意他闭嘴,保安大叔又道:“您……”
    “——星洲,”姚阿姨温和而坚定地道:“我们在下面等一会儿吧。”
    然后她又转向目瞪口呆的前台小姐姐,温柔地问:“小妹妹,能不能麻烦给我们两个人泡杯茶?里面冷气太足,小姑娘好像有点冷。”
    许星洲恰到好处地:“哈啾——!”
    然后许星洲自己抽了两张纸巾,擦了擦鼻涕。
    前台小姐姐:“夫……”
    姚阿姨一指正在擦鼻涕的许星洲,指了指保安叔叔又指了指前台小姐姐,无声地、坚定不移地做了个给嘴巴上拉锁的动作。
    保安大叔:“……”
    前台小姐姐立刻去泡茶了。
    许星洲浑然不觉发生了什么,把擤鼻涕的纸丢进垃圾桶,还憋着个阿嚏,茫然地回头看向保安叔叔,说:“我们在……在下面等等就好拉,叔叔辛苦了。”
    “……不……”保安大叔茫然地回答道:“……不辛苦。”
    许星洲裹上毯子的时候,还在流鼻涕。
    她打阿嚏打个没完,安详地裹在小毯子里抽纸巾,面前一杯伯爵红茶并两碟饼干,还没到下班时间,宽阔前厅的人少得可怜。
    “哈啾……”许星洲揉了揉鼻子:“阿姨,叔叔今天应该不加班吧?”
    姚阿姨看了看手机说:“应该不加吧,刚刚回我信息,说五点左右就下来了。”
    许星洲鼻尖尖通红:“那……那就行,我等会就坐男朋友的车回去啦,怕把阿姨留在这里很寂寞。”
    “这不会,”姚阿姨饶有趣味道:“他今天肯定下来得很积极。”
    许星洲拍马屁的水平已臻化境:“毕竟阿姨来了嘛。”
    然后她环顾了一下四周,道:“也许有这个原因,但是今天他下来得早的理由,可不止这个。”
    许星洲:“诶?”
    姚阿姨将手机往书包里一收,说:“他来了,阿姨先走了。”
    许星洲没戴眼镜,只看到远处电梯口灯火辉煌,a栋的某个电梯门叮地一声开了,走出来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
    许星洲看不太清,姚阿姨就拽着自己的书包,飞奔了上去……
    “星洲,”姚阿姨笑道:“明天再见吧,阿姨还有点事儿,男朋友不来的话就打电话给他。”
    许星洲也回以一笑:“阿姨再见——”
    许星洲笑起来的模样简直如同星星月亮似的,特别讨人喜欢,姚阿姨跑了两步,又忍不住回来揉了揉许星洲的脑袋。
    ——许星洲特别喜欢被姚阿姨摸头。
    这个阿姨身上有种和秦渡极为相似的气场,却又比秦渡柔和温暖得多,举手投足都带着一种母亲般的包容与暖意,像是石峰间涌出的澄澈的温泉。
    如果这世上母亲应该有一个符号的话,许星洲想,应该就是这样的母亲了。
    可是这是别人家的母亲,许星洲告诉自己,她就算再喜欢许星洲,也是别人家庭的一部分。
    许星洲裹着毛毯揉了揉鼻尖,望着大厦外倾盆的雨。
    下一秒,许星洲手机叮地一响。
    下班时间到,前厅瞬间嘈杂起来,许星洲将手机拿起来一看,是秦渡发来的消息。
    ——“你是不是看不见我?我真的要闹了。”
    谁看不见你呀?
    许星洲刚一愣,就被秦渡从后面抱住了
    秦渡隔着沙发紧紧抱着许星洲,在她脖颈处深深一闻,许星洲被他的头发弄得痒痒的,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师兄好几天没有被接了……”秦渡一边抱着许星洲揉一边道:“特别空虚,心里特不舒服,你要是不来给我送伞我就要闹了。”
    许星洲被他的一头卷毛弄得痒痒的,忍不住一边笑一边推他:“滚蛋!”
    秦渡在许星洲额头上一弹,说:“瞅瞅,拔吊无情。”
    然后秦渡把许星洲一把拽了起来,天光浑浑,许星洲开心地说:“你不是开车走吗?非得让我来送伞干嘛?”
    秦渡:“我就要作,你管我。”
    然后秦渡干脆地又把许星洲抱在了怀里,使劲抵了抵鼻尖儿。
    “晚上去哪里吃呢……”秦渡笑眯眯地问:“今天师兄做完了一件大事,想吃什么?”
    许星洲:“诶……”
    她那一瞬间有点儿别扭,不知怎么说,她本来以为秦渡会安排一下,订好了饭店,带她顺路去看看的。
    不都是这样安排的吗?
    ——只有两天了呀。
    虽说现在是在暑假里,她在这里的同学就不太多,但是总归还是存在,至少应该请好,否则他们挤不出时间来的——二十岁生日虽比不上成年的十八岁,可也是个凑整的意思,不好糊弄。
    可是秦渡除了曾经主动问的那一次之外,这件事就像是原地蒸发了一般,许星洲从此再也没在他口中听到过半句与生日相关的事情。
    许星洲:“……”
    许星洲想,秦师兄记性那么好,怎么可能会忘掉——也许是打算在家里办呢?
    于是许星洲立刻不再多想。
    ——只要有人记得就好了,许星洲想,哪怕只是一块小蛋糕,或是一根丝带,只要能证明许星洲在这世上存在,有人爱她,就够了。
    于是她环住了秦渡的脖子,飞快地在他唇角一亲,然后松手,在一旁装了个若无其事。
    秦渡:“……”
    被抛弃的秦渡不爽地伸手在许星洲额头上叭地一弹。
    “还皮吗?”秦渡眯着眼睛道:“还敢装不认识,是师兄给你脸了。”
    然后秦渡捉住了许星洲的手掌,将她的手指牢牢握在了自己手中。
    许星洲不住挣动:“放屁!是我给你脸了……”
    但是秦渡的力气比她大多了,他掰开许星洲的指头,不容抗拒地与她十指交握,把她扯到了自己的身边。
    “朋友新开了家菜馆,”秦渡说:“荆楚馆子,师兄带你去蹭吃蹭喝。”
    秦渡又说:“小师妹你好久没吃家乡菜了吧,都说还挺正的……”
    许星洲回过头,却突然看见下班的人潮中,姚阿姨和那个叔叔的影子。
    许星洲一愣:“诶……”
    许星洲没戴眼镜,那两个人离得又远,因此看不太分明,只看到那两个人躲在电梯口的发财树盆栽后面,仿佛在嘀嘀咕咕地说着些什么,时不时还朝他们的方向指一指……
    这俩人干嘛呢?
    片刻后,电梯口出来了一群人,对着那对隐藏着自己踪迹的夫妻弯腰致意……
    许星洲:“……???”
    这是什么情况?怎么更看不懂了?可许星洲还没来得及问,就被秦渡一把拽跑了
    那家秦渡朋友开的荆楚馆子,很好吃。
    ——菜的味道很正,掌勺的应该是鄂省出身,只不过鱼不是正宗的武昌鱼,是从长江下游捞上来的。那辣子放得一点也不糊弄,红油小米椒半点不偷工减料,没有半点被本帮菜改良的糖和酱味儿——就是这种匠人精神,令秦师兄差点儿被辣死在桌前。
    秦师兄是个老江浙人,口味甜而重油,顶多还能忍受一下鱼和薯片的摧残,让他正面刚湖北菜,其实有点强人所难……
    其实许星洲也不算很能吃辣,但是她好歹也是川渝地区出身,那地方瘦死的水獭都比松江府的老虎能吃辣椒,老江浙秦渡吃了两碗米饭,点的饮料硬是被他喝了个精光。
    许星洲:“……”
    老江浙狠狠地说:“看什么看?”
    许星洲无辜地道:“那是我要的柠檬红……”
    然而她话还没说完,吸溜一声,秦渡就将冻柠茶喝得只剩冰和柠檬片儿。
    秦渡干掉了第三杯饮料,还是辣的不行,说:“冰的给我,你喝米酒不就行了吗。”
    许星洲:“……???”
    “——得亏你不是湖南的,”秦渡伸手一戳许星洲的脑门,额角都是被辣出的汗水:“都说要过日子得吃到一起才行,你要是湖南的,咱们以后得分桌子……”
    许星洲于心不忍地道:“我不是湖南的,可是师兄你好像已经快不行了……”
    秦渡:“……”
    松江人士用筷子去挑战虎皮青椒:“放屁,这点辣师兄还受不了不成,少他妈小看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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