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阿圆有些心思,神秘兮兮地凑近,轻拱了临霜一把,“临霜,我有一个疑问诶!既然是你从门外摔了进来,那为什么,是三少爷的衣裳被扯破了?还有还有,这衣裳被扯破了,为什么要让你补,莫非……”
    “……”临霜反应过来,眼睛刹那瞪圆,“你胡想什么呢!”
    阿圆有预感地离她稍远了些,一脸坏笑,“临霜,这衣裳,不会是被你扯破的吧?诶?临霜,你嘴唇怎么有点肿?你和三少爷,你们两个……”
    临霜的脸腾一下红了,抄起一本结实的硬书壳朝她扔去,起身便要打她,“我去你的!乱说话,小心我撕了你的嘴!”
    书壳正中下巴,阿圆一声“哎呦”,避着临霜在秋杏身边绕起圈来,“诶诶!临霜!怎么一进了紫竹苑,你反而还变凶了?诶别打别打!诶!秋杏救命!”
    秋杏偷笑,在一边望得喜滋滋的,向着阿圆白眼,“活该!让你乱说话,不给你点教训你简直不知自己是谁!”
    望在一边的翠云不禁失笑,摩挲着手中的衣衫,目光不禁顿了顿,再抬头望向临霜时,面庞有了些许凝重神色。
    ·
    一直等藏书阁到了膳时,临霜一直没有回去。
    与秋杏阿圆她们一同吃过午饭,到了午休,秋杏与阿圆回房例行小睡,临霜本想跟随,就在要一同回屋的时候,忽被翠云叫住。
    借口遣走了秋杏阿圆,翠云将临霜带到了自己房间。
    站在门口向着外面探了一探,翠云将门仔细关好,又落了门闩,再行至另一侧阖好了窗扉。临霜见状,便知翠云是必然有话要对她讲,神色也不禁凝重起来。
    果然等到一切全部完备,翠云将临霜拉到一旁,抖了抖怀中破了口的衣裳,询问:“临霜,你如实告诉我,三少爷这衣裳,究竟是怎么破的?”
    临霜怔忡,回思起晨时发生的一幕,心中不禁涌起些羞臊,她一五一十,将事情如实说了,讪讪垂下眸。
    翠云闻言,面容的神色未有太多的变化,视线在她微微浮肿的嘴唇上停了一停,转念又问:“那你这唇上的伤呢?是怎么搞的?”
    临霜一讶,心知定是翠云听了阿圆方才的那些话,心中误会了。她立刻又将事情的前因后果都仔细叙述了一遍,睁大了眼睛看她,“姑姑,就是这样了。”
    翠云听了,却只是微微一默,似乎想着什么。
    “姑姑想什么呢?你不会真的以为阿圆所说的……”
    翠云摇头,“我不是以为阿圆说的怎样怎样,我是想知道,临霜,你是怎么想的?”
    “我?”
    “对。”翠云笃定道:“临霜,我问你,你在紫竹苑内,三少爷对你究竟如何?”
    临霜神思一停,她这忽然发问,她却不知该如何答了,只讷讷道:“挺好的……”
    翠云凝视着她的眼,“挺好的,那是怎么个好法?”
    “挺好的,就是……”临霜想了一下,可这乍然去想,大脑中却是空空白白的一片,反而是昨日被他涂抹伤药的手臂莫名有些发热。她心里越来越躁,最后索性放弃了,“哎呀姑姑!”
    “临霜!”翠云也沉唤了她一句,复又叹了一息。
    “临霜,我知道,我现在说这些,你可能不爱听,也知道你性子傲,凡事都不喜欢依靠别人。可是有时候,你必须得承认,有些东西不依赖别人,我们是一生也触不到的!”
    “我们是奴婢,做得再好,也只是一个品阶高些的婢女,说出去,还是改不了我们奴籍的身份,所以有些时候,如果有了能改变的机会,你必须死死地抓住了才行!毕竟我们活在这世上,也就活这一辈子,你得活得漂亮,得活得让人尊敬才行。”
    她看着临霜,心中纠结了一瞬,最终还是道:“临霜,你知不知道,这一次为三少爷择选侍读,而其实老夫人的本意,是为了给他择选通房?”
    这一句她话音未落,临霜听在耳中,胸膛已是“咯噔”了一声。
    就是这一句,她恍然已明白了,她今日所言何意。
    翠云道:“三少爷人中龙凤,身份显赫,人又优异,等将来,是注定要做这公府的主人的。所以临霜,你这个位置,你得知道有多少盯着,巴结着,又有多少人,想求都求不来。便是从当初你参选时的势头你也可见了!我知道,你性子傲,怕是心里也早存着民间纷传的那些什么,‘宁做贫人.妻,不做贵人妾’,可是这些,也不过是那些个只能做贫人.妻的人信口诌出来的!这世上等阶贵贱,谁不想自己能是顶尖儿的那个?可是,却不是每个人都能有接触顶尖儿的机会的!”
    “……”临霜怔住了。
    她愣愣地仰着头,目视着翠云,耳朵明明听着她的话,大脑中却一片空白,神思有一瞬的茫然。
    她自然知道他的身份尊贵,人品优异,也知道,有无数的人对他钦佩仰慕,恨不得如她一般,能够接近他。便连她曾经的心愿,也是能够伴在他的身边。
    可是——
    她却从未想过趋附,更从没想过,要以翠云所说的方式留在他的身侧。
    他是那样美好的一个人,在她心里,如疏星朗月,似乎仅是被她仰望,都仿佛是种亵渎,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就这样伴在他身边,似乎连她自己都变得与旁人不尽相同,她觉得便是这样,就已是上天所给她的最好的恩典,她从不敢又过多的妄想。
    翠云的话很快又响起了,“临霜,你今天多大?”
    怔了怔,临霜回过神,“十、十二……”
    默了一默,翠云神色轻凝,“你来过月信了吗?”
    临霜一愕,很快反应过来,脸色腾地涨得通红通红,羞臊跺了下脚,“姑姑!”
    “好好好,我不说了。”眼见她的眼眶都微微泛起绯红,翠云适时了罢,叹气,“你现在年纪小,我和你说这些,是有些过早。但是临霜,我也必须得告诉你,现在,三少爷身边除了小开,便只有你一个。这是你最好的机会。毕竟三少爷已及冠,身边是迟早都会有其他人的。倒时候,你再想回过来,怕是来不及了。”
    “说起来,我和你说这些,可能真的难以入耳了一些,但是,那毕竟是三少爷,若是换了旁人,我还反倒不放心了。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孩子,我觉得,你该配得了最好的人……”
    ……
    临霜呆讷地站着,神思迷茫,耳边似乎响起了一阵绵长空音,翠云的话似乎逐渐都听不见了,脑海中只捕捉住了她所说的一句,“身边迟早都会有其他人。”
    是啊……
    他是公府的嫡孙,又是嫡长孙,未来,还会是成为世子,承袭国公之位。他的身边,必然是随缀着很多人,会有着与他身份匹合的妻子,或还会有姨娘贵妾。而她不过只是他身侧的一个小丫鬟,无论他身边有谁,其实都与她无关。
    只是,不知为什么,想到这,她竟莫名又些难受,好像心里的某处地方破了一处小口,有什么令她最为宝贵的东西倏地流逝了。
    ·
    临霜回去紫竹苑的时候,已是时近傍晚,天边夕阳挥洒,晕得整座小院一片温润,暖意洋洋。
    迈入内苑,临霜才发现内苑正屋的大门敞开着,沈长歌房间窗扉微张,隐隐地透着室内的场景。风吹过堂,纱幔微飘,拂得木窗“吱呀”微动。
    临霜一怔,下一秒才恍然反应过来,是沈长歌已经下学回了,心中不由一阵惊喜。不顾得自己方从外归,立刻匆匆启步走向进内,唤道:“少爷!”
    屋内的沈长歌听见响动,慢慢转过头。
    第59章 教习
    沈长歌显然的确是方才回来, 适才换下太学的衣衫,一身淡青常服加身,更显他格外似一支苍劲挺拔的竹。不知安小开去了何处, 屋内仅有他一个人, 听见她飞快而来的脚步,他转过头, 正见临霜跃入房门的身影。
    “少爷!”
    看了看她额角缀汗的脸,沈长歌微微一笑, 手中还拿着方才换下的衣衫, 清音道:“你回来了。”
    临霜低“嗯”了声, 知晓他发现了自己是自外归回,迅速抹了下额头的细汗,心里悄悄隐去了些惭愧, 主动上前去取他手中的衣裳,对他一笑,“少爷,您交给我吧。”
    沈长歌手中一顿, 没有拒绝,任她将衣裳接过了,仔细在衣桁上挂平了。
    看着她的背影, 他微弯了弯唇,问道:“你今天去了哪里?”
    衣裳很快挂好了,临霜回头,不好意思地道:“奴婢……去了中院藏书阁。”
    沈长歌了然, 又点点头,“你一个人在紫竹苑内苑待着,难免会觉得闷,多出去走一走也好,藏书阁人多,与你也熟,平日去和她们聊一聊,心情也可放松放松。”
    临霜没抬头,胸口却隐隐觉得淌了一丝暖流,甜声道:“谢谢少爷!”
    顿了顿,沈长歌静静望着她,“怎么样,今日交代你的事情,可都做好了?”
    临霜神思一凝,知晓他所说的是那些诗词书卷,迟疑了一下,立道:“回少爷话,我……就快抄完了,真的!少爷稍等,奴婢这就去拿给您看!”
    说着她立马转身,二话不说便朝着门外跑去。
    “诶……”沈长歌没曾想她这说去就去的个性,本想制止,可还不等开口,眼前那道青翠纤影已经转了身,很快就消失在房门口。他看着她消失的方向,错愕了几秒,无奈地笑了笑。
    ……
    没过多久,临霜很快便折返了回来。
    再回来时,她手上已多了几页抄撰好的书文,走到他面前,她似乎有些犹豫,顿了顿,还是将是将纸页恭谨奉上。
    看了她一眼,沈长歌伸手接过,指尖轻捻,目光落上了纸面。
    目光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他,临霜仔细观察着他的神色。见他只是一味全神贯注地看着抄件,脸上神情不变,心里不由有了些忐忑,“少爷,奴婢平日不常以行书写字,所以您看,若有何不妥……”
    目光静静从纸面上扫过,他神色温和,很快将纸页放在案上,道:“写得很好。”
    得到夸奖,临霜心口微跳,心中不禁升腾一丝喜意,道:“三少爷觉得可以就好!”
    看了看她,沈长歌和声道:“你抄的时候可曾记得内容了?‘叶上初阳干宿雨’,这当什么讲?”
    临霜愣了一下,乍然听问,虽有些不解其意,但却下意识脱口而出,“‘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这是讲雨后初晴,阳光映照花叶堆积的雨珠,是夏荷。”
    沈长歌唇角极微地一扬,似隐有笑意却不露声色,转而又道:“那么‘东风夜放花千树’呢?”
    临霜想也不想,立即回答,“‘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这是《元夕》,是指爆竹冲天绽放,如花映树,如坠星雨,是指爆竹!”
    “‘鱼翻藻鉴,鹭点烟汀’下一句?”
    “‘过沙溪急,霜溪冷,月溪明。’”临霜微笑,慢慢舒展了一口气,“《行香子》。”
    “还不错。”沈长歌点点头,笑意轻现,看了看那案上的那几页抄卷,“你抄完了几遍?”
    “……”一提起这个临霜眸里的光倏地有些暗了,弱弱开口:“……三遍。”
    她说完,忽然又扬起头,定声保证,“不过!少爷您放心,我等下一定把剩下那两遍也给您抄完!一定不会误了您的事的!”
    望着她眼睛睁得滚圆的眼瞳,沈长歌忍不住一笑,“你既然都已记住了,那剩下的两遍,便不用抄了。”
    “嗯?”临霜反而愣了,怔看了他几秒没能反应过来,“不用……抄了?”
    “嗯。”沈长歌点头道:“太傅常言,观书有会意处,念之背之不如记之,看来还是有道理的。”
    临霜静立了半晌,忽然一刹心念微动,似乎恍然明白什么,矢口道:“少爷您是故意——”话说到一半,她想了想,又硬生生止了口。
    他是故意的?
    他刻意将她留在苑内,给她留了抄写的命令,就是为了让她潜意识下记住这些。所以尽管十五遍于他而言十分简单,他依旧下令分给了她让她来抄写五遍。
    这一种可能方才从她思绪中闪过,她便不由暗笑,心中有些感怀。
    沈长歌却不曾回应,只是自顾背过了身,缓缓走到一面漫壁的书架前。
    凝视着他挺拔的背影,临霜沉吟了下,试探地张张口,“少爷,那我现在记也记住了,抄也抄过了,那……我明天是不是可以照旧伴您进学了?”
    背对着她,沈长歌唇角微扬。却不曾回答,只是自顾朝着书架一索,从中挑了几本出来,回身。
    “这些,你拿去。”
    临霜眼睛一眨,听话地接过,垂眸一看,愣了。
    《周易折中》、《春秋》、《诗义折中》、《古文观止》……她略翻了翻,大抵六七本,不解地抬头,“这些……?”
    沈长歌道:“你之前读过书,且行文对韵颇有讲究,足见底子不错。但你学得较杂,且没有经过正统的学习,还需得固一固基础。我在你房中放的几本书,对你的程度来说应该比较简单,你平日看完那些,也看一看这些,对你会有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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