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流言漫天飞,沸沸扬扬有信有不信的。要知道那可是英国公府啊!嫡出三少爷竟要娶一个嫁过的?然没几日媒人正式上门,两家也交换了庚帖,便容不得不信了。
    郝夫人还惦记着自家在通政司任职的侄子呢,听到这消息惊得下巴没掉下来。若早知容嫣和虞三少爷会订婚,就是再如何她也不敢开这个口啊。得亏没去联络侄子,不然人可丢大了。
    她这才哪到哪,不过提一嘴的事,最悔得莫过于严家二夫人宁氏——
    当初陈氏给她小儿子说亲,她瞧不起人家。当得知容嫣是昌平侯夫人亲侄女时,挽留不成确有那么些可惜。然今儿得知她竟与英国公府三少爷定亲了,肠子都悔青了。
    这便是人的微妙心理,没人接受时,就是真金他也不觉得闪亮;一旦被人认可,尤其还是他们平日里仰望的人时,那么他们便觉着这哪里是金子,简直是无价之宝。
    再者英国公府大夫人主动去提亲,可见其重视程度,要知道当初世子爷成亲也不过请得武阳侯夫人给说和罢了。故而流言中的容嫣是越发地神秘,高不可及了。
    当然这只是一部分,还有一部分人会怀着耻笑的态度审度。比如说从未把虞墨戈放在眼中的工部侍郎陈杭,容嫣再好在他眼中也不过是个嫁过的女人,当初还不是卑微到只配给人家做妾。风流纨绔,也就配这般女子。
    眼看着虞墨戈便要升迁刑部浙江清吏司郎中了,亏得三法司设在刑部街,这要是六部同在皇门口的千步廊,那刑部户部一交涉,虞墨戈和秦晏之一会面,可有的好看了。
    瞧不上归瞧不上,陈杭不得不叹:居然前后嫁了两个俊杰,容嫣这女人,命好着呢!
    然嫁了可不一定就是命好——
    传言容嫣被秦晏之冷落,五年连个孩子都没有,说是和离还不是被弃。如今身份之差在那摆着,就算凭着美貌嫁入公府又如何,色衰而爱驰,爱驰则恩绝,那可是流连声色落拓不羁的虞三少啊,嫁妇都敢娶,谁知道明天又会迷上那个姑娘。
    如果这想法算是为容嫣担忧,那后面的可是有点酸了——
    连孩子都生不出,还想稳坐英国公府少夫人?大伙一边嚼着舌根掰手指头数着,看这位容家小姐到底撑几日……
    这些人不管怎么想,日子还得过。可对那些倾慕三少爷的姑娘们来说,可糟了心了。
    许是心里作用,凝香斋的谢老板总觉得这几日来定胭脂水粉的千金们少了与三少爷有关,小姐们定是都在家中懊恼抹泪。心上人要成亲了,这粉还擦得有什么意思。
    对面锦华轩的萧掌柜递了个眼神,看着自家没接活的大裁缝颇有同感……
    别看爱慕,其实姑娘们心里头明镜地,自己喜欢人家就一定能嫁吗?当然不是,可当看到爱慕对象竟娶了个嫁过的女人,心里头不免郁愤难平。万千姑娘任他选,他偏就娶了她——
    不过见过容嫣的,大抵这个念头都不存在了,除了阴差阳错的赵悦人和闹了乌龙的叶衾。
    虽说没到“一见虞郎误终身”的程度,但是个少女见了俊逸出尘的虞三少没有不倾心的,叶衾也是,哪个情窦初开的少女没做过美梦呢?尤其这美梦居然有一天实现了……
    那日听闻虞墨戈向她提亲,她心都快跳出来了,这不是梦境成真又是什么,从后院去正堂的路上,她激动得连嫁人时霞帔该绣什么补子都想到了。可见了面才知,梦还是梦,她以为她醒了,其实还在梦里。
    他要娶的竟是容嫣——
    受父母影响,叶衾极喜欢这个表姐,也从不觉得嫁过算什么,她只是单纯地失落,那种被捧上云端又摔下来的失落。她嘲笑自己,不过是个乌龙而已,何必当真。可明白道理是一方面,小姑娘心里过不去又是一方面。所以这几日她纠结极了,整日心不在焉的,连那日订婚宴她都没去,道是自己身子不舒服……
    两家定日子的时候,虞墨戈又来了,这次可没那么拘束,真好似女婿登门一般。叶府对他极是客气,客气得容嫣到有些别扭了。
    虞墨戈迫不及待要把容嫣娶进家门,可虞晏清的案子还未结,起码要待英国公府彻底安宁。容嫣虽离开容府,毕竟还是容家人,虞墨戈也觉得通州还是要知会一声。不过这一声“知会”就颇是意味深长了。
    眼下刚过端午,两家商议把日子定在下月,明个便去庙里请个吉日。
    容嫣没说什么,神情若有所思。
    直到送客时,虞墨戈请容嫣随他走走,叶府应下了。
    跟着前面英国公府的马车,二人还未走到巷子口,虞墨戈停下脚步,问道:“有心事?”
    容嫣笑笑。“没有啊。”
    骗得了别人骗得了他吗?她心里装的什么他一清二楚。“可是选的日子耽误你了?”
    容嫣微愣。还真被他说中了,可不就是和她要去松江府请师傅的日子撞上了。不过她还是知道哪轻哪重,颦眉浅笑道:“哪有,您多虑了。”
    笑得这般勉强,是嫌自己不够心疼吗。虞墨戈皱眉,摸了摸她头满眼宠溺道:“就是见不得你这副模样。”
    容嫣表情更是无辜了。
    他笑了。“一定要去吗?”
    不去的话这一年宛平种的棉便全都浪费了,她还要赔钱收佃户的棉,更重要的是肃宁的合约已经签了……
    这些在叶家和英国公府眼中太微不足道了,可对容嫣意义非凡。这不止是钱的事,是她生活的意义和价值。如果对方不是虞墨戈,她可能会提出来,可眼下不管是他还是大夫人为婚事如此尽心,她不能这么不懂事。
    “想去便去吧。”虞墨戈平静道了句。“眼下去,下月底该是能回,我安排你坐官船更快些。”
    容嫣不可思议地望着虞墨戈,眼睛愈发地亮了,神采奕奕。他却鼻间哼了声,佯做不悦道:“仅限你月底,若是七夕你回不来,我可不等了。”
    “嗯?”容嫣表情登时僵住。
    瞧着她惊愣的小脸虞墨戈心下一片柔软,柔得都化成水了。他忍不住笑了,一把将她揽进怀里,箍紧了贴在她耳边道:“我可等不了那么久,你若不回,我便追到江南去和你拜堂!”
    心里被灌了蜜似的,一直甜到了舌尖,甜得她都舍不得开口了。可意识到二人还在巷子里,怕被人瞧见她挣扎要躲开,他如何都不肯。
    瞧见才好,瞧见了她更跑不掉了。
    容嫣没办法,只得盼着没人经过,把脸窝在了他胸前。他怀里温暖,嗅着他身上淡淡的檀香,沁肺入腑,她心里安稳极了。有那么一刻她真的哪都不想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容(兴奋):我两月便回。
    虞(皱眉):嗯,好。
    容(忐忑):那……一个半月吧。
    虞(叹气):嗯,去吧。
    容(内疚):那……一个月?
    虞(抱抱):……我等你。
    容(无奈):算了,我不去了。
    虞(亲亲):乖。
    容:……(Σ( ° △ °|||)︴又中计了。)
    第57章 跟踪
    蒋氏这几日心情颇好,给老太太请安回来一入西院二门便忍不住笑了, 庭院里跟赵嬷嬷学着女红的叶衾看了她一眼, 问道:“母亲什么事这么高兴。”
    “还不是你容表姐么。”蒋氏眉开眼笑道。“之前还觉得她和寄临般配, 如今再瞧她和虞三少爷才知什么是璧人。昨个定日子, 虞少爷道别时我好信瞧了眼,旁人若腻在一起定是招人厌恶,他们俩在巷子口,那就跟幅画似的好不养眼。啧啧, 还真是什么人什么命, 容嫣啊, 就带着贵气。”
    “是, 她带着贵气,您闺女就不带!”叶衾哼了句。
    蒋氏看着女儿,见她一针针发狠地扎向绣绷,笑道:“我又没说你,你急什么。”
    叶衾停手,瞥着母亲。“对, 您什么时候说过我啊, 您对别人家女儿都比对自己女儿用心。”说罢, 恼得这针左右不知朝哪戳得好, 干脆扔在庭院石桌上跑回西厢去了。
    “这……我说什么了?”蒋氏看着西厢门嘭地关上, 又看看赵嬷嬷。
    赵嬷嬷叹了声。“夫人您是也,怎还当着小姐面提表小姐和三少爷。”
    这有何不能提的?蒋氏不明白,忽而反应过来“啊”了一声, 哭笑不得。“傻丫头,不过闹个乌龙而已,她还记仇了?”
    赵嬷嬷无奈。小姐说得没错,她还真是对别人家女儿都比对自家的上心,女儿心思她做母亲的竟一点不清楚。可也是,夫人整日跟着二爷忙外头的事,还不如她这个乳母照顾小姐得多。
    蒋氏不明所以,只得嬷嬷去劝。其实叶衾不是不懂道理,只是少女耐不住情绪罢了,进房她便悔了。赵嬷嬷也瞧出来,转话道今儿天好不若出去转转。叶衾叹息,想着散散心也好便应了,带着小丫鬟出门。
    主仆几人方过了门厅,瞧见一随侍模样的男子站在门口。
    “我们家少爷只是想见见表小姐,说句话便好。”
    叶家仆人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我都说了几遍了,表小姐不在。你怎就这么拗呢,我还能骗你不成?”那随侍仍是积笑,推搡间把一只小锦带塞进了对方手里,家仆一看忙推了回去。“你别跟我来这套,我说不在就是不在。再说了,就是在,我们表小姐哪是你们少爷说见便能见的,传出去像什么话!”说罢,他瞥着眼阶梯下那台蓝呢轿子。
    叶衾记得今儿是容炀从府学回来的日子,他住在府学馆里,每月初一十五回来,想必容嫣去接他了,怕得下晌能回。叶衾没在意,打算直接绕过去,却被撕扯的二人撞了身边的小丫鬟。
    家仆不满地喝了声:“看着点,差点撞了我家二小姐!”
    听闻是二小姐,那随侍笑脸迎了上来,恭敬道:“小姐,我家少爷求见容小姐。”随即指了指那蓝呢轿子。
    他可倒会见缝就插,家仆不满地辇他下台阶。就那一瞬,轿帘欠了条缝露出一张温润的脸。
    叶衾定睛看了眼,瞧着有些眼熟……
    ……
    陈湛九岁便开府封王,看似荣耀其实皇帝的心思大伙都清楚,就是想以此来降低他皇长子的地位,从而顺利推自己和邵贵妃的儿子陈泠为太子。
    这伎俩严恪忱里极是不屑,他身为次辅,从打敬王开府他便主动担任起讲官,常出入王府,多方调护。
    敬王不仅深受教益,心里也得到了宽慰,故而极其敬重严恪忱。前阵子他因复套案被牵连,敬王茶饭不思好生忧心。几欲想要上书给父皇,都被严恪忱暗中嘱咐压下来了。
    眼下问题解决了,敬王安心,自然也要感谢一个人——虞墨戈。
    严恪忱是从儿子严璿那听闻这一切的,虽感激虞墨戈相助,但对虞墨戈的计策并不赞同。
    “……如若当初由昌平侯世子统帅,许不会如今日这般伤亡惨重。”严恪忱叹道。
    虞墨戈淡笑摇头:“这是荀正卿的计,避不开的。他目的不在复套而是您。”
    “我何尝不知呢。”思及获捕那日,严恪忱冷笑。“可与其相比,我宁愿舍身成仁也不想复套之征溃败至此。”
    复套是严恪忱的心病。
    虞墨戈笑道:“严阁老,复套是长久之计,非一朝一夕能成的。您若是不在了日后谁来坚持。”
    坚持的人自会有,他不信会后继无人。不过眼下不宜争论这些,他淡淡道:“虞晏清可都招了?”
    “嗯。”虞墨戈点头。“从贪墨军款到此次复套,凡是与荀正卿有关联之事,我都让他书下来了。这便是证据。”
    “这些证据够了吗?”敬王陈湛迫切地问。
    大伙知道他想问什么,严恪忱正色垂眸,浑厚的声音低沉道:“不够,以皇帝对他的倚赖,这撼动不了他。况且还有邵贵妃……”
    提到邵贵妃,方才的期待从少年脸上消失。陈湛面色黯淡,带着这个年龄不该有的深沉。他不过才十三岁便被迫卷在权利的漩涡中,身不由己。他的身份决定了他的未来,他若不登上权利顶峰,邵氏和陈泠是不会让他安稳于世的。
    且这一切虞墨戈前世瞧得一清二楚。
    “殿下安心,会有机会的。”
    陈湛点头,笃定地盯着虞墨戈道:“只要少将军助我继位,我必为您翻案。”
    虞墨戈笑笑。“案我一定要翻,但这不是条件。即便殿下您不帮我,我也要助您顺利继位。”说罢,他起身揖礼又道:“避人耳目前来,下官不宜久留,先行一步了。”
    敬王含笑遣长随相送,虞墨戈再拜离开了。
    看着离去的人,严恪忱锁眉。虽彼此目的相同,但对虞墨戈他没有办法完全接纳。不管是不是掩饰,没人能看清他眼底的情绪和真实内心。即便提到翻案,也不过是云淡风轻,这种镇定让人产生一种莫名的畏惧。
    所谓君子不虚行,行必正。倒不是说虞墨戈非君子也,只是他城府深沉,做事诡谲,其谋略非小儒所能知;不仅如此,他性子更是果决,手段狠佞,让人摸不到他底线在哪。想想他设计自家兄长,为破首辅阴谋不惜拿边关将士做赌注,甚至可以和废他身份的皇帝做交易……好似在他眼中便没有是非对错,只有利益轻重。
    想想曾经在战场,他从来都是出奇制胜是个鬼才将领。可如今把他放在暗流汹涌的朝廷中,不得不让人心悚……
    虞墨戈回了刑部,他已提任为浙江清吏司郎中,才一入衙门口,便和下属云主事撞了个正着。只见云主事托着一叠公文,愁眉不展。
    “怎了?”虞墨戈问了句便将他手上公文拿过翻阅,是浙江刑案汇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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