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过,不必。”容嫣语气锐利,拒绝。
    秦晏之神色有点急,脱口道:“嫣儿……”
    “人家都说不必了!”荀瑛咬着牙道了句。他居然还唤她“嫣儿……”
    说罢,她又似笑非笑地望向容嫣,悠然道:“您放心。我们不会帮他们的,不但不会帮,昨个叔父还提到这事,他极是反感。他们不是想要为了春闱想结识翰林吗?不必了,我们替他们省了。因为只要有我叔父在一日,你兄长便永远也别想榜上有名!”
    容嫣一口气屏住,脸色黯得可怕。
    她是不希望有人帮容伯瑀一家,但是,这算做惩罚,是种恨铁不成钢的惩罚。自己对他们冷漠也好,无情也罢,他们始终都是一家人。就像提到宁氏一般,容家是她的根,她可以惩罚他们,但是外人不行!
    容家是对不起自己,可无论她如何报复他们,那是自家的事;但在外,她就是见不得人家瞧底了容家,尤其是恶意的。
    虞墨戈忧心,蓦地握住了妻子。容嫣含笑拍拍他手,示意自己无事,长出了口气,唇角弯起笑不上眼道:“那我便谢过您了,首辅大人能对这般小事上心,我还真是受宠若惊啊。”
    话里不无讽刺,虞瑶听出来了,也哼了声:“这叫什么?睚眦必报?当今首辅便是这般气度啊,领教了。”
    虞瑶嘴够狠,窘得荀瑛和孟氏竟无言以对。秦晏之深叹,不想在纠缠,便拉着荀瑛道:“咱们走吧。”
    走?凭什么。荀瑛横眉瞪了他一眼,甩掉了他的手。“小事?对你而言是小事,但对我而言关乎一生。都已经和离了,凭什么还要纠缠不清!”
    容嫣突然笑了,目光却冷若冰霜。“到底是谁纠缠不清?我承认,我叔父去找秦大人是他们的错。但秦晏之你没错吗?既然没关系了,你为何要见他们?你明知道这京城有我,有英国公府,有叶家,更有昌平侯府,怎便要你来帮?你有家室,还要参合到我们家中,你说说到底是谁纠缠不清?”
    “你别把事都推到他身上!”荀瑛急迫地道了句。她到底还是护着他。
    其实荀瑛何尝不明白这一切都是因为秦晏之的旧情不灭,可他毕竟是自己的夫君,于是只得把这气撒在容嫣身上。
    容嫣理解她这心思。对爱人恨不起来,便恨起她来了。她无奈哼了声,道:“您把心思浪费在这等事上又何意义呢?这不是小事又是什么。有这精力您不若多关心关心他,关心关心秦府。您知道今儿是秦家二夫人您婆婆的诞辰吗?您知道每年中秋无论秦晏之多忙他都要回通州阖家团圆,次日给母亲过寿吗?”
    “还有秦翊,您真以为入国子监是对他好?以秦翊的学识能力,日后绝不会在他兄长之下,您就把他送到国子监,不经科考,到头来只混得个七品京官吗?”秦翊是原主一手带大的,对他的感情甚至追及容炀,她心疼他。“秦晏之,你当初带秦翊入京的目的是什么?你便这么容易就把他放弃了?”
    这话说得秦晏之愧疚,修眉高耸,沉默不语了。
    荀瑛没理,无话可对。一旁的孟氏瞧着夫妻二人不甘心了,目光赤.裸.裸直视容嫣,鄙夷道:“知道这些又如何,又不是他们秦府的丫鬟。你倒是知道得真清楚,可结果呢?伺候五年还不是连个孩子都生不出,被人弃!”
    虞瑶可不干了,阴测测地哼了声:“到底谁生不出孩子还不一定呢!”
    这话一出,孟氏气得直拍案,想要反驳可若提起秦晏之纳的勾栏姨娘生了孩子,她又开不开口。两人眼珠子瞪得老大,谁气势也不减对方半分。
    容嫣想说什么,胃里一阵翻腾,差点没呕出来。她努力平复压了下去,却问身边虞墨戈蓦地道了声:“可是不舒服?”
    她含笑摇头。“没事,喝点水便好了。”
    “脸色这般差还说没事。”他摸了摸容嫣的额头道。
    哪有这么严重。容嫣想推开他,却如何也推不开。他忽而揽住她,握在她腰间的手越发地紧了。
    “你总是这般忍着,前个也是,昨个也是,叫你请大夫你又不肯,非得让我担心不可。你若出了事,叫我如何是好。”虞墨戈语调越发地深切,听得出宠爱之音。可他越是这样,容嫣越糊涂。
    “得亏今儿来的是宝灵寺。”他接着道,全然没在意容嫣纳罕的眼神。接着回头对曲水道了句:
    “去,把清一大师请来。”
    第84章 公开
    清一大师年近八十,皈依前他曾是太医院院判, 医术高超。先帝刚继位时, 喜得爱女, 小公主生来健康, 忽而一日哭闹不止,其母娴妃忙召唤御医入宫。
    小公主的身体状况太医院都有记录,无甚异常,想来是不外乎腹痛伤寒。清一大师留了私心遣自己爱徒去了, 本是想为他创造机会, 结果这一去他便再没回。公主不但没救成, 还被卷入了后宫的纷争中。
    清一大师无限愧疚, 痛失爱徒的同时更感后宫阴私。于是辞官,皈依佛祖寻一方清静……
    大师给容嫣把脉,房中静得呼吸声可闻。孟氏不屑,只觉得是他们小题大做,借题发挥罢了。怎地?说不过便拿身子不舒服当理由。查,便让他们查, 瞧他们能查出什么来, 总不至于还要把这毛病怪到自己头上吧。
    看着眉心平和的大师和煞有介事的丈夫, 容嫣似乎有点懂了。果不其然, 清一号过脉, 双手合十,慈眉善目地道了句:“阿弥陀佛,恭喜虞夫人。”
    “如何?”虞瑶忧心问。
    大师笑了, 平和道:“虞夫人有喜了。”
    话一出,在场人都愣了。虞瑶既惊又喜,两腮抽搐得不知是哭是笑。她挑着高音又问:“确定?真的是?肯定是?”
    “是。”大师肯定道。“不过脉象不算太稳,许是因为心跳过快。虞夫人,要注意饮食,切忌动怒,不然对孩子不利。”
    再未言语其他,清一大师含笑退下了。直到他离开,对面人也没反应过来——
    她怀孕了?!
    孟氏怎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这也太突然了吧,突然到她不敢相信,突然到想起方才的话心里懊糟不已。跟着自家侄女婿五年不孕,嫁与虞少爷不过月余人家就怀上了?还真是讽刺。然再看看自家侄女,心里堵了口气。
    她赌气,有人比她还堵。
    秦晏之胸口闷得喘不上气,连心跳都停止了,若不是因为它隐隐发痛,他真的觉得他心已经不在了。
    其实还不若不在——
    人总是想得明白,可行动跟不上脑子。他无数次告诉自己要放弃,但每每见到她,抑或听闻她的消息,他还是会下意识紧张。到底还是心不死吧。他甚至希望时间可以倒流,那么他如何都不会放手。但事实是,老天没给他这个机会。
    他以为自己娶妻便可以放下她,然而却一错再错。人不是能够取代的,当初的容嫣取代不了汝芸,如今的荀瑛也取代不了容嫣。秦晏之突然觉得这像个解不开的诅咒,他总是活在忏悔中,他心尖人一次再一次地离他而去。
    说实话,他无数次在梦里幻想她还可以回到自己身边,他们重新开始。但在此刻,梦彻底碎了,她和虞墨戈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分开了,他们有了血缘牵连。
    为什么自己没能和她留下个孩子,如果那样,她也不会走吧……
    秦晏之心痛得要死,神情扭曲,脸色越发地难看了。瞧着丈夫这副表情,荀瑛何尝不痛呢。不过她不是为秦晏之,是为自己,她是可怜自己……
    父母离世,她被叔婶养大,虽待她如亲生可她明白荀正卿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心里只有他自己。外人看来他如何宠自己,甚至让自己嫁给倾慕的秦晏之。可实际呢?他还不是想笼络秦才让她嫁的。
    所以自幼生长在这种环境中,荀瑛尽可能地活得恣意,用恣意的方式取悦自己,所以她想要什么都能得到。但如今却败在了容嫣面前……
    她想要秦晏之,秦晏之的心始终挂在前妻身上;她想要个孩子牵住他,却偏偏求而不得,连昨晚唯一一次同房都是她用几张羊皮纸换来的!难得她要如此换一辈子?
    眼见着面前恩爱的夫妻,荀瑛越发觉得自己可悲,一股酸楚涌上来她委屈得想哭。
    自己到底哪错了?老天要这么惩罚自己……
    荀瑛觉得不公,越想越揪心,眼泪竟真的啪啪地掉了下来,一对一双,看得好不伤心。
    孟氏惊住了,眉头一皱拉着宝贝侄女道:“瑛儿啊,你,你这是怎的了?”她实在搞不清状况,只见侄女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容嫣,她似嗔似疼惜地劝道:“怎这么没出息,不过怀孕而已,你也会怀的。你们才成婚几月,这才刚开个头而已,来日方才啊。我们还拜了佛不是,佛祖会保佑你的……”
    “嗬。”对面虞瑶突然冷笑声,随后一本正经道:“我怎记得方才有人说,‘这人不行,拜了菩萨也没用’啊。”说着,弯眉看了眼容嫣,拍着她手道:“看看,还真是准啊!该有的就会有,不该有的就是求佛也求不来。再者佛祖向善,可不是谁都保佑的。”
    捅刀子谁不会啊,嘴皮子都耍不明白不是白和山东那些员外夫人打诨这么些年了!
    虞瑶字字狠厉,孟氏气得牙根直疼,要知道她夫君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辅,出门谁不得对她低眉顺目地,还头一次被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妇人戳脊梁骨!
    孟氏是荀正卿发妻,她父亲是江西老家的县丞,当初荀家落魄,若非看中荀正卿秀才之身也不会嫁与他。不过荀正卿成器后并没做出抛弃妻子的事来,而是接到身边。因此,当初先帝大为赞赏。
    可即便如此,孟氏到底不是大家闺秀,这些年再如何做功课,也不过就是学了个姿态而已,本质难改。她一旦被激怒,便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不就是揣了个孩子有什么好得意的!怀了算什么,能生得下来才是本事!”
    “荀夫人!”
    虞墨戈大喝,声如洪钟。别说房里,就是外面被夫人们遣去趴门听信儿的小丫鬟们都惊得心一颤,磕在门框上,差点没扑进去。
    他瞥了眼门口,慵然地靠向椅背,微扬的下颌满是不屑,他勾了勾唇,然这笑却冷得让人心凉。他捻着手里刚为妻子斟了水的茶钟,寒声道:
    “荀夫人,我敬您是首辅夫人,故而一忍再忍。怎地,我娶妻生子碍着您了吗?您自家的事您回去说,犯不着在这无理取闹。况且大伙可都看着呢!”
    说罢,他给九羽个眼神,九羽冷漠走到门前,手一挥门猝不及防地被打开。几个偷听的小丫头都惊住了,一动不敢动。她们身后还站了几位前来拜佛的夫人,见门开了立马想逃,可腿还没迈出去便被孟氏瞧了个正着。
    兵部右侍郎家的王夫人昨个中秋还与夫君去拜访了首辅,这会儿和荀夫人撞上,她尴尬谄笑,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瞧着这帮长舌妇,孟氏心里更是翻腾了。狠瞪了她们一眼,却闻虞墨戈又道:
    “我知道您有气,可您管不住自家女婿,没必要把气撒到我们身上吧?如此是非不分,您丢得可不是您自己的脸。要知道首辅大人无论在朝在野可都是宽以待人,您这……”
    他话意犹未尽,可任谁都心明净地。孟氏窘,尤其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了,不由得锐势收敛,目光无措。
    可虞墨戈并没打算结束,话既然开了,便索性说个痛快。
    “碍着我妻子身世,你们不就等着看笑话吗?好啊,我巴不得您看呢,有妻绝世无双,谁不愿炫耀。”说着,他深情含笑,扫了眼双颊略红的容嫣,握住了她的手又道:“我知道,你们都好奇这京城的姑娘我哪个没见过,可却哪个也入不了我的眼,除了我妻。您想问我为什么?我还偏就不告诉你们!您猜去吧!”
    “不过话又说回来——”虞墨戈笑容骤然消失,微眯的双眸散出幽寒的光,本来还是慵然不羁的模样,霎时间气势凌人,清冷得带了肃杀之气。
    “往后谁如是再在我妻儿面前说一句不中听的,便别怪我不客气!”
    说罢,他陡然用力,把手中的茶盅朝桌面一扣,再松开时茶盅没了支撑随着裂痕噼啪地碎开,容嫣惊得去拉他的手。虞墨戈淡笑摇头,示意无碍,扶起她离开席位出去了。
    一众围观之人还堵在门口,虞墨戈瞧着他们顿了片刻。他脊背挺拔,阳光打在他硬朗的轮廓上,竟清冷矜贵得带了不可亵渎的仙气似的,再加之方才的那些话,这会儿大伙连直视都不敢。哪个听不出来他那话是说给谁听的,还不是他们……
    不过虞墨戈却忽而笑了,颌首对大家点头道:“待我妻生子,诸位可要赏脸来喝喜酒啊!”说罢,也不待众人反应过来,搀扶着妻子带着一随从走了。
    如是,看来这虞家少夫人是真的怀上了?众人惊忡,眼见着二人消失在了去往天王殿的路上,他们又不谋而合地纷纷瞧向堂里窘迫的荀夫人一家。视线对上秦晏之时,都不禁撇了撇嘴。
    成婚五年不孕,容家大小姐背负了好些年不生育的名声,还因此和离。可偏偏地人家刚进虞家门便怀上了。瞧秦晏之那懊恼的模样,他这会儿悔了吧!让人家夫君指着鼻子羞辱了吧!他们甚至想起虞家姑奶奶刚才的一句话来。
    “到底谁生不出孩子还不一定呢!”
    不对,秦晏之有个姨娘来着,不是生了个儿子?
    大伙突然又想起来了,不过片刻便意味深长地眼神交流了一番,彼此心领神会:勾栏里的女人,鬼才知道那孩子是谁的种!
    虞家三少夫人这孩子怀的好啊,不但给自己正了名,反手便是一巴掌,响,亮,脆!
    人心反转就是这么快,容嫣的流言早被人传烂了,如嚼久的甘蔗便没滋没味的。然眼下不同了,这一巴掌打得人心思又开始活泛,不过这次被推到浪尖上的可是眼前这位秦侍郎了……
    孟氏窘,但更怕。她哪想到会有这么多人围观,这回丢人丢大发了。今儿被人折了颜面,本还想着报复虞家不成,便让虞瑶夫君吴知府吃吃苦头,不然他们不晓得自己得罪的是谁。
    可眼下,别说报复,若是吴知府明个出门摔了个跟头,大伙都得联想是荀府朝他脚底下扔了石头故意绊倒的——她是动不得他们了。
    动不得不说,这事若是让荀正卿知道了,回去还指不定如何挨骂呢……
    孟氏恹恹走了,荀瑛看了眼夫君,瞧着他凝起的眉心知道他还未从方才那幕回过神来。她暗自冷笑,她终于知道自己错在哪了。
    她错便错在选错了人!
    ……
    虞瑶的传播力比朝廷的邸报还快还广,下晌到家,没到晚饭时间,英国公府上下没人不知道三少夫人怀上了。及至晚饭时分,老夫人徐氏特地把大伙都聚在一起用餐,一时间正堂里竟比昨个中秋还热闹!
    自打上次吃了亏,袁氏有所收敛:一是这家她还得待,二是她那“不靠谱”的夫君第一次对她发了威,她终于明白原来他们虞家人的根都是一般的。
    她端着酒杯谄笑道:“恭喜国公爷,您可又要抱重孙子了。”
    虞鹤丞闻言,平和地点了点头。
    这可不对,那可是他久盼的重孙啊,还是虞墨戈的孩子,他不是要那孩子当世子的?怎就瞧着他这般淡定呢?
    袁氏不解,却也没往心里去,转而又给宁氏斟酒恭贺。然出乎意料的是,居然连宁氏都从容得让人惊诧,这她便不能再不往心里去了。
    她捏着酒杯百思,瞬间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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