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酥酥挑弦,一串叮叮咚咚仿若春溪汩汩的水花声响流蹿出来,响过殿中每个角落。
    整个朝华殿鸦雀无声,唯余殿中的温泉水声应和。
    姜酥酥垂着眼睑,她并不曾看舞姿已经在变换的楚绯颜,但每一下的曲子节奏点,都丝毫不差地应和在她舞步上。
    曲不成曲,没有固定的调,也不是众人所熟悉的任何一首,反而像是为了迎合楚绯颜而特意量身定做的一般。
    便是连正在舞着的楚绯颜心里头也是生了疑惑,所以姜阮的献艺便真的只是献艺?
    然,不等她确定,一刻钟后,姜酥酥率先变节奏,春风十指,毫不停歇,在七根琴弦上飞快抹复而过。
    那琴声就像大珠小珠落玉盘,清脆悦耳,宛如百鸟齐鸣,活泼灵动,春意勃发,仿佛叫人看到了春景将至,美不胜收。
    楚绯颜心一提,赶紧收了原来已经踏出去的半只脚,而是飞快转了个圈。
    她一身曳地长裙,转圈的时候,裙裾飞扬,烈焰生姿,好看极了。
    姜酥酥缓缓勾起嘴角,黑眸闪亮如星辰,她余光朝专心听琴的息扶黎瞟了一眼,尔后在楚绯颜试图重新掌控节奏之时,猛地再加快。
    这下,就是旭日东升,鎏金叠翠,百花齐齐绽开,芬芳昳丽,在百鸟鸣和之中,天际流云飞蹿过金凤展翅的痕迹。
    “啾”琴声拉长,犹如凤鸣。
    跟着曲子节奏同样加快速度的楚绯颜硬生生停住脚步,转而伸手回旋慢了下来。
    恰凤鸣之时,她微微仰头,露出洁白纤细的脖颈,一只手背伸手,另一只手搁额头,呈拈花微翘的模样,像是一只白天鹅。
    姜酥酥轻笑了声,她眨了眨眼,在所有人都没缓和过来之际,琴声陡然一变!
    凤鸣高亢,引动百鸟,于天际翱翔,又如阴云骤至,金戈铁马,撕杀搏斗,气势无前!
    此等气势磅礴,迥异于先前的柔美,然前后衔接自然,引人入胜,只让人仿佛亲眼所见沙场点兵,边漠荒野,极致肃穆。
    听到这的息扶黎微微笑了,他晓得小姑娘这是将前些年去边漠那回的心情融进了曲子里头。
    楚绯颜确是跟不下去了,从失去节奏控制权的那一刻起,她的舞姿就只有生硬地追着姜酥酥的曲子节奏来。
    此时如此肃杀的曲调,一时半会,她只得僵硬变换手脚姿势。
    她脸上火辣辣的,心头羞耻的恨不能钻到地下去,更觉得殿中众人的目光都好似带着嘲弄。
    此情此景,她就成了个笑话,还是当着京城所有勋贵的面。
    然而,其实压根就没几个人注意她的舞姿,众人的心神都被姜酥酥的琴声牵引,沉浸在边漠狂风里头,跟着她的琴声,都见识了一场荡气回肠的血和火的对决。
    分明那样娇小的姑娘,却能奏出此等大气磅礴的曲子,不能不让人惊叹。
    曲子的后半段,节奏缓和轻柔下来,楚绯颜松了口气,她硬着头皮跟上曲调,在殿中继续舞着。
    姜酥酥眼眸半阖,她其实想起了很多,生和死,其实很简单。
    然而,她却眷恋着往生,眷恋着某个人手心的温度,还有胸膛的宽阔。
    长卷的睫羽颤动,仿佛振翅欲飞的蝴蝶,她的十指,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轻挑抹复平,慢捻微调,将满腔柔情蜜意都掺糅进琴声里头。
    众人只觉,沙场洗礼之后,捷报连连,庆幸还生而得见日月。
    琴声婉转低扬,如泣如诉,絮絮绵绵,像是活着的人在跟情人耳语呢喃,情义悠长,如糖如蜜,让人如痴如醉。
    息扶黎单手撑下颌,琥珀凤眸之中满溢地柔柔软藏都藏不住。
    他视野之中,只能看见借由琴声跟他诉说心意的姑娘,心头的悸动鼓臊,让他忍不住深深的叹喟一声。
    这样又乖又惹人心疼的姑娘,他如何不爱呢?
    对这等缠绵的曲调,楚绯颜应和的得心应手,她嘴角含笑,志气满满,预备重新夺回控制权,一洗前耻。
    谁想,姜酥酥挑弦,素手微抬,颤音拉长——
    曲终!
    楚绯颜刚准备原地旋转两圈,结果这圈只转了一半,她下意识停下,然用力过猛,收势止不住。
    “啪叽”她脚一滑,整个人脸朝地,狠狠地摔到地上,发髻散落裙裾铺泄,狼狈又可怜。
    刚从琴声中回过神来的众人表情皆是一愣,所以,这是什么情况?
    就是龙阶上的永元帝和皇后都愣了,最开始他们还赏舞,可后来琴声悦耳,便被吸引了心神,这一眨眼,怎的翩翩起舞的人就摔了?
    姜酥酥起身,她抚掌赞道:“楚姑娘果然舞姿出众,我自愧不如。”
    楚绯颜脚踝刺痛,半天都爬不起来,散落的青丝蜿蜒垂落,还有落到汉白玉的地上滚落几圈的珠钗。
    她根本不敢抬头,咬着唇也不敢答话。
    一瞬间六感被放大,她已经听到有其他贵女在窃窃私语,并笑了出来。
    姜酥酥还了七弦琴,回头见楚绯颜趴着不动,她好似才反应过来,恍然大悟道:“原来楚姑娘是摔了,不是趴在地上跳舞呢,我还以为这是你特别的舞姿。”
    她脸上表情软糯真诚,边说边朝楚绯颜走去:“你瞧你,怎的也不吭声,我好扶你一把。”
    她站在楚绯颜面前,月白色锦缎面,鞋尖坠鸽卵大小东珠的绣鞋,刺痛了楚绯颜的眼睛。
    姜酥酥当着一众人的面弯腰,伸手去扶楚绯颜。
    没人看到,她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个人的声音讥诮笑道:“敢对我的人不怀好意?想跟我抢大黎黎?信不信再有下一回,我能让你更丢脸,一辈子抬不起头来,嗯?”
    楚绯颜脸色大变,她惊骇地看着姜酥酥,想也不想反手推了她一把。
    姜酥酥顺势往后跌倒,她手和手肘还擦在了冰冷的汉白玉地上。
    她当即抽了口冷气,抬起手来,手心赫然擦伤了,还渗出了血珠。
    小姑娘当即眼泪汪汪地看向息扶黎,委委屈屈的喊道:“大黎黎,好疼啊……”
    息扶黎心疼坏了,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只见一道残影蹿过,再定睛之时,他已经出现在殿中抱起了姜酥酥。
    如此还不算完,只听他怒喝一声:“楚家教的好女儿,竟敢在宫宴上,众目睽睽之下,对本世子的准世子妃动手?好得很!”
    楚绯颜之父楚燕赶紧站出来,讶然道:“世子息怒,这其中怕是有误会……”
    “你再跟本世子说一遍?”息扶黎脸上黑沉一片,眼底更是狂风骤雨,“整殿的人都看到了,本世子的世子妃好心去搀扶她,她如何以怨报德的?”
    事实确实如此,莫说其他勋贵世家,就是帝后两人也是亲眼所见的。
    “瑾瑜所言极是。”永元帝抿着唇,意味不明的道。
    楚燕撩袍,赶紧跪下道:“陛下恕罪,小女一时摔疼了,意识不明……”
    他话还没说完,息扶黎已经抽出了一直缠在腰上的长鞭。
    “嗤啦”利响,那长鞭化为毒蛇,刺破空气,狠狠地抽在楚绯颜身上。
    “啊!”楚绯颜惨叫一声。
    那一鞭子,将楚绯颜背部衣衫抽得稀烂,皮开肉绽,当即就把她给抽得痛晕过去。
    楚燕双眸赤红,他霍然起身,一身煞气,捏起拳头就想跟息扶黎动手。
    息扶黎冷冷一笑:“她敢让本世子的人流一滴血,本世子下回就能要了她的命。”
    话音方落,他脸色蓦地惨白,殷红的鲜血顺着嘴角就流了下来。
    那模样,惊骇了所有人。
    息越尧飞快起身,还撞翻了身前案几。
    他到息扶黎面前,飞快从袖袋里摸出一粒药丸塞他嘴里,如此息扶黎脸色才慢慢缓和过来。
    姜酥酥也是懵的,她其实就是学着大黎黎平时的模样,撂下狠话,故意警告楚绯颜罢了。
    她也料准了楚绯颜多半会推她,可不曾想到息扶黎真会拿鞭子抽人,还自个逼出一口血来,那虚弱的模样,让她心都提了起来。
    她挣扎着落地,反手扶住他,小脸焦急:“大黎黎,你怎么样?你撑着我们赶紧回府。”
    息越尧恰当接过话头:“皇伯父,瑾瑜身子太弱,需要赶快回府用药,请皇伯父见谅。”
    永元帝目露关切:“要甚药?尽管说,朕让御医去取。”
    息越尧摇头:“瑾瑜用的药,是从一张古方上得来,他需得回府配合药浴,激活生机。”
    激活生机?
    那就是不要命的在耗损剩下的寿元,没几日好活了,众人自发解读。
    永元帝不自觉松了口气:“那你们速速回去,这宫宴每年都有,不缺这一回。”
    息越尧和姜酥酥当即左右扶着似乎神志不大清醒的息扶黎,在众目睽睽之下缓缓步出朝华殿。
    至于楚家,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咽,不见端王世子气都快没了,这活着的人如何能和要死的人相较?
    “陛下……”楚燕十二分的委屈。
    永元帝不耐摆手:“楚爱卿,朕差个御医来?”
    楚燕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他弯腰抱起楚绯颜去了偏殿治伤。
    姜家人脸色也不好,姜程远一甩袖子站起来道:“陛下,微臣忧女心切,还请陛下恩准微臣先行回去看看。”
    永元帝点头:“去吧,若是需要御医,尽管提。”
    姜程远点了点头,带着两儿子谢过龙恩,也跟着离席。
    好好的一场宫宴,谁都没想到,居然闹到了这样难看的地步,不过在有心人的刻意热络下,少了三家人,并不影响,众人没一会功夫又开怀畅饮起来。
    只是,谁都晓得,日后楚家在京中的地位,怕是非常微妙了。
    毕竟,楚绯颜先是故意刁难人在前,又率先伤人在后,怕是哪家的姑娘都不敢和她深交,哪家的夫人也都不喜,哪家的公子也都不敢娶进门。
    与此同时,众人不知晓的是,一上车辇就生龙活虎的息扶黎一把拉过小姑娘的手看。
    他还咬牙切齿的说;“我早就想抽死那个丑八怪!”
    第122章 真高兴
    描金缠枝花纹路的木轮, 垂顺的月华锦缎, 尖顶下是一圈华丽的靛蓝祥云海,端王府的车辇极具奢华。
    辇中顶上镶婴孩拳头大小的夜明珠, 此时清冷的冷光投射下来,将息扶黎的脸衬得杀气腾腾。
    他拉着姜酥酥的手, 瞧着手心擦出的血珠子,只恨抽在楚绯颜身上的一鞭子太轻了。
    姜酥酥失笑,她摸了帕子, 当着他的面轻轻擦了擦手心, 那点猩红色染上丝帕,手心赫然干干净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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