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博之计,确实简陋,不过在下倒是向他们提出了一个更合理的法子。”陈璃抚摸着茶杯,笑道。
    然后将之前自己在王宫中的对话,向两人说明。
    大祭司神情顿时凝重了起来,如果说之前颜博想要借助南陈水师解决他们,是痴心妄想的话,那么接下来陈璃的这个计划,显然更狠毒,也更有效率。
    栽赃他们抢掠突毕族城池,甚至谋害御驾……这样就算突毕族将雪烈族覆灭,明面上穆氏王庭也不能再多说什么。
    “既然九殿下为颜博献上如此妙计,又为何要前来我雪烈族通风报信呢?”秦诺悠然问道。
    陈璃笑了笑:“在说明之前,请容璃放肆问一句,灵女认为,北朔将来的天下,是如何情形?”
    “中央王庭衰弱,再难压制四方部族,又有天灾激化矛盾,只怕我北朔天下,狼烟四起啊。”秦诺满脸忧国忧民。
    “灵女果然爽快。”陈璃眼中闪过赞叹之色,本来以为,自己问得直接,灵女会先拿一些天下太平,虽有波折终究能够荡平之类的套话来搪塞自己。想不到开口就直奔主题了。雪烈族的人,还真是直爽的让人舒坦。
    陈璃笑道:“各地狼烟四起,野心勃勃之辈逐渐脱离王庭的控制,乱世到来,正是强者出头的大好时机。雪烈族近年来复兴在即,兵强马壮,战士精锐,将来北朔南部,必是贵部族的天下。”
    “我南陈之人远道而来,与北朔各部族交好,是为了结盟,一个强盛的盟友,才是最好的选择。”
    “多谢九殿下如此看好我族。”大祭司抚摸着胡须,笑道,“只是,如今穆氏王庭实力犹存,而突毕族富裕强盛,理应是更好的选择吧?”相较于这两个庞然大物,雪烈族虽然生机勃勃,但要说强盛,还有很大一段距离。
    北朔的草原上,斗争残酷,多少看着欣欣向荣的部族,说不定一转眼就在合纵连横的复杂局势中被灭掉了。
    “突毕族这位盟友,我南陈已经领教过了。其禀性见识,实在……”陈璃摇头,“目光短浅,只在鼻端三寸之地。得我南陈水师相助,日日所谋算者,不外乎南下城池,多劫掠些珍宝美人。而且朝令夕改,毫无信义,皇兄也深为失望。我南陈势弱,如今所能凭借者少,但皇兄复国之念从未有一刻搁下,哪怕山穷水尽,也要拼杀出一条活路,便如贵部族之前选择的道路。”
    “所以,我们更渴望有一个重信义,讲规矩,愿意并肩而行的盟友。”
    “听闻多年之前,雪烈族纵横草原之上,所向披靡,连南部大周都难以抵御。往昔的荣光,难道大祭司有生之年,不想重新看到?”
    “天下间,一个国家,或者一个部族,衰败和兴旺,总是无比艰难,我南陈和雪烈族在这方面都深有体会,如今也愿意与雪烈族并肩而行,重回昔日的荣耀顶峰。”
    平心而论,陈璃的话语,非常有煽动性,只要看大祭司瞬间被触动的表情就知道了。
    秦诺却更加冷静,问道:“那么穆氏王庭呢?之前宴席之上,九殿下与皇上相谈甚欢吧。”
    陈璃苦笑一声:“不怕灵女和大祭司笑话,今次来此,也是因为并无别的选择了。穆氏王庭,之前酒宴之上,穆昆小儿盯着我王兄的目光,想必两位也已经看到了。王兄心高气傲,岂能受这种折辱?”
    呃……看来被自己欺负的详细过程,陈玹没有告诉陈璃。秦诺悄悄想着,偷偷松了一口气。
    大祭司摸了摸花白的胡子,冷静下来:“九殿下冒昧前来,不怕我等将消息告知穆氏王庭?”
    南陈不想接王庭的橄榄枝,并不代表雪烈族不想接。
    近日穆氏王庭频繁对雪烈族示好,单看此次调解两边纷争,穆昆表面上是联姻突毕族,但选择的调解手段,明显是偏向雪烈族的。
    大树之下好乘凉,这种情况下雪烈族接受穆昆的示好,更加利于之后的复兴之路。
    陈璃低笑了一声,“久闻雪烈族之人,最重信义,又性情高傲,陈璃前来示警,虽是私心,也是帮助贵部族逃脱劫难,岂会恩将仇报?”
    “而且以大祭司之智,当看出,穆氏王庭对雪烈族的拉拢,不外乎是想要多一把刀。”函谷关一战,王庭骑兵折损惨重,遍看草原诸部族,有如此精悍骑兵者寥寥无几,而雪烈族是其中之一,也难怪王庭拉拢了。
    “穆氏王庭当年对雪烈族的压迫,虽不及突毕族残酷,但也占据了西部大片土地,更将雪烈族几十万子民贬斥为奴隶,任意贩卖,难道在大祭司的心中,对穆氏皇族没有任何怨恨吗?”
    陈璃继续说着:“如今诸方势力,穆氏皇族,突毕族皆为强大的部族,而我南陈之人和贵部族弱小。弱者之间,若不能联合起来,只会变成任人鱼肉的盘中餐,逐一蚕食。”
    大祭司神色不动:“弱肉强食,不过是草原上的一贯风气,这些年我部族之内,还有不少年轻人投效王庭效力。”
    陈璃露出一个了然的表情:“仇人太多太强大,只能择一缓颊,也是情理之中。如今有挑拨仇人相斗,坐山观虎斗的机会。大祭司愿意放过吗?”
    “在仇人的手里讨生活,为仇人卖命,岂能比得上自己当家作主痛快?雪烈族奋斗几十年,无数勇士前仆后继,难道就是为了谋求一个跪在穆氏王庭阶前当奴才的位置?”
    被这句话说到了心坎儿上。盯着陈璃,大祭司眼中闪过一丝赞叹,“我那个蠢笨孙儿,若能有九殿下一半的灵慧,便不必当穆氏王庭的走狗了。”
    旁边秦诺无声地笑了笑,并没有将这句话当真。黎千钧这些年轻人去穆氏王庭效力打拼,想必也是大祭司所乐见的。至少能在明面上释出善意,表示雪烈族对王庭并无怨念。也为雪烈族的崛起争取了时间和空间。
    双方立场确定,秦诺立刻开口:“那么九殿下认为,我们该如何应对呢?”
    “上策吗,当然是请大祭司和灵女殿下即刻入宫,求见陛下,然后将突毕族的一众阴谋诡计揭穿。不费吹灰之力,可解此局。”陈璃故意笑道。
    大祭司哈哈两声:“九殿下就不要开玩笑了。无凭无据,先不说陛下是否肯相信我等,就算陛下信了,如此局面,岂不是回到了渊色台共议之前,双方之间矛盾依然无可调和。”
    秦诺开口道:“而且有千日做贼的,岂有千日防贼的道理,这突毕族对我们虎视眈眈,此计不成,将来必然还要再生事端,如何利用此番阴谋,反将一军,永绝后患,才是正理。”
    陈璃含笑听着:“既然灵女和大祭司有此决心,那么……”
    第203章 乱局
    这一场见面, 足足持续了小半个夜晚。
    双方终于敲定了合作的细节和步骤。
    离别在即,陈璃站起身来, 突然躬身行礼, 苦笑道:“灵女,大祭司,今次陈璃上门, 还有一点儿私心。在下武脉受损, 丹田碎裂, 听闻贵部族的灵石对治疗内伤通贯经脉有奇效, 所以想要厚颜求取一块。”
    大祭司惊讶, 伸出手来, 陈璃乖乖将手腕伸出。
    按在脉门上, 略一诊治, 大祭司不禁变色,盯着陈璃:“你……”
    他一试便知,陈璃是被人用重手法直接碎了丹田, 虽然事后也用各类天材地宝修补,也只恢复了三成左右,而且这种恢复极不稳定。以常理来讲,此时的他运转功体,必会经脉剧痛,生不如死。大祭司刚才试探他脉门,发现跃动急速,正是刚刚动用真气的后遗症, 此时他应该全身抽痛,难以忍受,却一直谈笑自如,才思敏捷。饶是大祭司见多识广,也为之震惊。
    对经脉中的伤,灵石确实有奇效,虽然无法修补他的丹田,但滋养经脉,可以让他行功的时候不至于如此痛苦。问题是,他们部族的灵石,都是储存在神殿的,随着天兴山的爆发而……
    见大祭司犹豫,陈璃苦笑:“在下也知灵石珍贵,厚颜求取,有些失礼。只是身为武道中人,总是舍不下这一身功体。”
    不等大祭司回答,秦诺开了口:“灵石为我族至宝,所存不多,九殿下对我部族有大恩,就送你一块为谢礼。只是灵石存于后方,需要返回绛城取,九殿下请略待几日。”
    陈璃垂下视线,笑道:“那就多谢灵女殿下了。”
    从厅内出来,天色浓黑,宛如化不开的墨砚,黎明之前,正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刻。
    夜色的掩映下,陈璃出了大堂。
    他一身纯黑色武士服将身形勾勒地挺拔俊秀,整个人仿佛要融入到这一片黑暗之中了,唯有一双眼睛明亮夺目,灿若星辰。
    秦诺盯着他的身影,在大周的京城,那些年里,他也经常这样一身黑衣,纵横穿梭在熟悉的街道中吧。
    陈璃心有所感,抬起头,立时对上灵女的目光。
    有一个瞬间,他突然有种感觉,这位灵女,自己以前好像在哪里见过的样子。
    他记性好得出奇,过目不忘,按理说不可能不记得才对。
    “不知灵女……”陈璃忍不住脱口而出。
    秦诺被他看得一阵心跳加快,冷声问道:“怎么了?”
    “呃,多谢了。”陈璃瞬间醒悟过来,挥开那莫名的情绪,收回视线,转身没入了黑暗之中。
    “好出众的年轻人!”待陈璃走远,大祭司长叹一声。智谋口才皆是不俗,还有那份坚忍。
    “是啊。”秦诺叹一口气,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平心而论,秦诺对陈璃是真有几分佩服的,在大周搅风搅雨折腾了多少事儿出来,如今到了北朔,凭他一人还要继续搅动风云汇聚。
    若不是好巧不巧撞到自己手心里,这一次,只怕真要以他一人之力,将整个南澜城搅动的天翻地覆,说不定整个北朔的历史,都要因此改写。
    陈璃的目标,说的漂亮,对和雪烈族结盟或许也有几分真心。
    肉眼可见的,雪烈族的复兴是无可抵挡了,雪中送炭的情谊,总比锦上添花要来得贵重,而且雪烈族的风气看重信义,怎么说都不可能比突毕族胃口更大了。
    不过秦诺也看出,另一重隐含的意思,陈氏兄弟是想要离开北朔了。
    以前他们以为能够凭借北朔来牵制大周的攻伐,但是形势剧变,先是函谷关一役,穆氏皇族的实力被大幅度削弱,北朔内斗浮上台面,紧接着又是天兴山爆发,这种高强度的天灾,影响了整个北朔的南部地区,伤筋动骨。
    经过这两大打击,北朔短时间内没有了南下之力。陈氏兄弟继续在这里蹉跎时光也是白费功夫。还不如回到南蛮,重新经营呢。
    “灵女,之前他提出的计划……”大祭司问道。
    秦诺笑了笑:“就依照他的意思办吧。”反正开始的目标是一样的,让南澜城乱起来。只是,这一次,他不仅要让南澜城乱起来,更要将陈氏兄弟留下,绝不会允许他们在从自己手里溜走了。
    ****
    天边泛起白蒙蒙的光亮。
    陈璃终于赶在时限之前返回了南陈驻地,庭院中一片寂静,众人都还在安睡当中。值夜的侍卫也不免松散了起来。
    陈璃轻车熟路返回了自己居住的房间。
    总算一路平安,他松了一口气,感受着体内经脉刺痛的感觉。以后还是少运动功体,这滋味实在让人吃不消啊。
    他轻手轻脚推开门,正想着趁最后的时间躺下歇息一会儿。跨进寝室的脚步却突然停住了,在他看到房间里的那个人之后。
    陈玹正坐在他床头,盯着桌上那盏没有点亮的油灯出神。黑暗的房间里,他也不知道枯坐了多久,整个人透着一股冷寂。
    陈璃很快压下惊慌的心情,缓步上前:“皇兄,怎么不去歇息?”
    “跟突毕族的谈判,需要这么久时间吗?”陈玹坐在榻上,垂着视线问道。
    “皇兄……”陈璃沉默了。
    房间里一片宁静,片刻之后,陈璃来到陈玹面前,缓缓跪了下来。
    “皇兄,臣弟先去了突毕族,比起穆氏王庭的调解,他们另有打算……”陈璃缓缓将自己跟颜博之间的对谈说出,顿了顿,又说道,“之后臣弟又去了雪烈族一趟,将计划告知了他们……”
    “你这又是打的什么主意?”陈玹冷静地问道。
    陈璃不说话了,他双手按在陈玹的膝上,低着头。
    陈玹苦笑:“我知道,你是为了他。”
    陈璃身形一颤,咬着唇:“皇兄,对不起。”
    “有什么对不起的,他教养你十多年,还将你教地这么好,你若真能放下,才是忘恩负义。”
    “如今这世上也只剩下你我兄弟二人,有我一个忘恩负义之徒,已经够了,你能秉持本心,最好不过。”
    陈璃猛地抬起头,急促道:“皇兄!”
    陈玹苦笑一声,伸手抚摸着他的头发。
    “别说什么迫不得已了,之前那雪烈族灵女骂我的话,一分也没有错。既然做了,何必抵赖呢。”
    “皇兄都是为了陈氏一脉的国祚。”陈璃急切地说着。
    陈玹抬手止住他的话语,道:“我能看得开,也能受得住。我只是希望你珍惜自己,这世上的亲人,我只剩下你一个了。若连你也离我而去,这条路,我怕自己真的要撑不住了。”
    陈璃低下头,将脸埋在兄长的膝盖上,闷闷地说着:“皇兄不必担心,能将这一次还了,我就能够放下了。”
    他这样多方奔走,四面行骗,其中一个原因,便是为了偿还欠着那个人的。
    为了他一条命,裴翎交出权柄,声望大损,无论朝堂还是军中,都受到压制。但如果能在短时间内攻陷突毕族,扫荡大片的疆域,立下如此功勋,想必声望和权势都能再一次恢复了吧。
    他故意帮助雪烈族这种弱者,就是为了让南澜城变天。自古以来,弱者想要上位,杀戮和打压都是少不了的,等这片疆域大乱的时机,就是裴翎率军北上,一举攻陷南澜城的时候。到时候什么突毕族,穆氏皇族,都不在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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