伞放落一边,今朝跺着脚,一步一步往堂前来了,她才到桌前,伸手摘下了帽子露出头顶双髻来,耳边都是垂落的碎发,衬着她小脸更有柔美之色。
    少年之姿,此时英美非常,顾今朝眉眼间眸光微动,真真是个雌雄难辨,她回眸去看谢聿,他端着茶碗目不斜视,却似没看见她一样。
    倒是这边穆二一下怔住,放下茶碗这就站了起来:“今朝,你今天和平常不一样……”
    他性子较直,顾今朝打定主意先打发了他去,回过身来。
    一低头就看见这少年脚边的水迹,忙是推了他去:“你这是掉雪堆里了?都湿透了,回家去好生洗个澡换了干净衣衫再来说话,去去去!”
    穆二心有不甘,又心心念念着她的初考,被她强推了几步不愿走:“你今天初考结果怎样?”
    今朝站住了,将伞塞了他手里,见他还不动,抱臂以对:“能怎样,第一。”
    穆二大喜:“今朝,你真厉害!”
    顾今朝点头,继续看着他:“回去换了衣裳再来,快走。”
    穆二不舍,尤其此时谢聿还在,他是一万个不愿意离开,眼巴巴地看着今朝。
    今朝身形一动,这就作势往出走:“你不走我走了。”
    穆二快她一步,赶紧走了:“我去去就回!你等着!”
    他动作也快,很快就冲出了门去。
    外面又起风了,顾今朝头发还没干透,被风一扫过,后颈发凉。
    她蓦然转身,慢悠悠地又走了桌前来。
    谢聿正是亲自倒着茶,今朝上前,也是笑了:“来我府上,哪有让世子自己倒茶的道理,来,我给世子倒茶。”
    说着她那纤纤玉手,来拿茶壶,有意无意地按了他手上。
    似柔弱无骨,茶壶顿时抖了一抖。
    第65章 三人行诶
    茶壶这么一抖, 茶水一下溢了出来。
    顾今朝双眸含笑,定定看着谢聿,另只手也伸了过来, 大有非要拿过茶壶去给他倒茶的意思。
    谢聿手背上那一只手,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好像还摩挲了下,他也只抖了那么一抖,随即扬眉, 反手将她手腕握住, 一把将人扯了面前来。
    一个站着, 一个坐着, 一个人低着头, 一个人扬着脸, 四目相对,都看着彼此。
    谢聿指腹也在今朝的手腕上轻轻摩挲,笑意浅浅:“顾今朝, 你刚才在干什么, 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顾今朝些许倾身, 就快抵上他鼻尖了, 才是停下来看着他:“故意什么?”
    她才洗浴过, 身上还有花香, 谢聿端坐如斯, 手劲大了些, 在她耳边低语:“京中权贵, 许多人都是男女通吃,本世子也不例外,你这般少年之姿,其实也很合我心意,不如……”
    说着又在她手腕往下一滑,握住她手,与她十指交缠。
    惊得顾今朝一把将他推开,连续退后好几步才是站定:“啊呸呀,世子这般清贵,却不想是这种人。”
    她今日梳的双髻,髻下碎发垂在耳边,动作之间更显娇俏。
    谢聿别开眼去,犹自又倒了一碗茶:“哪种人,本世子是哪种人?”
    俊颜似很无辜,也不回头。
    今朝分不出他话中真假,心中暗恼。
    京中的确有不少人男女通吃,还有些权贵在府院当中养些娈童,想起来就浑身起疙瘩。这会儿屋里还有她家的小丫鬟,虽然她和何老五都一边站着,不敢多言一句,但在他们面前,被谢聿这般当个男人调1戏,也说不出的别扭。
    尤其,他那双眼睛,总觉得这并非是玩笑话。
    再共处一室,只怕自己会忍不住打他一顿,想试探也不该这般被动,心中一动,又是后退:“我看看,外面好像不下了,道上大雪封路,等清好了怕不得什么时候,不如我让人去准备些酒菜,把酒言欢,也好给世子接风洗尘!”
    她不由分说地快步到了门前,外面果然不下雪了。
    推开房门,可跟才配了药膳回来的景岚差点撞到一起。
    景岚进门,也跺了跺脚:“这孩子,走这么快干什么,本来外面就滑,差点没摔到。”
    鞋上雪都跺了差不多,她拿着方子,也走了过来。
    谢聿正若无其事地喝茶,回身坐了另外一侧,景岚伸手搭在桌边:“伸手过来我看看,心肺和之前有什么不妥之处没有。”
    他放下茶碗,依言搭了手在桌上。
    景岚才在外面回来,指尖微凉,到口边呵了口气,才伸手搭脉。
    她才一碰到脉搏之处,立即皱眉。
    谢聿回眸:“怎么?”
    景岚惊疑地看着他:“怎么回事?脉搏怎么这么快?按着平常来讲,心跳太快了些。”
    几乎是下意识地 ,谢聿缩回了手臂。
    有一种心事无处遁形,秘密被揭穿的感觉,他又拿起茶碗来,粉饰太平:“刚才……刚才吓了一跳,确是有些心绪不宁。”
    低头来喝茶,眼帘微动。
    吓着了也是又可能会心跳加快,景岚点头:“那就平复片刻,再看也不迟。”
    片刻之后,谢聿心绪渐宁,再次伸手。
    景岚给他看了下,和之前相比,心肺更是强硬一些,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之前调理身体的汤药又换过了,仔细叮嘱几句,都这个时辰了,自然留他下来一起吃晚饭。
    让人去了,结果回来说顾今朝叮嘱过了,这么个天气,实在不宜出门。
    安排的客房已经收拾妥当,谢聿出了前堂暂时先行歇下了,大雪已经停了有一会儿,外面一片银白。院子里的雪已经清理得差不多了,不少丫鬟小厮在院中攒雪,偶尔还能听见嬉笑声。
    客房很暖,屋里还点了火炉,景夫人真是奇怪,每间房中都有个奇怪的火炉,点上木柴架起火了,屋里就暖和起来,地面也热,但是和一般人家的地龙不大一样。
    炉火前一把躺椅,躺上去了,轻轻一晃,也是舒坦。
    温暖,悠闲。
    谢聿一手抚在胸口,似还能感受到那样的目光,笑意吟吟,眉眼弯弯,那微垂下来发梢上,还带着特有的馨香,恨不得这就……这就……
    许是炉火太盛,烤得人耳根发热,头昏脑涨。
    不多一会儿,院子当中,又听见顾今朝的声音,片刻就没动静了。
    好像从未来过一样,谢聿闭上眼睛,连日的奔波令人疲惫,这般烤着火,只觉浑身的骨头都暖了起来,一动也不想动。
    何老五站门口看了一会儿,也过来站了他的身侧:“景夫人这院子有些奇特,和一般人家不一样,我看着屋里摆设也有说道,单就这火炉,京中可从未见过,这么烧柴,那得多少银钱才能过冬。”
    提及景夫人了,谢聿也是叹息:“得有这么好的阿娘,不然顾今朝如何能是这般性子。”
    榻边还有薄被,何老五拿过来给他盖了身上,很是心疼:“世子舟车劳顿,这么赶着回来,想也累了,趁着这会儿,睡一会儿罢!”
    这么暖烘烘的,的确有了困意。
    谢聿身心放松下来,嗯了一声。
    不消片刻,院子里又有动静,这次顾今朝的声音似近在咫尺,还带着些懒懒鼻音:“下雪天喝点小酒简直是人生快事,小心些脚下,这边,这边。”
    谢聿蓦地睁开双目,才一偏头过来,房门就被人推了开来。
    顾今朝侧立一边,四五个丫鬟都提着食盒,齐齐往这边来了,何老五上前迎住:“世子才闭眼歇会,这是干什么?”
    今朝往里看了眼,笑道:“难得有机会给世子接风洗尘,想和世子把酒言欢,既是这样,那算了吧。”
    她声音也不高,对着几个丫鬟摆了摆手,几人才要离去,谢聿的声音已经传了出来。
    “既然都来了,那就拿过来吧!”
    顾今朝闻言大喜,让人提着食盒往里走。
    全屋当中,当然是火炉旁边最暖,顾今朝到了谢聿跟前,伸手推了下躺椅,嘻嘻笑道:“世子既然醒着,那就劳烦动一动,屋里就这块最暖和,让人铺了地毯席地而坐才有意思。”
    谢聿未动,回眸看着她:“就连吃饭喝酒,你也能弄出花样。”
    今朝扬眉,伸手一让:“请。”
    来之前,所有的想要教训她的想法,都抛之脑后了,别说是屋里这般温暖,就是外面天寒地冻,此时看着她眉眼,怕也是要笑出来了。
    如沐春风,那漆黑的眸子里,只要有你,就与别人不一样。
    谢聿起身,将身上的被子递给了一边的五叔:“好,那都依你。”
    顾今朝将躺椅推了一旁,丫鬟们从房中拿出地毯铺好,将方形的矮桌并了两个放了地毯上面,食盒里面的菜都摆了上去,又有人送来了碗筷和酒。
    今朝到火炉前面烤手:“阿娘好偏心啊,我屋里都没生火,光给点了地下的,还是你这暖和。太傅还说我是什么天生贵胄,我看他是花眼了,世子殿下和太子殿下才能称得上是贵胄吧,我呀,我也就一普通百姓,要是能有世子这般身家,那可早就阿弥陀佛乐死了,哪还能皱下眉呢!”
    谢聿走上前来:“既然这么羡慕,不如换一换,你去世子府,我跟着景夫人好了。”
    顾今朝想了下顿时笑出声来:“那可不行,我阿娘可是天底下最好的阿娘了,谁拿什么都不能换,别说世子府让我称王称霸,就是给我多少金山银山,都不能行。”
    感情世子府在她眼里,连金山银山都不如。
    她甚至还对着他眨眼,一本正经地像真事一样。
    谢聿赫然失笑,这就坐了下来。
    酒菜都摆好了,顾今朝跪坐一旁,亲自来给谢聿倒酒:“今日机会难得,也算个庆功宴吧,世子首战告捷,以少胜多,佩服佩服。”
    谢聿学着她的口气,挑眉:“不敢当不敢当,太傅面前退考,顾今朝,你真是出息了,失敬失敬。”
    今朝捂脸,将酒盏推了他的面前来:“世子才回来就知道了,看来以后是称不上同门师兄了,真是可惜啊可惜。”
    提及退考一事,谢聿脸色渐沉:“我看你并没有觉得可惜。”
    她坐了他的对面,对着他晃了晃酒壶:“过去的事了,不要拿出来再说我了,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有忧明日愁,我当时当然知道可惜,所以正在自考,世子不必为我惋惜,我这样刚好,也知道以后要什么,现在不必强求。”
    两盏酒都倒满了,顾今朝举起酒盏来,一脸春风。
    谢聿满腹恼怒,因着她的坦然尽数消散。
    她看得清自己,从来不做无用功,眸光微动,他低着眼帘瞥着桌上酒菜,伸手在酒盏上面轻轻摩挲。
    不得不怀疑她特意来‘把酒言欢’的目的。
    今朝再举盏相邀:“不知世子犹豫什么,今朝真心想结交,该不会是连个机会都不给吧?”
    她眨着眼,恳切得很。
    两个人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谢聿更是从来喜怒无形于色,也举起了酒盏来:“好,不醉不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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