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梁文景急出一身冷汗,“臣有罪,一时忘了忌讳,去找了尚书大人叙旧,请陛下降罪。”
    “静安侯倒是自觉,你身为御史台官员,自己说说该怎么降罪?”
    “臣不敢,请陛下降罪。”
    “静安侯,你妹妹在后宫挑衅皇后,你在前朝扰乱朝纲,你们兄妹都厉害着呢,朕觉德,既然你妹妹被禁足了,你也有样学样,禁足一月如何?”
    “臣谢陛下恩典,只是御史台……”梁文景叩首道,“臣愿戴罪立功,不使御史台出问题。”
    “没事,御史台有人看着,卿只管好好反省,到了日子就能出来。”
    梁文景低头道:“陛下,臣妹无状已经被罚,家父来信询问原因,若是臣也被关了,没有人给家父回信,江西梁氏可能会恐慌呢。”
    他就这样光明正大地胁迫钱元恒,表面依然是毕恭毕敬的。
    钱元恒冷笑:“梁老先生的信,直接给朕就是,爱卿既然做错了事,就该被罚,朕相信梁老先生是明理之人,不会因此而责怪朝廷。”
    梁文景梁文景,梁家人何其猖狂。
    “陛下,家父胆小,不经恐吓,除了臣的话别的一概不听一概不信,只怕我们兄妹接连被关吓到了他老人家,家里旁的人一时无状,做了错事,还请陛下三思。”
    他便不相信,钱元恒真敢对他们兄妹下手,如今天下是皇家的天下,更是士族的天下,他们可不管谁做皇帝,任由天下改朝换代,士族屹立不倒。
    钱元恒目光森冷地盯着他,梁文景吓出一身冷汗,却是寸步不让。
    不能让,不能被人夺走自己的权势地位。
    江西梁氏会帮助自己,却给不了妹妹多少助力,只能靠自己,为妹妹和外甥撑起一片天,夺到他们的权位。
    外甥是钱元恒的儿子,凭什么要被那个野种二皇子和那个乡下小子压一头。
    梁文景至今不知道,他的外甥是别人的儿子,他心目中冰清玉洁的可怜妹妹,早就与人有染。。
    钱元恒忽然恶劣地一笑,问道:“静安侯还记得江海吗?”
    梁文景当然记得,江海是他的好朋友,当年一起骑马打仗,指点江山的情景如在眼前,年少之时他还曾和江海约定同去大漠看落日。
    可惜那个人的生命永远停留在了少年时光,这是梁文景半生的痛,眼睁睁看着挚友去死,却无能为力,在危急的状况面前,他连落泪的功夫都没有,甚至那人下葬,他都不在旁边,只能很久之后,对着他的坟墓上一柱清香。
    他实在不知道钱元恒为什么在这时候提起江海,就算他们感情再好,江海也已经死了,梁文景不会为了个死人让步。
    钱元恒笑了笑:“你没有觉得,三皇子和他有点像吗,尤其是那双眼,像不像我们刚认识江海的时候。”
    梁文景抬起头看他,身子忍不住颤了颤,双手握成拳头,爆出的青筋根根分明。
    “三……他是江海的……”梁文景说不下去,颤着嘴唇问:“钰儿和江海,是那种关系?”
    他决不相信这样的鬼话,江海已经死了那么多年,钱元恒怎么能拿他当借口,梁钰自小便是大家闺秀,又如何会跟人私相授受,未婚有孕,甚至骗了他这么多年。
    一定是钱元恒骗他的。
    “江海死之前求我娶了梁钰,因为梁钰已经有了身孕,他打算向你提亲,结果没想到自己命短,他担心你们梁家知道梁钰做了这种事会干脆杀了这个女儿以全名声……”
    钱元恒没有继续,梁文景却完全懂了,事实在眼前,由不得他不信。
    三皇子那双眼,不知道像谁,有些阴郁,和阳光开朗的江海完全不像,可是真的想一想,那个形状,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怪他没有往那边想过,早就该发现的事情了,却被梁钰瞒了许多年,帮着这个妹妹干了争权夺利的很多事。
    “陛下,还有谁知道这件事?”
    “周爱卿和袁桓,没有别人了。”钱元恒看着他,淡淡道:“朕一直拿他当亲儿子养,没想到把梁钰的心养大了,把你们梁氏的心养大了,静安侯觉得,江海的儿子,是比朕的儿子更有资格继承皇位吗?”
    梁文景实在想不到这些内情,他摇头道:“陛下,臣不知道,钱兄,我不知道。”
    “我梁文景喜好权势,我梁文景护短,可是钱兄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你该知道,梁文景不是不明是非的人。”
    他若是知道梁钰瞒了他这么大的事情,别说和钱正轩争夺了,就是二皇子那里,他也不会跟人争的,不管是谁,都比三皇子有资格,他只是个不相干的人的儿子,和这天下江山没有分毫关系,凭什么理所当然地认为天下该是他的。
    “文景,就算他是朕的儿子,你以为你这些年干的事就是对的了吗?正轩是朕的嫡长子,你竟觉得他不如你梁氏血脉,你江西梁氏血脉尊贵,朕也高攀不起了。你为了梁钰母子,竟然处处威胁朕,你可还记得当年在军中时自己说过什么。”
    那时候带着妹妹离开梁家的梁文景说:“此生绝不与梁氏为伍。”
    因为梁文景的生母早逝,继母恶毒,掌控了内宅,对梁家兄妹极尽打压,梁文景受不得侮辱,愤而离家,现在却不仅仅和梁家和好了,还跟梁氏沆瀣一气。
    静安侯梁文景是新朝爵位最高的人,他如今在很多地方与皇帝陛下水火不容,皇帝陛下也是各种猜忌他,可是梁文景依然是钱元恒最器重的臣子。
    因为他总想着梁文景有一天能够想起自己的誓言,和他站在一起反对世家的统治,结果梁文景却是越陷越深。、
    梁文景彻底沉默了,他忽而明白为什么钱元恒大半夜还要让他进宫。
    并不是单纯为了替钱正轩出气,而是他已经对自己彻底失望了,失望到一刻钟都忍不了。
    梁文景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当年他也是个热血澎湃的少年郎,一心想着报复梁氏,让自己和妹妹过上好日子,结果十几年后再看,好日子是有了,人却已经不是当年的人了。
    他捂住脸,浑身颤抖道:“臣自请禁足。”
    梁文景觉得自己需要静一静,他现在并不怕失去权力地位这些东西,他相信钱元恒不会真的心狠手辣将他逼上绝路,当年一起并肩战斗的情谊不是能够轻易抹去的。
    第15章 夜深人静
    他的妻儿再重要,想必也不会重要到让钱元恒不在乎一切。
    “文景,朕一直视你如兄弟,阿柠和正轩在朕心里是什么人,你该知道,朕也不想有一天为了他们与你为敌,你可明白?”
    梁文景当然明白,他刚认识钱元恒的时候,还陪着这人回了次大叶乡。
    整片焦黑的土地出现在眼前时,这个山一样坚毅的男人跪在地上哭得仿佛是个被抛弃的孩子,那样的伤心,使天地失色。
    那是许多许多年以来,他唯一一次见钱元恒失态,这个人深爱着他的妻子。
    所以当年他要娶梁钰的时候,梁文景还有些不乐意。
    他毫不怀疑,如果可以,钱元恒可以抛弃到手的荣华富贵,寻回他的妻儿。
    所以当秦氏母子回来了,他才如临大敌,恨不得将钱正轩扼杀在摇篮里,因为他知道,这对母子对钱元恒而言,意味着全天下最重要的东西。
    梁文景深夜匆匆忙忙而来,匆匆忙忙而去,还是惊动了很多人。
    皇帝陛下是个省事的人,几乎没有干过半夜招人的事,除非是出了什么大事,一时之间,许多人心里都忐忑不安,莫不是边境又有骚动,静安侯要披挂上阵?
    钱元恒深夜回到寝殿,秦柠还亮着烛火等他。面容柔美的女子坐在灯光前,手中握着一卷书,却没有在看,而是倚着熏笼昏昏欲睡。
    钱元恒心中一片柔软,真好,这么晚的夜里推开门,还能看到阿柠等着他,孤枕难眠的十几年,这样的梦都是奢侈地,他总是幻想着哪一天打开门,门内有个烟波如水的女子温温柔柔道:“你怎么才回来呀?”
    年轻的时候,阿柠自己怕黑,每晚都会等他回了家才敢睡觉,哪一天他晚了,她便会这样抱怨一句,然后让他抱着她去睡觉。
    他走上前抽出秦柠手中的书,一下子惊醒了秦柠,“你回来了?”
    钱元恒打横抱起她:“等急了没有,该早点睡的。”
    秦柠睡眼惺忪,将脸埋在他肩上蹭了蹭,含糊不清道:“你回来了,我要和你一起睡,我害怕。”
    钱元恒觉得自己的肩膀都要被蹭软化了,他甚至没有昨天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只想安安静静地抱着他爱的这个女子,直到天荒地老。
    温暖柔软的龙榻十分宽大,往常钱元恒自己睡的时候,总觉得有冷风吹进来,屋内的地龙开的再暖都没有什么用处,打心眼里就觉得寒凉。有了秦柠,怀中女子的身体并不热,甚至比他还冷一点,可是心里满满的,再也没有风灌进来的感觉。
    一夜无梦。
    第二天的早朝,少了个静安侯,本该是掀起惊涛骇浪的事情,却被皇帝陛下波澜不惊的态度给压了下去。
    “静安侯做错了事,禁足几日,御史台暂且由朱爱卿看着,不必瞎猜了。”
    礼部尚书幸灾乐祸地笑,梁文景昨天还折腾着让他和贺大人一起禁足,结果报应来的这么快,恶有恶报呀。
    大家听到天下安然无事,还是很开心的,却偏偏有人不想安安稳稳过日子。
    仿佛是没有长眼的御史台五品小官抢在一众老臣面前说了话。
    “陛下,最近民间传闻,大皇子殿下非是陛下亲生的儿子,而是皇后娘娘在民间与人私通生下的,敢问陛下,如何确定大皇子的血脉问题。”
    他从来没有亲眼见过钱元恒长什么样,大朝会上的天子带着冕旒,整张脸都被遮起来,他也看不到,并不知道钱正轩的长相像谁。
    整个朝堂一时之间鸦雀无声,安静地落针可闻。
    礼部尚书挠挠头,竟然不知道怎么回答,除了钱正轩那张脸,还真的没有什么能证明他是钱元恒亲生的,但是总不能把皇帝和大皇子一起拉到人前让别人看一看,这是亲生父子吧。
    钱元恒却不急着澄清,反问道:“爱卿说民间传闻,是从哪里听到的?”
    “京城里的茶楼各处,都在讲这个事,不知各位大人可曾去民间查访过,老百姓津津乐道,说的话不堪入耳,请陛下拿出证据,说服天下百姓。”
    “京兆府何在?”钱元恒道:“京城里出现了这种传言,竟然是御史台先提出来的,可见京兆府失职,想来是平常只尸位素餐,不关心民间疾苦,这么大的事都听不到,要你们何用?”
    他看了眼那小御史,和颜悦色道:“爱卿有功,朕重重有赏,日后务必要多关注民间之事,别让百姓们受了委屈,也别怕有人施压,有朕给你撑腰。”
    京兆府尹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陛下恕罪,臣等近日忙于辖区内的县令任职之事,忽略了京城中的事,是臣等之过,请陛下责罚。”
    京城是京兆府的辖区,大事小事尤其是百姓的事都该京兆府上报,这次却被御史台抢先一步,还是个籍籍无名的小官,难怪钱元恒如斯生气。
    “父皇,儿臣以为,与其责怪京兆府,不如先想一想,如何解决此事。”
    钱正轩有些心焦,他们说一说也就算了,这要是让秦柠知道自己被人这么说了,可能要气死。
    钱元恒摆手道:“无妨,朕自有对策,这京兆府才开设了半年吧,你们就如此玩忽职守,日后恐怕是当不得大任的,朕也不敢将京城安危交到你们手里,贺卿,你且物色个人,调到京兆府吧。”
    京兆府尹叩首求情:“陛下恕罪,臣愿戴罪立功。”
    “用不着。”钱元恒冷淡道,“念在你多年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先去鸿胪寺吧,”
    京兆府苦巴巴地跪在地上,“臣叩谢主隆恩。”
    钱正轩眼巴巴瞅着他,很想知道他有什么对策,他一点也不关系钱元恒怎么处置他的臣子,他只怕秦柠难过。
    她辛辛苦苦独自拉扯钱正轩长大,还要被人污蔑与旁人有染,换了任何人都要气死了。
    秦柠美貌无双,这些年总有人不在乎她带着个拖油瓶,也一心一意想娶她,可是秦柠为了钱元恒,吃了那么多苦还是坚持守了下来,凭什么被人这么说,那些人有什么资格那么说。
    恐怕他们都是亲娘跟隔壁老王的种,思想才这么龌蹉。
    钱元恒安抚地看了他一眼,波澜不惊道:“朕找人看了日子,下个月初八是良辰吉日,礼部可以准备封后大典了,还有一事,明日朕带正轩将先父先母的牌位移入太庙,刑部遣人维持好路上的治安。”
    他要带着钱正轩过去,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看到,钱正轩是他的亲生儿子,无可置疑。
    唯有让那些人看到现实,才能制止他们的传言,否则人们闲来无事,总爱讲些有的没的,谣言永远止不住。
    而且他的父母牌位,也该移进太庙,他虽然早就给父母另立了牌位,还是极为名贵的木料,但那毕竟不是在灵前供奉过,送他爹娘下葬的东西,再珍贵也比不上原来的。
    礼部尚书上次被小侍郎抢先一步,心里已经在犯嘀咕了,生怕钱元恒觉得他对皇后娘娘的事不上心,这次听见钱元恒吩咐自己,便喜滋滋地点头。
    “臣遵旨,必定不辜负陛下的期待。”
    下朝之后钱正轩誓死不跟着兵部尚书去兵部,死乞白赖地跟着钱元恒往后宫走,“父皇,今天这事你可千万别告诉我娘,不然我就不认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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