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苏虞眼角抽搐。皇后赵鸢也如是问过她,张太后意欲何为显而易见。莫不是做红娘做上瘾了吧?
    苏虞定了定神,答:“十五。”
    张太后笑笑:“也到了议亲的年纪了。可有心仪的郎君?若有,我来给你们赐婚如何?”
    这话一出,那边琴瑟也暂歇,齐齐望了过来。
    各色目光不一,秦汜饶有兴味,郑月笙复杂难言。
    苏虞一时有些骑虎难下。
    她前脚才在赵鸢面前哭天抢地嚎她有心上人,是以不愿入东宫嫁给太子,这边张太后这话一问,她再答否,岂不是前后矛盾。
    可她这时候总不能随意编出一个人来让太后赐婚,把自己嫁了吧。
    苏虞权衡良久。赵鸢不日被废,无甚威胁,知晓她那会儿子是胡诌诓她也无可奈何。何况赵鸢已经是得罪了,也不怕再多一层。
    还是自个儿的婚姻大事更为要紧,可不能随随便便嫁了。
    苏虞作羞涩支吾状,正欲开口之时,忽被人打断——
    “皇祖母不知,京城里公认未来的英国公世子妃正是眼前的小娘子呢。”
    苏虞一阵窒息。
    第40章 山居秋暝
    兴庆宫内。
    秦汜话落, 张太后颇有兴致地坐直了:“哦?”
    苏虞赶紧澄清:“玩笑之言,作不得数。”
    她可不想和卫霄再有半分瓜葛。
    杀千刀的秦汜凭什么给她戴“英国公世子妃”的帽子?
    苏虞暗暗给秦汜又记了一笔账, 想着总有一日能清算回来。
    秦汜坐在一旁,正悠闲地吃着茶,瞧这形势, 自那青花瓷的茶盖下闷出一阵轻佻的笑声来。
    张太后瞪了他一眼,训斥道:“成日里不着调, 成何体统!”
    秦汜散漫地吃着茶, 毫无反省之意地认错:“儿臣知错。”
    张太后转头安抚苏虞:“甭理他,你若真有心仪之人,直言便是,我给你做主。”
    苏虞微低着头, 顺水推舟:“三娘委实还不曾有心悦之人, 劳太后费心了,往后三娘出嫁一定记得太后挂念的这份恩情。”
    她顿了下,又接着解释道:“至于晋王爷提起的英国公世子,三娘自小与他一同长大,孩提时混熟了的,有几分儿时作伴的情谊,但到底是要各自成家的,自三娘及笄后便不怎么来往了。”
    她这话说得颇有几分委屈的意思,张太后听了又瞪了秦汜一眼。
    秦汜不以为然。
    苏虞气闷之余, 忽觉背后一凉。
    他随口就是一句“京城公认的英国公世子妃”。
    可其实她同卫霄, 也不过是苏、卫两家自家眼皮子底下青梅竹马长大的, 再不然就是同苏、卫两家交好的世家略知一二。外人看来其实不过只是苏、卫两家交情好,小辈们总是玩在一处罢了。
    当年似乎只是卫家长辈戏言,把苏家三娘预定下来给卫小世子做媳妇儿。近些年来都长大了,这话也都没怎么再提起过。何况卫夫人见天儿地盘算着给她儿子寻个有家世、品行样貌俱佳的世子妃,可没正眼瞧过她呢。
    她和卫霄这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苏虞想着,几乎已经肯定了一个事实:秦汜暗地里查过她。
    也是了。不查才奇怪吧。除开她刺破了他的脖子,那张她故意送过去的写着“姝”字的纸,更加耐人寻味吧。
    “姝”之一字,可是他生母徐妃的闺名。
    苏虞那晚回府左想右想,秦汜身后诸多秘密,布置良多,除了意在荣登大宝,觊觎太子的储君之位,似乎也就只有生母徐妃惨死的这一心结了。
    她好歹浸淫深宫十几载,当年一事的隐情她多少还是知道一些。把这作为底牌,料秦汜不敢轻举妄动。
    秦汜在查她,这也算是证实了她的猜测,他远比表现出来的要在意徐妃的死。
    她也不怕他查,查来查去只怕也查不出什么,真要查出什么也不至于隐而不发。只是这被人窥探而毫无所察的感觉委实糟心。
    苏虞思绪万千之时,那头被晾了些许时辰的郑月笙突然有了动静。
    郑月笙搁下画笔。
    张太后问:“画完了?”
    郑月笙低头看着她面前的画作,纠结半晌,竟不知如何回太后的话,苦恼道:“算是画完了吧,可我总觉得少了些什么,思索良久,却又想不出到底少了什么。九娘愚钝,烦请太后帮忙瞧瞧。”
    苏虞心里暗笑。这让不通文墨的张太后瞧能瞧出个什么,这不是为难她老人家吗?
    果然,张太后皱起了眉。
    这时,秦汜搁下茶杯,救了场:“孙儿自认对丹青有几分见解,容我代皇祖母瞧上一瞧。”
    张太后自然欢喜应下。
    苏虞在一旁坐着瞧热闹,和太后有一搭没一搭地话着家常。
    秦汜起身走向郑月笙。
    他也明白,今儿太后唤他进宫,本就有郑九娘作画,让他从旁指导的意思。只是他没当回儿事儿,郑月笙偶有问他,他也只是言笑晏晏地敷衍几句。
    此刻,他低头正经地看了看郑月笙所作之画。
    她画的是《山居秋暝图》。连绵起伏的山,苍翠遒劲的松,笔触细腻,倒也算得上佳作。
    至于缺少的……
    秦汜气定神闲道:“山居秋暝之中除了空山新雨、松间明月,还有石上清泉、莲间渔舟。”
    郑月笙耐着性子。
    前几次她问他,他都只道些浅显无用之语,她着实对他“善丹青”有所怀疑。
    秦汜继续道:“此画之‘静’无可挑剔,唯缺了‘动’,少了生气,失了灵动,恰似一湖死水。”
    可谓是一针见血。郑月笙一噎。
    秦汜看也不看她一眼,自顾自地琢磨着加点什么好。
    片刻后,他道:“山居秋暝,冬之将近,便加几只南飞的北雁吧。”
    见画之正主不作声,秦汜睨了眼问了句:“如何?”
    郑月笙愣愣应:“好……好主意。”
    她回过神,又赶忙道:“谢王爷指点。”
    秦汜见她未有提笔的意思,遂打算他来添几笔,早早地把这档子事弄完,他也好回府。
    他站在郑月笙的左手旁,砚台笔架在她的右手边。
    秦汜遂俯身伸长手去拿笔,不想一旁的郑月笙瞧出了他的意图,下意识伸手去拦——
    “还是九娘自己来……”
    郑月笙挡下了秦汜的手,不料劲儿使大了些,竟抖掉了他袖中的物件儿。
    一只镶南珠的长簪掉落在郑月笙的《山居秋暝图》上。
    秦汜眯了眯眼。
    他眼疾手快地想要将之拿起放回袖中,不料还是晚了一步,给上首一直注意着他们这边动静的张太后瞧见了。
    张太后“哟”了声,揶揄道:“早备了礼大大方方送出来便是,藏着掖着作甚。”
    闻言,郑月笙仔细瞧了瞧那簪子,那上头镶的南珠恁大一颗,浑圆饱满,倒是件珍物。
    她抬头再看向秦汜之时,眸光中已多了些情绪。
    秦汜眼角微抽。
    张太后望一眼,又道:“送簪子好啊,男送女簪,结发欲求此女为妻。”
    此话一出,郑月笙的目光更添几分娇羞。
    秦汜的脸更黑了。
    在一旁悠哉悠哉品茶的苏虞,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良久,此刻也嗅到几分不同寻常的味道。
    苏虞偏头望一眼,没瞧清那簪子是何模样。
    秦汜给郑月笙送簪子?这是决心已定要戴那绿帽了?
    等等,簪子。
    ……她怎么忘了她那晚在大安国寺前,她不想接秦汜捡起的簪子,一时糊涂顺手就给他了?
    偏偏她事后拿银钱去赎,秦汜不还。
    苏虞深吸口气,勾着脖子去看那簪子。
    只是没等她瞧见簪头,秦汜便将之拿起放回了袖中。他转头对张太后道:“此簪微有瑕疵,不宜送人。”
    张太后挑眉,道:“那你明儿再送一支来。”
    秦汜颔首:“孙儿谨遵懿旨。”
    郑月笙眼见着那簪子被收起来,心头疑惑。她怎么没瞧见那簪子有何瑕疵?
    见之被收起来,苏虞倒是松了口气。
    此事一过,张太后也疲了,摆手让他们这些小辈都退下去了。
    秦汜出宫回府,苏虞回偏殿继续抄佛经,唯有郑月笙一人在皇宫里晃荡半晌,日落时分才出宫回府。
    郑月笙满脑子想的都是那颗浑圆饱满的南珠。
    倒不是她想要那簪子。
    这般成色的南珠稀有,可她怎么总觉得,她似乎在哪见过这南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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