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虞半梦半醒间,恍恍惚惚听到一阵窸窸窣窣。她头痛欲裂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 便看见一黑巾蒙面之人正拿着一把刀虚虚架在她脖颈处。
    苏虞猛然清醒过来, 此刻再闭眼装睡已经来不及了, 心中暗恼自己太过大意,睡得太沉。
    那蒙面人见她睁眼,手中刀晃了晃,转头对着背后低声吼了句:“这小娘们醒了!”
    苏虞垂着眸往他对着的方向看去,便见又一蒙面人在墙角胡乱翻找她随行带的箱笼。
    那蒙面人听闻同伴的吼声,怔了一下,手上动作一顿。
    苏虞视线又偏了偏,便见大开的窗户,月光和风一齐涌了进来。
    这贼原是从窗户里爬进来的。
    苏虞收回视线,转而盯着那在她下颌处不住乱晃的匕首,心里却渐渐安定了些许。
    这贼人倒是比她还害怕得多。
    想来不过是劫财的盗贼罢了,谋财而不敢害命,与京城那边无甚干系。
    苏虞躺着不动,盘算着若猛地发出声响引门外的护卫进来制服这人,她有多大的把握避开或是夺过这贼人手中的匕首。
    正盘算着,忽看见那角落里贼人手中有什么在闪,她眯着眼细瞧,月光恰恰照在其上,苏虞认出来是一枚玉佩。
    她箱笼里应不止一块玉佩,但眼下瞧不起到底是哪一块,她淡淡开口道:“你可知你手中拿的是什么?”
    蒙面人见她在刀光下如此淡定,着实吃了一惊,心里不免更慌了。
    另一个闻言,低头去看手中的玉佩。暗想:果然是好玉,定能卖个好价钱。他伸手摩挲一下,上头似乎刻了字,遂对着外头的光瞧――奈何他字识得不多,认不出来。
    苏虞嘴角勾起一个冷冽的笑,道:“那是御赐的东西,你当都当不出去。”
    “御……御赐?!”那匕首又颤了颤。
    苏虞凉声道:“你最好拿稳了,伤我半寸,你二人便无法竖着离开这客栈。”
    “……就凭你这么个小娘们?”那贼话语间底气都不足了。
    眼下分明是他握着刀架在她的脖子上,她言语神态间却好像身份反置了,气势凌厉迫人。
    苏虞淡淡道:“当然不是,只要我一声令下,自会有人进来收拾你们。”她说着顿了顿,又道,“我给你们一盏茶的功夫,拿了东西速速退去,我便当今夜之事不曾发生,再不追究,玉佩留下,那些银钱首饰便当我送你们的吧。”
    两贼人对视一眼,心头皆是顿感不妙,拿刀的那个握着刀不敢松,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这话声音有些大,惊醒了榻边铺盖上安眠的蝉衣。
    蝉衣惊醒之下,见此场景魂儿都丢了一半,忍不住惊呼一声:“王妃!”
    她这一喊,连着外头的护卫也被惊动,叩门问了句:“王妃,可是出什么事儿了?需要属下帮忙吗?”
    苏虞睁着眼看着那刀,没有出声。
    那两贼已是吓白了脸,翻箱笼的那个忙压着声道:“我们……我们这就走!”
    苏虞抬眼睨一眼持刀的盗贼。那贼在她目光中举着刀一步一步往后退。
    墙角里的那个胡乱往衣兜里装了几件瞧着便值钱的物件儿,退到窗边正欲翻窗离开。
    他刚跨出一条腿,那头的刀已离苏虞半米远,便听身后一声女子的厉喝:“来人,抓贼!”
    苏虞翻身坐起,抬腿踢翻那刀。门外侍卫闻声破门而入,见此情形立马上前去擒那贼人。
    扒在窗边的那个吓软了腿,回过神来,赶紧使劲儿翻了出去。
    苏虞一眼瞥见他袖笼里露出一边的一幅卷轴,瞪了瞪眼。
    她此行行装简便,独独带着一幅无用的卷轴。正是她归宁时从父亲书房带回王府的字画。
    眼见着那贼人已翻窗离去,苏虞气得眉头拧了起来,喝一声:“快追!”
    轮班的两个护卫,一个留下来擒住了另一个持刀的贼人,一个听命翻窗出去追那个逃之夭夭的贼人。
    苏虞阴鸷着一张脸,坐在榻边静等回音。
    凌志听到动静也上来了,见了这形况立时痛骂两护卫玩忽职守。
    苏虞面无表情地端坐着,凌志有些担心地问:“三娘可有哪儿受了伤?”
    苏虞摇了摇头。
    “让三娘受惊是属下的不是……”他话音刚落,适才去追另一贼人的护卫回来了。
    “……属下无能,城中尽是些小街小巷,那小贼熟悉路,一下子便扎进去找不着了……”那护卫说着声音便越来越低了。
    苏虞抬眼凉凉地睨他一眼,依旧是沉默。
    凌志看一眼墙角那便翻得乱七八糟的箱笼,迟疑着问:“三娘可是丢了什么?”
    苏虞默了好半晌才道:“父亲送我的字画。”
    凌志心里咯噔了一下。
    他踢了一脚地上适才被护卫击晕的贼人,道:“既是一伙的,等他醒了便让他老老实实交代他同伙的去向。”
    苏虞不言。她哪有那么多功夫耗在这里?
    正僵着,忽然又有人翻窗而入。众护卫皆警惕,抄起兵器,却见一人拎着适才逃之夭夭的贼人翻窗进来了。
    那人把那贼人的袖笼一倒,银钱首饰还有那幅卷轴通通倒在了地上。
    蝉衣立马上前将那字画捡起,递给苏虞。
    苏虞伸手接过,目光却紧紧地盯着来人。
    半晌,她略带些惊疑道:“杨泰?”
    杨泰闻言一怔,问:“王妃怎知属下之名?”
    苏虞眼睛眯了眯。她前世亲手任命的禁军都指挥使,引以为亲信的武将,她怎会不知其名?
    可他眼下何以会以“属下”自称出现在这里?
    杨泰半晌不闻其应,自顾自单膝跪地,拱手道:“属下杨泰,奉王爷命保护王妃。”
    第82章 河西都会
    苏虞指尖轻颤了一下。
    “你说什么?”她问。
    杨泰有些不明所以, 但仍是恭敬地又重复了一遍:“属下杨泰,奉王爷命保护王妃。”
    苏虞敛起变幻的眸光。奉王爷命?秦汜之命?
    她分明记得杨泰是武举状元, 寒门子弟,什么时候成了秦汜的人了?
    杨泰顿了顿继续道:“王爷离京前命属下暗中保护王妃, 是以这一路一直跟在王妃马车的后面……”
    苏虞抬眸睨一眼一旁站着的凌志。她无武功傍身, 自然察觉不到杨泰所在, 可杨泰跟了一路了竟都未叫凌志等人发现,着实是一身好武艺, 委实不负武举状元之名。想来若不是今夜闹了这么一出, 到了西北他都不会现身吧。
    苏虞忽然开口问:“你是什么时候进的晋王府?”
    杨泰想了片刻,答:“约莫是四五年前了。”
    苏虞垂着眼想:四五年前, 秦汜不过十五六岁, 刚刚建府封王,此时杨泰已然在晋王府里了。而杨泰中武举状元,分明是嘉元帝驾崩的前一两年, 隔了整整数十年。
    难不成是在晋王府郁郁不得志,遂出了晋王府参加武举谋出路?
    前世她为抑制世家大族, 提拔了一批寒门出身的文武官员,武官里头,杨泰是她亲手任命的禁军都指挥使,算得上是她的亲信了,朝堂上是一方面, 暗地里也帮她做了不少事儿。
    苏虞又问:“当初为何要进晋王府?”
    杨泰暗道这王妃的问话好生奇怪, 却仍是恭恭敬敬道:“……说来难启齿, 属下犯了事儿,幸得王爷相救,保住了一命,便誓死效忠王爷了。”
    苏虞眼睫微颤。誓死效忠?前世对苏太后屡表忠心的人莫不是另一个杨泰?
    苏虞低头去看手里失而复得的字画,忽然觉得那上头的字似乎都认不得了,个个都熟悉,却怎么也念不出来。
    就好像她认不得现下半跪在她眼前的杨泰,认不得百里之外生死未卜的秦汜。
    她似乎恍然间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明白不了。
    疲倦席卷而来,苏虞淡着一张脸,摆了摆手,道:“我乏了。都退出去吧,明早再将这两贼人移交官府。”
    “是。”一叠声应后,众人皆退了出去。
    苏虞把手里的字画递给蝉衣,蝉衣会意妥善收好。
    夜色不浓不淡,离破晓还有些时辰,苏虞重又躺下,却是辗转反侧难眠。
    她从未深想过秦汜在苏太后生命中扮着什么角儿。秦汜这人不简单,可苏太后也不傻,自是瞧得出的,可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追究他背后所隐。然这到底是因为她认定他对她无甚威胁,还是说有旁的缘故?
    苏太后呀苏太后,你可曾想过你这一路走来是不是太顺了些?纵然看遍了腥风血雨,你又可曾被其伤害过?
    苏虞想着,又翻了个身,面朝紧闭的窗牖。回首想想,她是怎么走上那至高之位的?
    初时看来,她本无多大赢面。嘉元帝病危之时,崔画屏明里暗里使计妄图得到一张传位圣旨。可天意难测,受命在外治水的楚王出了岔子,黄河险些决堤。因这一出,嘉元帝拟传位圣旨便犹豫了一瞬。这一迟疑,便再也没能开口说话。
    黄河水涨是天意,嘉元帝病重却是人为。嘉元帝病危时,彼时的苏贵妃日日夜夜衣不解带地侍疾。嘉元帝至死才知她每日端给他的药都是下了毒的,可惜已经迟了,一个身不能行、口不能言的皇帝形同虚设。
    可一国江山根本就不是使点手段、下点毒就能夺到手的,真正扶持秦淮登基的是她手里的军权。
    她不是没想过她手里的军权得来太过容易,心里给自己的说法是父亲旧部的余威尚存。一支被嘉元帝削了又削的残部能有多大的能耐?
    她以为效忠于皇帝的禁军都指挥使因病暴毙是天意,她以为禁军是审时度势才归拢于她,却不知领着禁军归附她的副都指挥使杨泰竟是秦汜的人。
    杨泰誓死效忠的是秦汜,而禁军都指挥使已故,暂无人补缺,那么近乎可言禁军效忠于秦汜。
    禁军助她扶持秦淮登基,近乎可言秦汜……
    苏虞越想越清醒。她不得不重新审视一番苏太后的这个姘头了。
    她以为她游刃有余地处理朝廷政事,归功于幼时偷偷扮男装跟在兄长身后去国子监读的四书五经,归功于她自己胸中的谋略。可一介身无靠山的女子,再有能耐也做不到安安稳稳地在珠帘后坐了整整八年罢,更不提死的时候甚至是风风光光、举国哀悼。
    苏虞睁眼看着窗牖缝里透出来的一丝月光,出了神。
    夜色越来越淡,她这一睁眼便睁到了天明。
    ……
    天亮之后,苏虞便催促众人立马赶路。
    杨泰原是奉命暗中保护,现下既然已现了身便大大方方地跟着队伍一起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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