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凤歌诧异地张大了眼。当着客人的面这样拆自家父亲的台?佩服佩服。
    “孔明钰!你给我有多远滚多远,”孔素廷颇有些恼羞成怒的意思,瞪着探出屏风的那颗脑袋,“成日里吊儿郎当、不学无术,除了胡闹混日子你还会什么?!”
    孔明钰眨了眨眼,嬉皮笑脸:“我会的可多了,可惜您不爱听。”
    赶在孔素廷发火拿茶杯砸她之前,厅中候着的两位孔家家仆忙不迭小跑到屏风后,强行将她带走了。
    ****
    孔明钰被“请走”后,厅中气氛有些尴尬。
    当然,尴尬的人主要是孔素廷与叶凤歌,傅凛倒像是什么都没瞧见似地,一本正经开口向孔素廷请教铜芯铁的事。
    孔素廷想了想,吩咐家仆取来一册薄薄的册子。
    “这册子里有铜芯铁工艺相关的记载,其中尚缺实证的几处环节,册子上都有标注,傅五公子是内行,想必一看就懂的。”孔素廷示意家仆将册子送到傅凛面前。
    “铜芯铁的工艺尚有不明朗之处,我不好贸然多言。傅五公子既精于匠作,若在之后的尝试践行中有所心得,还望互通消息。”
    傅凛站起身,神色淡淡,不卑不亢地向主座上的孔素廷颔首致谢:“那是自然。这册子我参阅过后会尽快派人送还,多谢。”
    孔素廷摆摆手:“客气。今日若是旁人来,这册子我是不会轻易给的。我与傅将军毕竟也算有些渊源,若傅五公子不嫌弃,就不必还了。”
    叶凤歌脑中嗡地一声——
    这个素廷先生,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慌张地站起身,忙不迭就要去捂住傅凛的嘴,却还是晚了一步。
    “很嫌弃,”傅凛面色转为冷凝,眸心似寒风卷积起霜雪,“明日就还。”
    因他是内行人,孔素廷便大方与他分享、探讨铜芯铁的工艺,这好意他是心领的。
    可孔素廷想将这册子送他是因傅雁回的缘故,这就免了。
    ****
    出了孔家的大门后,叶凤歌将那本册子交给承恩拿着,腾出手牵住了一脸寒冰的傅凛。
    傅凛目视前方,却反手将长指扣进她的指缝之中,像落水之人狼狈攀住浮木。
    十指交握的瞬间,叶凤歌就感觉到他极力压抑的隐隐轻颤。
    “若你心中不痛快,我领你去街市上喝糖水好不好?”叶凤歌的肩膀轻轻蹭着他的手臂,柔声道。
    傅凛停下脚步,转身与她面向而立,怔怔看着她。
    叶凤歌也没再说话,静静得他开口。
    良久后,傅凛敛睫,哑声道:“你不怪我么?”
    “怪你做什么?”叶凤歌伸出食指在他右颊上点了点,笑吟吟的,“虽说方才你那样同素廷先生说话是有些失礼,不过我知道,你不是有意的。”
    好在孔素廷虽铁青了脸,倒也没当真小气到将册子收回去不借,不然可真是亏大了。
    傅凛凝视她半晌,倏地倾身抱住她,将脸藏在她的鬓边。
    “对不起。”
    叶凤歌知道他是什么意思,眼眶微微泛红,笑音软软:“你再这样,我要打你了。你没有对不起我,也没有害我丢脸为难。要怪也是怪素廷先生说错话!”
    她这近乎不讲理的护短让傅凛面上那层寒冰缓缓皲裂,终于重新露出了点笑模样。
    “那,”傅凛缓缓松开她,乖巧冲她眨眨眼,“领我去街市喝糖水吧。”
    叶凤歌笑着点点头:“好。”
    ****
    走到街市后,两人随意打望一番,见街口进去不远就有一家糖水铺子,便相携往那里去了。
    突然,背后窜出一道人影挡住他俩的去路。
    傅凛并没看清来人,只立刻闪身挡在叶凤歌前头,藏在袖中的小巧暗器盒子也顺势滑进他的掌心。
    叶凤歌眼尖地瞧见傅凛的动作,心中一惊,赶忙按住他的手。
    傅凛这才瞧清面前的人是那个“爹嫌弟憎”的孔明钰,于是又不着痕迹地将那暗器盒子收了回去。
    “你们要去喝糖水呀?”孔明钰的口吻熟稔得,仿佛与他们是八辈子至交,“带我一个?我好歹也是地头蛇,知道哪家的糖水最好喝。这家不行的。”
    傅凛冷冷望着她:“不必。”
    语毕握住叶凤歌的手腕,双双举步绕过孔明钰。
    他俩走出三五步后,身后的孔明钰突然扬声道:“傅五公子若是为铜芯铁而来,我可比那本册子知道得多,也比我爹知道得多。”
    傅凛倏地止步,与叶凤歌对视一眼。
    见他们停下,孔明钰笑着追上来:“那玩意儿最初就是我无意间弄出来的,册子上不明朗的那几处,我很清楚是怎么回事。”
    傅凛回眸望向她,冷静地问道:“那你为何没告诉令尊?”
    “他向来觉得我烂泥扶不上墙,”孔明钰耸了耸肩,不以为意地笑笑,“根本不屑听我说话。”
    她谈笑风生一般,神情语气都是轻描淡写的。
    可叶凤歌却从她的眼中看出了一种似曾相识的隐痛与落寞。
    傅凛想了想,又问:“你打算从我这里换什么?”
    “你先答我一个问题,”孔明钰瞬间变脸,眼中的落寞被一种略显狂热的雀跃取代,“《十香秘谱》里那个国师,是你对不对?!”
    傅凛万没想到她竟会问这个,当场愣住,无言以对。
    “孔姑娘问这个做什么?”叶凤歌喉咙发紧。
    她总算明白方才在孔家回廊初见时,自己为何觉得孔明钰的神情眼熟了——
    跟红菱提起《十香秘谱》里的国师时的神情一模一样!
    孔明钰兴奋地对叶凤歌喋喋道:“就问问。到底是不是啊?我起先觉得是,可后来见他似乎很怕你,就觉得不是。不过我甩掉孔明森以后跑回房去又翻到那页图仔细瞧了瞧,还是觉得他长得像极了……”
    “不是。”傅凛终于回魂,冷冷打断她。
    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的孔明钰半点不恼,笑得像花儿似的:“好吧,你说不是就不是。走,我带你们去喝糖水……别瞪人啊,我说话算话的,喝了糖水就跟你讲铜芯铁的事。”
    很显然,这位姑娘压根儿就没信傅凛的否认。
    叶凤歌头疼的揉着眉心,无声长叹一口气,心情很微妙。
    自己的画作能被别人喜欢,当然是很好的事。可……
    明明《十香秘谱》里的人像画片儿一共有十张,怎么这些姑娘们个个都只盯着国师两眼放光啊?另外九张她也是很用心画的,姑娘们的热爱就不能雨露均沾些吗?!
    第六十五章
    虽说孔明钰的言行举止都没头没脑,瞧着就像个极不靠谱的胡闹纨绔,孔家大大小小对着她的态度也都像看一坨烂泥,可当她说出铜芯铁最早是出自她的手时,对旁人向来疏离、防备的傅凛竟没有表现出半点质疑。
    非但没有质疑,也没有半点对陌生人的排斥或抵触。
    虽全程板着脸,可但凡稍稍了解傅凛平日模样的人都看得出,他对孔明钰简直可以算是亲和至极了。
    他唯一的不满,大概就是孔明钰的强行加入,严重影响了他想和叶凤歌一道在外头喝糖水的心情,索性直接打道回府。
    此刻才申时过半,路上的人并不太多。
    冬日的风干燥寒冷,呜呜摇动着道旁那些光秃秃的树枝,小城清芦的各个街巷都略显凄清。
    一路上只听见孔明钰叽里呱啦闲扯些有的没的,傅凛端着冷漠脸不做声,叶凤歌偶尔捧场笑应两句。
    跟在后头的承恩一直忧心忡忡地蹙着眉头,好几次看着叶凤歌的背影欲言又止。
    不过承恩的性子还算老成,虽有满肚子焦灼疑惑,却还是没有僭越乱插嘴,一路忍着满肚子心事。
    回到小宅院后,傅凛问过叶凤歌要不要同去书房,叶凤歌只道自己是外行人,在旁听了也白搭,便让阿娆送了傅凛的药茶与待客的清茶到书房。
    待傅凛与孔明钰去了书房后,忧心忡忡的承恩立刻低声地叶凤歌道:“凤姐儿你也是心大,就这么由着?”
    叶凤歌古怪地看他一眼:“什么就由着?”
    承恩本就是个实诚性子,在言语上不懂得耍什么花腔,见叶凤歌那副稀里糊涂不上心的模样,当下就有些起急了。
    “你难道没瞧出来,那孔家姑娘看五爷的眼神很不对劲?”
    这几个月来,傅凛与叶凤歌之间的种种不同,整个桐山宅子里的人都看得分明。尤其北院的这群人,虽从不多嘴多舌,却已在心中默默认定叶凤歌很快就会是当家主母。
    叶凤歌客居桐山宅中多年,她待傅凛如何,北院的人最是清楚,自也都觉得她成为当家主母才是最最合乎情理的结果。
    今日承恩眼见着半路杀出来个孔家姑娘,原以为自家五爷那性子,能板着冷脸不搭理就已算是客气的,哪知五爷一反常态,虽算不上多么热络,却到底没赶人,末了还将人直接领回来谈事了。
    这让承恩不由得替叶凤歌捏了一把汗。
    承恩不识字,小时在乡间却也是看过不少社戏的。
    许多戏折子都在警醒世人:这世间有许多的阴差阳错,常常使青梅竹马毫无还手之力地败于“天降神兵”。
    叶凤歌敛睫弯唇:“孔姑娘她那是有缘故的。”
    “不是,凤姐儿你这……”
    承恩的话才起头,送完茶水从书房回来的阿娆便兴冲冲凑了上来。
    “凤姐儿,承恩哥,你们在聊啥?”
    今日碧珠与红菱都去米铺做事,承恩又随傅凛、叶凤歌去了孔家,阿娆独自留在这儿发了半天的呆,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正憋得慌呢。
    承恩没好气地瞪她一眼:“你不在书房外头候着,跑这儿来做什么?”
    “五爷吩咐不让打扰,”阿娆无辜地扁了扁嘴,转头对叶凤歌道,“凤姐儿,我先前在后头生了火,咱们去烤栗子边吃边聊吧?噢对了,早上碧珠姐去米铺之前,还交代了说厨房里有腌过的风干肉,你若不忙时,可以去切了烤着吃。”
    碧珠虽离开桐山大宅已有好几年,却还是没忘记叶凤歌那爱吃肉的性子。
    叶凤歌点头笑应:“好。”
    阿娆高兴地抱住叶凤歌的手臂,笑嘻嘻拖着她往后头去,还不忘回头招呼承恩:“承恩哥也一起呀!你那什么脸色?怎么不大高兴似的。”
    被阿娆这么一打岔,承恩半晌没接上方才的话,只得悻悻跟在她俩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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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后院厨房前的空地上,阿娆先前点的那堆柴火已燃得差不多,承恩便又去找了些木柴来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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