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背对着月连笙,是以月连笙没有瞧见他那双本是温和明亮的眼眸里此刻正阴云满布。
    竹子知道他家公子生气了,不小的气,因为他从未见过他家公子眼神沉得这般难看过。
    竹子此时就站在跌倒在地的月尤嘉身旁,一脸的鄙夷加火气,直恨不得上前替月连笙抽回她一巴掌,可他身为男人,又是在夏温言面前,他只能忍着。
    他非常遗憾绿屏没有一块儿来,不然依绿屏的脾性,根本不管公子有没有吩咐,都会冲上去回给这女人一巴掌再说。
    此时只见方才发出惊呼声妇人快步走到了月尤嘉身旁来,心疼地将跌倒在地看起来很是狼狈的她扶起来,“我的嘉儿,这是发生了什么事儿啊?谁个将你欺负了?”
    这人乃月尤嘉生母林氏,年将四十,但看起来却像是个才年过三十的女人,风韵犹存,年轻时必是个美人,看来是平日里极为注重保养,穿金戴银的,整个儿人珠光宝气,看起来富贵是富贵了,却又透着一股子俗气。
    “娘……”前一会儿还扬手打人趾高气扬的月尤嘉此一刻就变得娇娇弱弱我见犹怜的靠在了林氏身上,泫然欲泣,微红了眼眶娇滴滴的委屈模样就好像她才是真的被欺负的那一人似的,令竹子瞧得目瞪口呆。
    月尤嘉对自己的容貌及身段向来极为自信,便是她母亲都夸她天生媚骨,活生生地勾男人的魂,只要她愿意,没有谁个男人能不被她迷住,她不信月连笙能指责她什么,她可是比月连笙强上千倍万倍,谁个男人又舍得指责她?
    月尤嘉靠在林氏怀里的模样我见犹怜,可她的目光却是一直落在夏温言面上,楚楚可怜却又媚眼如丝。
    “这是怎么了!?”与林氏一前一后入了屋里来的还有月尤嘉的生父月仁华,四十出头年纪,瘦高个,眼里虽有像林氏那样对月尤嘉的关切和心疼,却没有与月尤嘉说上些什么,反是匆匆看了泫然欲泣的月尤嘉一眼后便看向了夏温言,神情里自带了一股子恭敬,“小女可是做了什么得罪夏公子的事情?”
    夏公子……!?月尤嘉心尖儿一颤,瞧着夏温言的娇媚目光里揉进了一丝震惊。
    这就是传闻里夏家那个药罐子大公子!?这就是月连笙所嫁的男人!?
    没想到竟然是这么样个英俊非凡的男子……!
    而他竟然会陪月连笙一道回门!?
    月尤嘉的心思千转百回,皆绕在夏温言身上,谁知夏温言竟是看都没有看她一眼,非但如此,他甚至背过了身去看着紧紧搂着小豆芽菜的月连笙,连月仁华都未有理会。
    只见夏温言若无旁人似的抬起手便替犹自处在惊愕中的月连笙擦掉她脸上的泪痕,动作温柔,月连笙猛地回过神赶紧抬起手来擦掉那不知何时就已润湿了脸的泪水,正要说什么,却先听得夏温言柔声道:“没事了,有我在。”
    夏温言说完又即刻吩咐竹子道:“竹子,速去将大夫请来。”
    “是!公子。”竹子应声后当即跑去找大夫去了,月仁华这时才满脸关切地问月连笙道,“连绵他怎么样?”
    月连笙没有回答,因为她根本就不想回答,就算惹得他生气也好,她只低下头小心翼翼地用帕子捂住月连绵的鼻子,心疼不已。
    “来,我陪你们回西院去。”夏温言依旧没有理会月仁华,只将月连笙轻轻扶了起来,一时间令月仁华尴尬不已。
    直至离开,夏温言都没有瞧过月尤嘉一眼,至始至终都没有。
    月尤嘉看着月连笙的背影,忍不住狠狠咬了一把银牙。
    待到夏温言离开了,月仁华这才回过头来瞪了月尤嘉一眼,没好气地低声道:“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你平日里怎么使唤怎么欺负那姐弟俩都随你,你怎么能在这夏家大公子前面打起他们来了!?”
    “我怎么知道他会和月连笙那个丧气货回门嘛!”月尤嘉不服气的努努嘴,那娇艳艳的模样任是月仁华心里有火气也对她发不起来。
    “你没看见嘉儿也受委屈了!?不关心她就算了怎么还竟指责她?”林氏凤眼一瞪月仁华,替月尤嘉不平,“再说了,你也好意思责怪女儿?你不也是刚刚才知道那个药罐子和月连笙那个丧气货一块儿回来的?你要是早知道了你还会睡到前一会儿才醒而不是不早早开门等着?”
    林氏生得美艳且知道如何拴住男人的心,平日里一直将月仁华治得服服帖帖的,她说一月仁华绝不敢说二,这会儿由她这么一说,月仁华被噎得一点没地儿反驳,只道:“得得得,我说不过你,走走,赶紧跟我到西院去瞅瞅连绵那孩子的情况,不能让那财神爷再心生不快了。”
    *
    月连绵回到西院时鼻子仍在流血,邹氏瞧见后又是落了大把大把的眼泪,一直将月连绵搂在怀里,大夫来了也没舍得撒手,生怕她松了手这个儿子就会让人给欺负没了似的,好在大夫说没有什么大碍,给月连绵鼻子里揉了些止血散后没多久便止了血,月连绵最后则是窝在邹氏怀里睡着了。
    夏温言则是吩咐竹子打来水给邹氏煎药,月仁华夫妻俩一直站在一旁,装模作样地关切着,却是令邹氏战战兢兢。
    一年到头都不曾踏足过西院的人突然间双双来了,还一副关心孩子的模样,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他们不过是虚情假意,装给夏温言看的而已。
    邹氏虽然不是聪慧之人,却也不是个傻子。
    夏温言看得出邹氏的不自在,故而对月仁华道:“晚辈有些渴,可否到前厅坐上一坐喝上一盏茶?”
    这是夏温言进到这月府来与月仁华说的第一句话。
    月仁华自是求之不得,赶紧让林氏先去准备茶水。
    “你先陪着你母亲,过会儿我再来找你。”夏温言离开前对月连笙道,月连笙却是在他转身时忽地拉住了他的手。
    夏温言有些诧异,“怎么了?”
    “不去了好吗?”月连笙眸中满是焦虑,“你会很累的,我跟你回去了好吗?”
    夏温言却是微微笑了,“没事,我撑得住的。”
    有些事情,他必须要做,有些话,他必须要说,他没有办法保护她的过去,但他必须保护她从今往后不受任何欺辱,一丁点都不行。
    “可是……”月连笙隐隐知道夏温言想要做什么,她不放心,她担心他的身子。
    “我很快就回来。”夏温言又朝她笑了笑,转身离开了,不忘把竹子叫上。
    竹子没有即刻跟上,而是等夏温言走出了好几步后才忽地对月连笙咧嘴一笑,小声道,“少夫人放心,我会照顾好公子的。”
    “还有啊,少夫人你怕是不知道,公子极少生气,但是真生起气来可不得了!”竹子说完,一溜烟跟上了夏温言。
    冰寒的天,月连笙的双颊却发了烫。
    *
    “月姑娘,在下冒昧一问,你方才因何故想要掌掴内子?”说是口渴喝茶,但夏温言在前厅坐下后却一口茶水都没有喝,甚至连茶盏都没有捧起,而是开门见山地说到方才的事情。
    他方才未说,并不代表他不介意,不过是不想在月连笙面前说这些事情而已。
    月仁华本是满脸堆笑,想好的一大堆客气话还没来得及说就被夏温言这直白的话给噎住了,那笑容僵在脸上,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穿了一身雪白衣裳面施薄黛的月尤嘉臻首微垂,如花儿般娇艳欲滴,又若误落凡尘的仙子似的,故意挑了夏温言对面的位置来坐。
    本以为夏温言会被她这姣好的容貌婀娜的身姿给攫了心神,谁知夏温言坐下身后竟是问了这么样一个问题,直向一个巴掌掴到月尤嘉脸上似的,直白得火辣,一时间令月尤嘉尴尬着不知怎么回答才是好,“我,我……”
    林氏赶紧赔笑道:“夏公子你怕是误会了,嘉儿与连笙可是堂姐妹,嘉儿又怎会想要打连笙呢,是么嘉儿?”
    月尤嘉正要顺杆回答,谁想夏温言竟是反问道:“那连绵脸上的那一巴掌,又是怎的一回事?难道月姑娘与连绵便不是堂姐弟么?”
    夏温言向来温和待人,因为他觉得不管是谁人,活在这世上都是不易,是以他从来不会苛待任何人,更不会以他的身份欺压任何人,如此尖锐向人,还是他这辈子头一回。
    他不知他这是怎么了,他只知他瞧不得他的妻子受丁点欺负。
    好似为了她,他纵是变成一只刺猬也无所谓。
    现下这个问题,纵是平日里能言会道的林氏也都被噎住了,怎么回答都不是。
    夏温言也不想听他们任何解释,总归不过是虚假的话而已,故而只听他冷冷吩咐竹子道:“竹子,回去之后即刻寻一处合适的宅子,打扫干净后将少夫人的母亲及连绵接过去住。”
    “是!公子。”竹子面上一喜,应声应得响亮。
    月仁华一家三人皆震惊地看着夏温言。
    “在寻着合适的宅子之前,回去和夫人领两个手脚麻利的丫鬟先到这儿来伺候少夫人的母亲和连绵。”在月仁华三人的震惊中,夏温言又接着道,“从今往后,少夫人母亲和连绵的吃穿用度一切开销,皆由我们夏家负责。”
    “是!”竹子应得更响亮了,生怕这月家人听不到似的。
    夏温言的言外之意再清楚不过,这回的事情他可以不计较,但从今往后,邹氏和月连笙那娘儿仨,由他们夏家护着。
    更重要的是,邹氏娘儿俩搬出月府就意味着,日后他们这月家大房休想和夏家再攀上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  夏温言:谁都不能欺负我媳妇儿!
    第18章 温暖
    马车里仍旧很暖和,比冰寒简陋的月家西院不知要温暖上几多,可纵是如此,夏温言仍旧咳得厉害。
    从马车驶离月家门前的那一刻开始,他便不停地咳着,仿佛他所有的力气都在月家用尽了似的。
    月连笙紧张地一直抚着他的背给他顺气,可却一点儿用都没有。
    “温言……”看着夏温言咳得痛苦万分可自己却一点办法都没有也一点忙都帮不上,月连笙觉得难过到了极点,她看着夏温言放在膝上却因痛苦而用力抓着长袍的左手,轻且缓慢地将自己的双手覆了上去。
    夏温言的手很冰凉,凉得就像天上落下的雨水,一丁点的温度都没有,月连笙觉得他手上的冰凉仿佛能透过她的手心传到心里,令她心尖儿发颤,也让她不由自主地将他的手拢在手心,难过道,“对不起……”
    月连笙低垂着头,心里深深地自责着。
    若不是她,温言就不会这般难受。
    若不是她,温言就不会这般痛苦。
    她嫁给温言是为了照顾他,而不是为了让他难受的。
    而且,她不过是一个买来冲喜的贫家媳妇儿而已,何德何能让温言这般来顾着她顺着她?
    她根本就……不配啊。
    月连笙惭愧自责地将头垂得更低,自责将她的头压低得根本没有勇气抬起来。
    “咳咳咳……”夏温言想说些什么,可他却咳得什么都说不出,便是抬起手让月连笙抬起头来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哀愁地看着她,将眉心拧成了一个“川”字。
    “温言……”月连笙低着头,她看不见夏温言眸中的着急与哀愁,也没有看到他紧拧如绳的眉心,她只是将他的手拢到更紧,声音低低道,“我……我嫁给你,其实,其实……”
    显然是要说什么难以启齿的话,月连笙迟迟说不下去,只见她将下唇咬得泛白,双手也隐隐颤抖着,终是眼睛一闭豁出去一般道:“我嫁给你,其实就只是为了想要你们月家给的丰厚聘礼而已!”
    有了这些丰厚的聘礼,娘的病才有得治,连绵才能够去上学堂,他们也才能有一个可以度日的地方,哪怕他随时都有可能将她克死!
    她嫁给他是有目的的,她其实怕得要死,她根本就不值得他担着身体的苦痛来待她好。
    他是好人,他对她很好很温柔,她不能够欺瞒他,她也不想欺瞒他。
    说完这一直揣在心底无法启齿的话,月连笙慢慢收回了拢着夏温言左手的双手,她觉得她根本没有资格碰他,哪怕一丁点。
    “我……咳咳咳……我知道。”就在月连笙惭愧又痛苦地缓缓收回手时,一直咳嗽不止的夏温言边咳边吃力道。
    月连笙身子猛地一颤,惊愕地抬起了头。
    她抬起头的一瞬间,对上的是夏温言那双漆黑明亮的眼,他的眼里没有震惊,更没有愠恼与愤怒。
    他明亮的眼里只有温柔,正定定看着她。
    他知道她嫁给他不过是为了他们月家的聘礼而已,他一直都知道。
    否则他这样的身体,这样的命格,又怎可能会有姑娘心甘情愿嫁给他。
    但他心里也在想,若不是迫不得已,又会有谁个姑娘愿意拿自己的终身大事玩笑?若不是无路可走,又会有谁个姑娘愿意拿自己的性命玩笑?
    他心里还在想,若嫁给他的是个好姑娘,不管她是为了什么而嫁给他,他都会好好待她。
    他既娶了她,就该对她负责,只要他还活在这世上。
    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嫁给他的,真的是个好姑娘。
    他从她身上看到了生活的不易。
    是生活的不易才使得她放弃了自己的美好姻缘以及顶着看不见也无法预料的生命危险来到他身边。
    在喝下合卺酒的那一刻,他就在想,他是要好好待这个好姑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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