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的天如今日这般晴好,还有温暖的风,娘手里拿着纸鸢,爹背着他,他们带他到城郊,娘搂着他坐在树荫下,爹拉着纸鸢在草地上奔跑,他便见着那只燕子模样的纸鸢在爹身后慢慢地飞了起来,飞到了天上去。
    原来,要让纸鸢飞到天上,是要那么用力地奔跑。
    他做不到的。
    “连笙,我放不起纸鸢的。”夏温言惭愧地微微低下头,语气里尽是苦涩。
    他这般的身子,根本什么都做不了的。
    “我会啊,我来给你把纸鸢放到天上去!”月连笙没有失望,她将夏温言的手握得更紧,“可是我不会画画,往些年我画的纸鸢连绵都说好丑,温言你来画,温言你画画那么好,到时候飞到天上去一定会是整个青州最好看的纸鸢!”
    夏温言苦涩低落的话让月连笙觉得心疼,可她却没有将这份心思表现在面上,因为她知道夏温言需要的从来都不是心疼和同情。
    她想让他笑起来,她想让他和所有寻常人一样。
    而且,他除了身子不好之外,她觉得他没有一样是不好的。
    “我们去放纸鸢吧,好不好,温言?”月连笙又问了夏温言一边,目光灼灼,满是期待。
    夏温言抬眸,月连笙在冲他笑,她的手很暖很暖,她亮晶晶的大眼睛就好像在对他说“没事的,你不会的我会,我不会的你会,这就行了不是吗?”。
    “好。”月连笙手心的温暖慢慢拂去了夏温言心中的苦涩,只见他轻轻点了点头,终是又柔柔笑了起来,“我来画纸鸢。”
    月连笙笑得甜甜的,开心极了的模样。
    这是夏温言最爱的模样。
    这也是自月连绵与邹氏出事之后,她第一次笑得如此开心。
    她如此开心,他便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失望的。
    “但是我没有画过纸鸢,连笙你教我?”他只是见过,从未画过,不知能不能画得成?
    “唔……我虽然画过,但是我画的连我自己都看不下去。”因为买不起纸鸢,是以月连笙都是自己话自己做,“不过我知道该怎么画,温言这么聪明,我只要说一说,温言你肯定就知道怎么画了!”
    在月连笙心里,夏温言是这世上最温柔的人,也是最聪明的人。
    月连笙说这话时带了一股子小小的骄傲,为自己丈夫的骄傲,她自己没有察觉罢了。
    夏温言倒是察觉出来了,这令他心中满是欢喜。
    这个山茶花灿烂,日光温暖的晨日,夏温言吃过早饭后便开始给月连笙画纸鸢。
    她要一只燕子模样的纸鸢,虽说是她要“教”夏温言怎么画,不过根本无需她多加形容,夏温言便已知道该如何画。
    他作画的时候月连笙便在旁静静看着,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笔下的画以及他的手。
    月连笙觉得夏温言的手很好看,白净又修长,便是指甲的形状都长得好看极了,而这么好看的手,画出的画自然也是好看的。
    在月连笙眼里,夏温言画的画那根本就是好看得不得了,根本无人能及。
    不过,夏温言只知道画,画完之后他就不知该如何做了。
    月连笙笑得有些得意,“温言你画完之后我来给它绑上竹棍呀,这个事情我很拿手的。”
    夏温言有些不大相信月连笙对做纸鸢一事很拿手,但当他看到月连笙非常熟练地给他画好的纸面系上竹棍时,他不得不相信月连笙说的话。
    月连笙的手很纤小,但她的手并不细嫩,她做起纸鸢来的时候,她纤小的双手灵巧得就像她似乎就是做这一行的似的。
    看夏温言有些诧异,月连笙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往些年的踏春时节,我经常有到街上去帮人做纸鸢的,我不会画,但是我会绑,一天下来也能赚到一些铜板的。”
    “可会很累?”这是夏温言第一次听到月连笙说起她以往是如何过日子的。
    “这个已经是最最最轻松的活儿了,就坐在那儿绑纸鸢而已,除了坐的时辰久些之外,没什么累的。”月连笙说得很随意,因为这于她来说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她总是要做活的,不然根本没有办法给娘买药,“和到仓库给人扛麻包来说,要是天天能做这个活儿,我也是非常愿意的。”
    往些年给人做纸鸢时旁处总会有人一块儿聊聊,这会儿月连笙做得颇为专注,一时竟还以为自己是在外边给人做活,不由得说得多了些。
    “连笙你还到仓库给人扛过麻包?”夏温言紧蹙的眉心下,眸子里是震惊,也是怜惜心疼。
    “没有轻一点的活儿干的时候,这些活儿也是要去做的。”不过很多时候人家都不要她罢了,觉得她这身板根本什么都做不了。
    “你不是都有绣绣品的么?”他只听娘说起她寻日里以刺绣为生,从未知道她平日里竟还做这些粗活累活。
    “绣庄里也不是时时都会要绣品的,要的时候我就做,不要的时候我就只能寻其他活儿来做。”月连笙很顺口地接了话。
    她在打一个很重要的结,分心不得,所以就顺口回了话。
    “连笙……”夏温言忍不住抬起手,抚上月连笙小小的脸,心疼不已道,“我以后不会再让你吃这些苦的。”
    她是个姑娘,本该由家人捧在手心里疼着的姑娘,一个将将十八岁的姑娘而已,却已吃了这般多的苦头,如何能不让人心疼?
    夏温言的手抚上来的瞬间,月连笙这才猛地反应过来她这不是在外边给人做活,而是在夏温言身边,她只是在给他做纸鸢而已!
    月连笙忽然间有些慌乱,紧张地问夏温言道:“我,我方才说的话是不是有些多了?”
    他会不会嫌弃她?嫌弃她曾做过那些脏活累活?毕竟寻常姑娘家是不会去做那些样的活儿的。
    “连笙,往后多和我说说你以前的事,可好?”这般,他才知道她的日子是如何的。
    她的过往,他想要多知道些。
    “我怕你不爱听的。”月连笙抿了抿唇。
    “不会,我想要知道。”夏温言道,道得肯定。
    月连笙又抿抿唇,“那……那温言你也多和我说说你的事好不好?”
    关于他的过往,她什么都不知道,除了知信跟她说过的那些之外,再无人与她说过些什么。
    “好。”夏温言点点头,她想要知道的,他都可以告诉她。
    月连笙这才又笑了起来。
    因着做惯了这样活儿的缘故,月连笙很快便将夏温言画好的燕子做成了纸鸢,她将纸鸢举起来瞧了瞧,笑得开心道:“好看!温言画的画就是好看!”
    “呀,对了,还要在上边写上祝福的话呢!”月连笙说着便又将纸鸢放到桌面上,而后拿起了夏温言作画的笔,正打算往纸鸢背面写上字,却又蓦地转过头来盯着夏温言道,“温言你不能偷看,偷看的话就不准了。”
    “好,我不看。”夏温言轻轻一笑,为着月连笙的小女儿娇模样。
    却见月连笙拿着笔迟迟没有写下一个字,末了她又转过头来,有些委屈巴巴的模样。
    “怎么了?”夏温言关切地问。
    “我……”月连笙很是不好意思,“我写字难看,我怕毁了温言画的纸面儿。”
    “没事的。”原来是为这个,不过他倒是不知他的连笙会写字。
    月连笙摇摇头,“不行的,我不能毁了温言画的燕子的,不然……不然温言你来帮我写吧,好不好?”
    夏温言又笑了,“连笙不是说我看到了的话就不准了么?”
    月连笙咬咬唇,“那,那不一样的嘛。”
    “如何又不一样了?”夏温言忽然想逗逗自己这个娇娇小媳妇儿,看她着急得红了脸儿的俏模样。
    月连笙果然红了脸,“温言你帮是不帮嘛?”
    “帮,当然是要帮的。”夏温言适可而止,要是把这个娇媳妇儿逗过了头让她跑掉了就不好了,“连笙想写什么?”
    “就写‘愿温言的身子快快好起来!’”月连笙当即欢喜道,“温言你就当你没有看到喔!”
    “是,我的娘子。”
    月连笙面红更甚,却没有躲开,而是看着夏温言将一行蝇头小楷工工整整地写在纸鸢背面。
    “温言你写字也真好看!”在月连笙眼里,夏温言可真般般都是好。
    “好了,现下到我写我想写的话了,轮到连笙不能偷看了。”夏温言笑着对月连笙道。
    月连笙心想:反正待会儿也是我来放纸鸢,一样会看到的嘛!嘻嘻,傻温言!
    第39章 初吻【二更】
    夏温言写下的话仍是一行蝇头小楷,他大大方方地写, 丝毫不介意月连笙在旁偷偷地瞧。
    月连笙瞧是瞧见了, 只是……她根本不知道夏温言写的是什么意思,她甚至连他写的是什么字都未识得完。
    月连笙想问, 但是问了的话就等于承认她偷看了他写的话,所以她忍住了。
    此时, 屋外响起竹子恭敬且乐呵的声音, “夫人,您看公子呀?公子和少夫人在书房里呢!”
    月连笙一惊,赶紧将桌上的纸鸢藏到了桌下, 不敢让徐氏瞧见。
    温言的身子才些微好转的迹象, 理应在家里继续好好休养才是,要是让娘知道她生出了要和温言一起出去放纸鸢的心,该是生气了。
    原本月连笙未嫁进门之前, 徐氏每日都会到谦逊园走一趟,多的每日三四趟都是常事, 但自月连笙嫁过来之后,她便没有再日日来,而是隔三差五地来一回,倒不是她不想来,而是夏哲远说了她。
    道是儿子未成婚前她作为母亲关心儿子的身子日日前去探望无可厚非,可如今儿子成了婚, 作为母亲还日日前去的话可就不像话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这个做婆婆的在防着新媳妇儿什么呢。
    徐氏觉得夏哲远说得极为有道理, 加上月连笙将夏温言照顾得周周到到,她便三五日才到谦逊园走一趟。
    起初竹子还因她这十几年来从未变的习惯在这忽然之间就变了而震惊地和绿屏讨论过,结果自然是又被绿屏嫌弃他多事。
    “在做什么?”看着月连笙有些局促,徐氏和气地笑着,“可是我打扰到了你们?”
    月连笙虽说是出身小门小户,但徐氏心中自来便没有极强的门第观念,况且这是她自己选中的儿媳妇,最重要的是这个儿媳妇选对了,每日都能让夏温言开开心心的,加上月连笙生着一张满是福气的圆脸,真是让徐氏愈瞧愈喜欢这个儿媳妇。
    “没有没有,娘怎么会打扰到我们呢。”月连笙摆摆手,却有些心虚。
    “我瞅着今儿天气好,道是过来看看你们,你们倒是好,如此晴好的天却是躲在这书房里,是在做什么吗?”
    徐氏边说边还朝桌案上瞅了瞅,只见笔墨都在,墨是研磨好的,还有以往夏温言作画时的颜料也都在,却不见纸张更不见画,倒是一旁的凳子上摆放着剪子细绳,地上还扔着些筷子粗细的木棍,眼里满是好奇。
    夏温言一直觉得他的母亲在外人面前是一位端庄贤淑的主母模样,一言一行皆透着一股大家闺秀才会有的风范,举手投足间更是有一股浑然天成般的沉稳端庄,可一到了他这个儿子面前——
    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好奇心重得不得了便也罢,还总像个还没有长大的小姑娘似的,有时候真是令他哭笑不得。
    对于这般可爱的娘,夏温言曾问过她:娘你总是这般,爹是怎么忍过来的这么些年?
    当时娘在他额上弹了个栗子,哼着声一脸不服气,道是他这么说岂不是在嫌弃她?她还告诉他,爹就是喜欢她这样儿。
    夏温言倒没有去问过夏哲远,不过他觉得徐氏说的都是真的,因为夏哲远若是不喜爱她的话,怎会不纳一妾甚至连纳妾的想法都没有过?若是不喜爱她的话,又怎会将府中一切事宜都全权交给她?若是不喜爱她的话,嫁为人妇二十几载,她怎可能还保留着如姑娘一般的性子?
    “没,没什么的。”徐氏这么一问,本就有些心虚的月连笙下意识地往桌案后的方向挪了挪身以挡住她藏在桌子下边的纸鸢,生怕徐氏给瞧见了。
    可她这不挪身还好,她这么一动,根本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徐氏不由得往桌子下方瞅,紧着她飞快地伸出手,将那藏在桌案下方的燕子纸鸢给抽了出来。
    月连笙心觉着她定是遭徐氏的责骂了,做错事一般地先将头低了下来。
    “方才你们是在做纸鸢呢?”徐氏边问边朝夏温言挑挑眉,好像在无声地说:还想骗我说什么都没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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